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氏這一番話擲在靈堂,王夫人還好說,賈政一張老臉卻登時漲成了豬肝色。

他下意識抖了抖袖子,沉聲道:「大嫂,如今母親屍骨未寒,你就在這裡攪鬧是何道理?!」

頓了頓,又忍不住補了句:「再者,誰說我要昧下老太太的體己銀子?!」

王夫人一聽這話就覺不妙,還不等開口阻攔,對面邢氏早順杆爬道:「你要真沒這個心思,那就先當著老太太在天之靈起個誓!」

「這……」

賈政自然知道現如今家中已是山窮水盡,雖然沒人把心思挑明,但老太太留下的那筆銀子早已經被上上下下當成了救命錢。

他便再顧忌自己的顏面,也知道這個誓言不好輕易立下。

這時李紈湊到王夫人耳邊低語了幾句,王夫人微一點頭,立刻越過賈政冷聲道:「大嫂這話好沒道理,長房二房又未曾分家,老太太留下的銀子自該歸在公中……」

「公中?!」

邢氏一聽這話就忍不住跳腳:「說是公中,其實還不就是你們二房說了算?若不然把帳本取來,看看長房支用過多少,你們二房又支用過多少!」

王夫人反駁道:「二房這邊兒之所以開銷大,一是因為要奉養老太太,二是為了迎接娘娘省親……」

「哈!」

今兒邢夫人算是火力全開了,不等王夫人把話說完,就嗤鼻嘲諷道:「誰家沒有老人要贍養?奉旨省親的妃子也不是獨咱們一家,可也沒聽說誰為此就散盡了百萬家財,還欠下一堆爛帳的!」

「你!」

王夫人氣急,正欲反唇相譏揭露長房那些糊塗帳,邢夫人忽又咬牙補了句:「別以為我們孤兒寡母就好糊弄,惹急了我就把事情全抖落出去,誰也別想好過!」

王夫人還沒聽出言外之意,門外探春卻是勃然變色,想也不想跨過門檻揚聲道:「大太太、太太,有什麼事情咱們不妨等晚上關起門來再論,老太太屍骨未寒,這樣子吵來吵去的讓人瞧見像什麼?」

「呦~」

邢夫人聽了這話,立刻叉腰陰陽怪氣道:「三丫頭到底是當家做主的,長輩在這裡說話,你也……」

「咳咳~」

這時角落裡傳來兩聲乾咳,卻是一直沒開口的王熙鳳發話了。

邢氏瞥了她一眼,面上顯出些疑惑之色,旋即冷哼一聲道:「哼~晚上要是沒個結果,這事完不了!」

說著,昂著頭氣勢洶洶的去了。

站在旁邊的賈璉猶豫了一下,最後並沒有跟出去,他雖然也期望著邢夫人能搶到遺產,緩解長房這邊兒的財政危機,但卻不想表現的太過明顯。

再說了,他與邢氏可也是水火不容,等這筆銀子討來了,說不得還要做過一場呢。

反倒是王熙鳳站出來道:「我去勸勸我們太太。」

說完,便捧著肚子追了出去。

見這婆媳兩個一前一後離開,王夫人到底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邢氏今兒跳出來要分家產,背後少不了王熙鳳的攛掇。

當下忍不住對探春、李紈氣惱道:「大太太倒罷了,鳳丫頭怎麼也在這當口跟著裹亂?!」

李紈正要寬慰兩句,探春卻拉著王夫人到一旁低聲道「太太難道還沒聽出來?大太太方才是在拿那件要命的事兒,在威脅咱們呢!」

「要命的事兒?」

王夫人愣了一下,旋即面色大變,顫聲道:「她、她怎麼敢?!別忘了當初她也是共犯!」

「是從犯。」

探春更正道:「且若是不把前因後果吐露出來,她主動出首也算是苦主——到那時,太太會主動將巫蠱的事情抖落出來嗎?」

「這……」

王夫人頓時語塞,她自問還做不出拖著兒孫一起死的事情來,但又不甘心就此受人挾制。

探春見狀,便道:「要不我先去探一探她們的口風?」

…………

話分兩頭。

卻說邢夫人轉到一處偏廳里,見王熙鳳跟進來,立刻忍不住埋怨道:「明明這事兒都是你攛掇的,偏怎麼方才你還要站出來裝好人?」

「太太糊塗了?」

王熙鳳翻了個白眼:「三丫頭眼見也是要嫁到焦家的,咱們犯不著當面得罪她——再說了,該說的你都是已經說了,等那邊兒回過味兒來,自然不敢再硬頂著。」

邢夫人這才轉過彎來。

然後婆媳兩個又計議了一番晚上的說辭,便準備回到靈堂里去。

不想剛出門就撞見了探春。

都是一條繩上串著的,彼此知根知底,探春自然不會同她們客套什麼,直接開門見山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難道就不怕惹人起疑?!」

王熙鳳和邢氏交換了一下眼神,笑著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道:「好妹妹,我們這不也是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了嗎?你放心,我有分寸,除了該得的那一份,多一分我們也不要!」

頓了頓,又道:「你早晚是要出嫁的,何必去趟這攤渾水?你放心,到時候我們太太指定給你多添些嫁妝,讓你風風光光嫁過去。」

這話倒切中了探春的要害。

如今榮國府的財政說是山窮水盡也不過分,即便是把老太太的體己全都賠進去,都不夠填窟窿的,這種情況下,王夫人還會捨得給自己置辦足夠體面的嫁妝嗎?

若是藉此能讓長房那邊兒拿一筆錢出來……

她語氣神態不自覺都放緩了些:「就算是這樣,你們也不該當眾鬧起來,更不該當眾提及那件事!」

頓了頓,又提醒道:「太太和老爺都是知情人,但大嫂當初可沒參與此事,偏太太如今又有意要把家業傳給蘭哥兒——你們最好私下裡先溝通一下,免得到時候針尖兒對麥芒。」

王熙鳳略有些誇張的贊道:「還是三妹妹心思縝密,你放心,我這就找她商量去。」

雙方達成妥協之後,探春因怕與她們結伴同行,會讓王夫人產生誤會,因此先一步返回了靈堂。

結果剛進院門,就見西廊下尤氏正拉著薛寶釵說話,探春不由腳步一頓,無比苦惱的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心道這個家實在待不得了,一樁樁一件件真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就如同她所預料的一般,尤氏確實是在幫焦順敲邊鼓,這倒不是她已經看穿了焦順的狼子野心,而是純出於惡趣味,想要把薛寶釵拖下水罷了——榮寧二府的年輕婦人都已經落入了焦順的魔掌,憑什麼就她一個能獨善其身?

卻聽尤氏對寶釵道:「這明著是大太太和二太太鬥法,暗地裡其實是你珠大嫂和鳳丫頭對上了,也虧是三丫頭站出來,換了二一個怕是根本攔不住!」

說到這裡,尤氏賣起了關子:「你可知道為什麼三丫頭能攔得住?」

以薛寶釵的聰明,自然能看出這其中的關鍵,但也正因為足夠聰明,所以選擇了藏拙。

見她搖頭,尤氏立刻道:「還能是因為什麼,可不就是因為三丫頭是焦家選中的兼祧?!如今咱們府里早沒了正經在朝為官的,能安享富貴一是靠宮裡的賢德妃娘娘,二來就是依仗焦暢卿了。」

「偏皇上現如今……歸根到底,還是焦家更靠得住,這一來誰敢得罪三丫頭?」

薛寶釵緩緩點頭。

雖然早就看出了這一點,但聽了尤氏的說辭,還是忍不住五味雜陳。

若是當初自己沒有錯過……

她正滿心不是滋味,不防尤氏也提起了這茬:「對了,我聽說當初焦暢卿還曾求取過妹妹,後來怎麼又黑不提白不提了?你當初要是能……唉,不過誰又能想到寶玉越大越沒出息,還愣是跟個死鬼糾纏不清?真真苦了你了!」

這話說的寶釵愈發胸悶。

偏她又實在提不起興致為寶玉辯駁,只能岔開話題道:「這齣來也有一會兒了,我方才見三妹妹也回來了,咱們還是趕緊進去瞧瞧吧。」

說著,就準備回靈堂。

「等等!」

不想剛要邁步,尤氏就一把扯住了她,指著院門口道:「且不急,等大太太進去再說——萬一再吵起來,可別把咱們給裹進去。」

薛寶釵見是邢氏和王熙鳳回來了,忙也停住腳步,目送她二人進了靈堂。

「走,瞧瞧去!」

方才還攔著呢,這會兒尤氏又主動拉著她湊到了靈堂門口,探頭探腦的往裡窺探。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靈堂里竟然分外安靜,大太太邢氏和二太太王氏各據一角,雖都是沉著臉,卻沒再爆發出什麼衝突。

純看熱鬧的尤氏有些失望,薛寶釵先是鬆了一口氣,繼而卻不自覺皺起眉頭。

蓋因她回想起剛才二人吵架時的情景,突然覺得事情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爭執是被三妹妹壓下去的不假,但一開始三妹妹似乎完全沒有要插手的意思,直到大太太說出那句威脅之後,她才突然改變了態度。

當時沒太在意,但現在回想起來,大太太似乎掌握著什麼大秘密,不但能威脅到二太太,甚至還能威脅到三妹妹,甚至是整個榮國府。

這個推論讓寶釵頗為不安,如今榮國府對她而言早就是個火坑了,難道這火坑裡竟還藏著十八層地獄不成?!

就在此時,外面忽然來報說是焦大爺到了。

下一秒,薛寶釵就清清楚楚的看到,大太太邢氏和二太太王氏不約而同的起身,又異口同聲的道:「快請他進來!」

看兩人的模樣,都好像是終於等來了主心骨一般。

薛寶釵不由默然。

看看從先前兩位太太吵架時,就縮手縮腳不敢冒頭,只能默默躲在一旁流淚的寶玉,再看看兩位太太聽聞焦順到來時的反應……

這到底誰才是榮國府的主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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