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班頭雖然平時沒少撈外省人的好處,但想到外省人在巴縣的勢力越來越大,跟本地人搶飯吃,把本地腳夫逼得快沒活路,心裡還是有幾分不痛快,想想又嘟噥道:「這個事情錘子的很!」

王經承深有同感,低聲問:「四娃子,你是不是想救那個瓜娃子?」

「王叔,細想起來大頭平時也沒少幫你家背東西。」韓秀峰答非所問,但意思卻很明確。

「那娃腦殼雖不太好使,但為人還算耿直,不然也不會喊啥子一人做事一人當。」

「所以我想著鄉里鄉親的,能幫就幫一把。」

「下手沒輕沒重,闖下這麼大禍,現在不是我們想幫就能幫的,他能不能保住性命,就看顧老爺咋說,看大老爺咋斷。」

事關大頭的性命,韓秀峰真有些緊張,急切地問:「王叔,你說大老爺會不會給顧老爺這個面子?」

「人命關天,顧老爺的面子再大能有天大?」劉班頭指指府衙和道署方向,搶著道:「依我看這事還得看茶幫的意思,茶幫要是不依不饒,大老爺就算想給顧老爺面子也得公事公辦,不然茶幫肯定會告到府衙,在府衙告不贏他們會去道台那兒告。」

「劉叔,你是說大頭死定了?」

「不死也得脫成皮,」劉班頭摸摸鼻角,又說道:「其實全是他自找的,下手沒個輕重就罷了,要說死人江上哪天不死人。可他倒好,口無遮攔,竟然把事全攬下來了。要是不亂說,天曉得茶幫那個短命鬼是誰打死的。」

「想想也是,上百號人動過手,只要別瞎說,大老爺能咋辦,法不責眾!」

王經承冷不丁來了句:「其實……其實說了也沒啥關係。」

韓秀峰下意識問:「王叔,你這是啥意思?」

「他腦殼不好使,個個曉得他是個瓜娃子,瓜娃子說的話能信嗎?」王經承摸著下巴,突然笑道:「有這個由頭事就好辦的多,四娃子,你趕緊去找跟那娃相熟的街坊四鄰,請他們幫著作個那娃打小腦殼不好使的見證。」

「當局者迷,真是當局者迷,這麼簡單的事我咋就沒想到呢!」

「別廢話了,有心保那娃就趕緊去。」

一直沒敢吱聲的潘二覺得韓秀峰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走,冷不丁說:「四哥,要不我去吧。」

「好,你去也行,八爺就在衙門口,去跟八爺交代清楚。」

「曉得,不會誤事的。」

見潘二撒腿往衙門口跑去,劉班頭禁不住笑道:「這小子,還挺機靈!」

韓秀峰迴頭看了一眼,苦笑道:「劉叔,他可不是張彪那樣的長隨,他爹是開當鋪的!走馬崗同興當的少掌柜,你說他能不機靈?」

劉班頭反應過來:「你叔就是管他家借的銀子?」

「嗯,就是管他家借的。所以在外人跟前他是我的長隨,沒外人的時候就是我的債主。」

「個錘子!這債逼得也太緊了吧!」

「你才曉得。」

「這是縣城,不是走馬崗,還輪不到他囂張。四娃子,要不是叔幫你出口氣?」

「算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讓我叔借他家的銀子呢。」韓秀峰輕嘆口氣,隨即話鋒一轉:「當務之急是咋才能保住大頭的姓命,實在不行我再去跟川幫說說,看他們能湊多少銀子。」

「給誰?」王經承淡淡地問。

「都要給,大老爺那兒要打點,茶幫那邊一樣要托湖廣會館的客長去求情。」

「一幫窮光蛋能湊幾個錢,別費那個事了。剛才見你跟張彪說說笑笑,有那個功夫不如再去跟張彪擺會兒龍門陣,有意無意提提大頭的事。」

韓秀峰醍醐灌頂般明白過來,不禁笑道:「只要他曉得大頭是個瓜娃子,打小腦殼不好使,就等於大老爺曉得。」

「就是這個意思,」王經承想想回頭道:「四娃子去不合適,劉班頭,還是你去跟張彪說。」

「也行。」劉班頭一向唯王經承馬首是瞻,應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捕廳方向走去。

「該做的全做了,現在就看顧老爺的。」王經承從房裡拿出旱煙杆,一邊往煙斗里裝煙絲,一邊沉吟道:「顧老爺我是曉得的,該管能管的一定會管,不該管不該問的一概不管不問。照理說這種人命官司他是不會摻和的,可川幫一去請他就來了,四娃子,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韓秀峰喃喃地說:「想想是有些奇怪,而且他只管川幫要了五十兩。」

「對我們來說五十兩不是小數目,對他家而言五十兩算個錘子!」

「真是,他家有的是錢,卸任回鄉時光行李就裝了幾百箱,聽人說有一半的箱子裡裝的是銀子!」

「只管川幫要五十兩,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叔,你是不是想到了啥?」

「要是沒猜錯,顧老爺是想借川幫茶幫這事替本地士紳出口惡氣。」

韓秀峰越聽越糊塗,苦著臉道:「我還是不懂。」

王經承越想越有道理,不禁笑道:「城裡士紳不少,但有哪個老爺待人能像顧老爺這麼和氣?真是不分貴賤,總是笑眯眯的,連川幫那些個窮光蛋遇上事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去求他。而且樂善好施,這才回鄉幾年,光粥廠就開過五六次。」

「……」

看著韓秀峰一頭霧水的樣子,王經承接著道:「這麼說吧,全巴縣乃至全重慶府的士紳中,顧老爺品級不是最高的,但名頭卻是最響亮的,地方上有啥事,不管我們縣太爺還是府台,甚至連道台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

「士紳之首!」

「對,顧老爺現在就是士紳之首,他自然要幫本地士紳說話。可是前些日子,府台在出巡時竟當著那麼多本地士紳盛讚八省行幫,說啥子查重慶一埠,實八省商人所開基,凡地方公義之舉,素惟八省是賴!」

韓秀峰反應過來,喃喃地說:「府台咋會說出這番話,這置本地士紳於何地?」」

「府台也好,我們縣衙剛上任的這位大老爺也罷,不光說過許多盛讚八省行幫的話,還做了不少事。」

「啥事?」

「你真不曉得假不曉得?」

韓秀峰抬頭道:「真不曉得,我前些天在走馬給我叔辦喪事,一回來又忙著去京城投供的事。王叔,大老爺到底做了啥?」

王經承這才想起他這些天不是一兩點忙,乾脆介紹道:「來我們這兒的外省客商不是越來越多嗎,市面上不光有京錢還有各省鑄的制錢,甚至有私鑄的假錢。銀子也一樣,各類成色不足的私銀和低潮銀泛濫,弄得商戶們的買賣都沒法兒做了。」

「這又不是一天兩天才有的,再說不是有錢莊嗎?」

「是有錢莊,而且不止一家,可八省會館的客長們說錢莊不公道,就這麼說服大老爺,設立了一個『公估局』,還打算在漢鎮、萬邑各處設立分局。說啥子公估公平,以期低銀無用、私鑄斷絕,洵於商賈大有裨益。按所議章程,公估局的主要成員就是八省客長。」

韓秀峰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驚呼道:「這……這也太霸道了,這個公估局一設立,以後不管誰要用銀子,豈不是全要送到他們那兒去估,還不曉得他們到底會咋估!」

「可人家硬是把這事給辦成了,公議時也請了顧老爺等本地士紳,本地士紳不同意,但大老爺發了話,不同意又能咋樣。」王經承頓了頓,接著道:「還有件事估計你也不曉得,顧老爺等本地士紳打算重修縣誌和府志,但修志是要花錢的,就去找八省客長,結果你曉得八省客長咋說?」

「他們咋說?」

「他們說這是地方上的事,他們全是客籍,不出這個錢,志也就沒修成。總之,他們不管辦善堂,還是捐錢買地置義田義莊,全是為他們自個兒,從來沒想過地方。你說本地士紳會咋想,顧老爺身為本地士紳之首能咽得下這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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