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大雪封山,沈溪於臘月初六抵達榆林衛。

沈溪帶著一百多侍衛和一千江南兵、一千民夫及五十門火炮,以及三千支新式火銃、彈藥等軍需物資抵達榆林衛城。

保國公朱暉親自出城迎接,跟隨他出迎的還有榆林衛總兵、參將、隨官等四十多人。

因為榆林衛城中普通百姓不多,基本以軍屬為主,這次未安排百姓迎接儀式。

榆林衛城以及周邊地區大雪未清掃乾淨,一切從簡,沈溪未做出相關指示。

沈溪跟朱暉不算陌生人,弘治十三年他到西北,便跟朱暉打過交道。

這次朱暉見到沈溪,分外客氣,進到城中三邊總督衙所內,朱暉特意帶沈溪到各處走了走,介紹院落布局和房屋構造。

「……之厚,在你來之前,這衙門裡里外外全都翻新過,就怕你住不習慣。」

朱暉無比熱情,對沈溪的態度極為友善,「你是南方人,之前兩年又在南方任差,這剛到北方,必然不適應這裡惡劣的天氣,最近連下暴雪,氣溫驟降,老夫特地為你在房間裡準備火炕取暖。若身邊缺少暖被窩的丫頭,儘管跟老夫說,老夫不會虧待你……」

沈溪最初只是隨便應答,聽到後來,便知道朱暉有意拉攏自己。

新皇登基,東宮講官出身的翰林大臣必然前途無量,這是朝中共識。

具體到沈溪身上,自入仕以來,他立下赫赫戰功,皇帝登基不久就被調到西北任三邊總制,掛的還是左都御史銜,朱暉當然知道沈溪絕對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現在拉攏正是時候,可以趁著舊交情說上話。

沈溪道:「公爺客氣了,這西北之地,在下並非第一次來,對於嚴寒基本能夠適應。在下又不是那些在外具體執行軍令的官兵,平時躲在衙所中,就算天氣嚴寒,對在下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朱暉哈哈一笑,指了指沈溪,一副碰到知己的模樣。

朱暉在西北擔任三邊總制,一年中大多數時間都躲在衙門裡不出來。

朱暉並不貪戀權位,巴不得早點兒回京享樂,作為世襲公爵,留在西北任職純屬遭罪……若非中間存在巨大的利益,他早就向朝廷請命卸任了。

二人回到前面的正堂,賓主於主座兩邊分別坐下。

朱暉道:「之厚,你來西北大概是為應對西北韃靼兵馬犯境之舉,其實自初雪後,已鮮有韃靼騎兵消息,估摸其下一輪擾邊應該會在開春後……原本冬天這幾個月是修築城塞的最好機會,但可惜……這天寒地凍的,城塞根本沒法修築。哦對了,三邊總督名下過往帳目,可要拿來給你看看?」

一見面就說帳目,朱暉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把狐狸尾巴露了出來。

沈溪當然知道,西北長城防線兩年都沒修築好,關鍵就在於官員上下其手,貪贓枉法中飽私囊。

而一旦發生貪腐行為,必然會伴隨帳目上的巨大混亂。

見面就說帳目,照理說這個時候沈溪沒精神看,畢竟初來乍到,一切都很陌生,最好是慢慢適應後才開展工作。

如此一來,朱暉回頭便會說,你來的時候不看,等我要走了你才提出,是否遲了些?

更有甚者,朱暉可能就在這一兩天內便離開榆林衛,那時沈溪要查驗帳目就找不到人了。

就算沈溪上奏朝廷也沒用,因為朱暉會說西北公務已完成交接,既然他任上沒發生的事情交在沈溪手裡出了問題,應該承擔責任的只能是沈溪。

沈溪聞言笑了笑:「如此自然最好不過,能完成公務交接,公爺也好早些回京不是?如果走快點兒,或許能在新年到來前回到京城。」

朱暉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尷尬地道:「這樣吧,之厚,你先不用著急,你人才剛到,先適應一下這邊的環境。明日我將帳冊拿來給你,之前兩年修築城塞花銷,全都記錄得清清楚楚,你正好用幾天時間進行核算。」

沈溪知道朱暉剛開始說給帳本只是試探口風,確定自己要查帳後,便想使用「拖」字訣。以朱暉的警覺,必然會在一兩天內便離開榆林衛,因為多停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險」。

沈溪道:「公爺何必拖到明日?既然我已抵達,今晚便將帳本送來最好。來人,回頭去公爺府宅,將帳本送過來,在下打算今晚就連夜審閱帳目。」

朱暉臉上露出些許忌憚之色,但隨即想到之前制定的應對方案,心中一定,點頭應允:「之厚要查帳自無不可,不過今晚有酒宴……乃是為你接風洗塵,延綏鎮主要將官都會出席,你可不要推辭啊!」

沈溪微笑著點頭:「既然公爺好心好意備下酒宴,在下豈會推辭?不過這帳目……」

朱暉心想:「既然你來參加酒宴,必然想方設法將你灌得酩酊大醉,屆時你還有精力審核帳目?明早我就出發回京,看你怎麼跟我計較。回到京城,我可是會向朝廷通報跟你順利完成職務交接的。」

二人又再寒暄幾句,朱暉起身不再多停留,從名義上說這裡已經是沈溪衙所,朱暉這個前任三邊總督只能搬到城中私人宅邸暫住。

……

……

朱暉走後,沈溪來到前面的院子。

三邊總督府衙門占地遼闊,建築眾多,後面還有十多畝空地,正好用來安頓人馬。

沈溪將馬九叫來,囑咐道:「九哥,此番我帶來的官兵可全部安排入駐總督府,另外我打聽過了,後面那片空地原本是養馬和訓練騎兵之所,現在可徵用來建立營地,讓民夫住進去,並供火器營日常訓練火器。之前從武昌府帶來的建築材料,全部送入庫房中,過兩天我要在城內起高爐鍛造火器。」

馬九拱手行禮:「是,大人,小人這就去安排。」

沈溪一擺手,讓馬九先去了,然後回大堂琢磨如何對付朱暉。

雲柳安排好斥候,過來向沈溪請命,沈溪將晚上去朱暉府邸帶帳本回來的事情一說,雲柳頓時擔心了:

「大人,既然保國公將帳本帶回宅邸,說明其做賊心虛,怕露出馬腳不好跟你實現職務交接……今晚恐怕是宴無好宴!」

沈溪道:「你當我不知道他心思?看著吧,他明日一早必然會匆匆離開榆林衛回京,不過這大雪封山,我們能過來,他以為自己能安然回京?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雲柳問道:「那大人準備作何安排?」

沈溪吩咐:「你這就帶人出城,趁著天黑,在回京的兩條路上稍微動些手腳,明日讓他走不了……到時候可不能說是我不讓他走,而是他走不成自己折返回來……如果不當面跟他把事情弄清楚,很多事不好辦,他畢竟有公爵在身,論朝中的地位和人脈,我遠不如他,只能智取。」

雲柳馬上明白沈溪的用意。

就算沈溪連夜查清楚帳目有問題,要想強留下朱暉也不可能,因為朱暉是公爵,在朝中屬於超品的存在,沈溪沒資格阻攔朱暉回京,否則於理不合,反而容易被朱暉在朝中告他一狀。

所以沈溪將計就計……

你想走,我不阻攔,看你能不能走成!我給你玩陰的,靠雪崩阻擋你回京之路,到了下午你若還走不出多遠,必然不敢留在城塞外,只能老老實實返回榆林衛城來,因為只有這裡才能保證安全。

等沈溪安排好一切,雲柳匆忙去了,沈溪則留在衙所為下一步工作籌謀。

……

……

這次沈溪來西北,帶的士兵不少,足足有一千人,但他能叫出名字來的卻不多。

至於那一千民夫,其中有一百名系自工業園區徵調的工匠,主要以鐵匠居多。榆林衛城這邊有很多匠戶,只需要稍微點撥,便可以在邊關之地自行鑄造槍枝彈藥和火炮,畢竟為確保邊境穩定,三邊物資向來都是不缺的。

這會兒唐寅身在何處沈溪都不知,但估摸應該不會往西北來,因為這邊氣候太過惡劣,就算有再多俸祿,唐寅也吃不了這苦。

等沈溪謀劃得差不多了,天也快黑了,這時朱暉派人前來請沈溪赴宴。

「……大人,這榆林衛城雖然沒有太多百姓,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城內買賣、營商、酒肆、客棧應有盡有,今日宴請之所,乃城中一處有名的酒樓,平時我家公爺最喜歡在那裡宴請……」

來人不知,他無意中泄露了朱暉在西北經常吃喝宴請之事。

沈溪心想,或許在這些權貴家奴心目中,當官的請託送禮吃喝玩樂不是什麼稀奇事,根本沒必要隱瞞。

沈溪道:「知道了,你回去跟保國公說,本官會準時赴宴,至於地點不用你來引領,本官在上更時分必然會到。」

來人有些擔心:「大人,宴席入夜後便開始,您上更時分才去……怕是有些遲了。」

冬天黑得早,西北之地一般下午四五點鐘,也就是申時末天就黑了,而上更則是在晚上七點,也就是戌時。

前後幾乎有一個時辰的差距。

沈溪道:「本官初來貴地,自然要多準備一番,你回去跟保國公說,相信保國公非不明理之人,自會妥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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