隆源六年四月初七。

天剛蒙蒙亮,已經做了小半年九品司務的李慶,正一邊拿柳枝剃著牙花子,一邊晃晃悠悠的往工學走。

冷不丁突然聽到身後『叮叮噹噹』的銅鈴響動,他忙往邊上靠了靠。

打從自行車廠正式量產之後,這種示警的聲音就迅速成為了街頭一景,尤其是工學裡,那些勛貴子弟為了趕時興,都會變著法的搞一輛來代步,李慶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因此連回頭掃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不想他避到一旁,身後的自行車卻並未趕超,反而連續不斷的響著鈴。

這些勛貴子弟真是麻煩!

李慶只當是哪個紈絝想要衝自己顯擺,無奈的回頭望去,卻發現身後幾步遠的地方,董恂正騎在一輛新車上沖自己直齜牙。

「老董?」

李慶先是一愣,繼而上去一把將他從車上薅下來,老實不客氣的搶過車子跨上去,便捏閘撥鈴鐺,便好奇道:「這是你新買的自行車?艹,你小子哪來的這麼多錢,腐敗啦?」

因為陳萬三去了工部擔任十八路糾察隊總教頭【其實是總聯絡官】,李慶和董恂兩個自然而然的在工學裡抱起團來,目下關係雖還比不得同居合租的陳萬三親近,卻也是遠不是當初在蒙學工讀時可比,故此言語之間也沒多少避諱。

「滾!」

董恂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忍不住歡喜的咧嘴笑道:「老子這是拿舊報紙換的。」

「什麼舊報紙這麼值錢?這輛車少說也得二十五兩銀子吧?」

「還能是什麼報紙,就是咱們工盟發行的《大公報》唄!我這也算是託了皇上的福,前幾天不是都說,殿試的時候要靠工學的知識麼?那些酸丁嘴上罵的厲害,背地裡可沒閒著……」

月初的時候,皇帝在焦順的建議下,決意在殿試上為新政、為工學遴選人才,結果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消息提前就泄露了出來。

一時惹得新科進士們群情激奮,紛紛通過各種方式抗議朝廷此舉——而某些沒考上的更是大聲疾呼,表示應該以罷考的形勢來抵制。

但在表面上堅決抵制的同時,市面上有關於工學、新政的訊息,卻幾乎在瞬間被搜羅一空。

平日裡完全不被讀書人放在眼中的《大公報》,更是成了搶手貨,有不少人都在悄悄收購往日舊刊,到最後從創刊到本月初的一整套報紙,甚至被炒到三兩銀子。

而當初因為擔心《大公報》賣不出去,白瞎了眾人的心血,工盟有不少人都自費訂了報紙,董恂這個總發起人,更是咬著牙一口氣訂了十份。

結果好心有好報,就正好趕上了這一波洛陽紙貴。

李慶聽完這番緣由,直艷羨的什麼似的,可誰叫他平日裡白嫖慣了呢?家裡唯一一套《大公報》還是陳萬三訂的,那倔驢,只怕未必肯拿出來還錢。

再說了,三兩銀子也抵不了什麼大事。

他心不在焉的撥動著鈴鐺,正琢磨該怎麼開口,先哄董恂把這車子借給自己騎兩天,忽然就被董恂用胳膊肘拱了拱,他詫異轉頭,就聽董恂神神秘秘的問:「李慶,你聽說了沒,外面如今都傳,說皇上要借這回殿試重新親政呢。」

「前兒我就聽牛思源說了。」

李慶不以為意的道:「不過這事兒有什麼好議論的,等明兒殿試之後,事情自然水落石出。」

聽到牛思源的名字,董恂明顯有些不自在。

當初他將牛思源引為智囊知己,誰成想牛思源卻是鎮國公府的暗探,事後兩人因此斷了往來,如今雖同在工學為官,彼此之間卻反不如李慶來的親近。

李慶瞧出他心存芥蒂,不由笑道:「牛思源最近也不好過,這眼見勛貴老爺們對工學支持力度小了不少,他處在當中不尷不尬的,是兩頭不得煙抽。」

當初皇帝突然中風昏厥,勛貴們頓時就對工學的前景產生了疑慮,甚至一度打起了退堂鼓。

直到焦順做了儲君之師,勛貴們才漸漸回心轉意,但對工學的支持力度仍是大不如前。

「不提他。」

董恂擺了擺手,伺候卻變得沉默起來,也不知是在追憶往昔,還是感慨如今。

李慶又推著車子走了一陣子,覺得這玩意兒與人同行實在有些彆扭,乾脆還給了董恂,趁著他小心翼翼接過去,突然做賊似的問:「王太尉的事情,你可曾聽說了?」

董恂一愣,迷惑反問:「哪個王太尉?」

「還能是哪個?就是給祭酒大人賜字暢卿的那位王太尉唄!我聽說這王太尉最近攤上大事了,他手下有個副將……」

按理說,王仁奉命進京打典也才五六天,事情本不該傳的這麼快,至少不該這麼快傳到李慶、董恂這個層面,但很詭異的,消息就這麼傳了出來。

董恂聽完皺眉半晌,最後無奈嘆道:「這可真是多事之秋。」

「誰說不是呢。」

李慶也跟著感嘆了一句,旋即卻又悄聲問:「你說這是不是衝著咱們祭酒大人來的?」

「這……」

董恂再次蹙眉,半晌緩緩搖頭:「那可是堂堂一品,豈會這般容易受到恩師牽連?」

李慶一想也是怎麼個理兒,於是改口道:「那就是被榮國府牽連了,我就知道這事兒指定沒完——那賈經歷直到現在,都還沒來衙門呢,我瞧他這官兒八成也是做不下去了。」

正說著,後面突然又傳來自行車疾馳的聲音。

兩人下意識回頭,就見一身綠色官袍的陳萬三正猛踩踏板,似乎壓根沒注意到路旁的兩人。

「老陳!」

李慶急忙一聲吆喝,陳萬三下意識猛一捏閘,車身從兩人生旁滑出去老遠,在地上擦了兩條黑龍出來,這才堪堪殺停。

董恂不自覺的往那車子後面掃了眼,不出意外看到了工部的銘牌,顯然,這是工部直接買來分派給陳萬三的用的。

這待遇……

他手裡的新車一下子不香了。

見陳萬三一條腿撐住地面,一條腿仍在腳蹬子上,回身衝著這邊兒憨笑,李慶揚著嗓子問:「你不是去衙門了嗎?這風風火火的又去哪兒?」

「去神武衛的大營。」

陳萬三回道:「往後糾察隊的隊員都要定期練習打靶,但總不好在工廠里開槍,所以上面派我去找神武衛商量,到時候先借他們的靶場和火槍用。」

李慶聞言愈發好奇:「糾察隊練習打靶做什麼?」

陳萬三撓頭道:「好像是軍代表們提議的,說什麼不扛槍算什麼兵——反正上面派下的差事,咱們照著辦就是了。」

李慶和董恂交換了一下眼神,也學著他方才的口氣嘆道:「果然是多事之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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