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舉人穿著一身嶄新的棗紅寧綢箭衣,天青緞子外褂,腰裡掛著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頭上戴著京式瓜帽,腳蹬一雙新式的內城京靴,要是紮上紅綢花,看上去比新郎還要像新郎。更讓人窩火的是,他嘴上說著志行老弟,目光卻在饒有興致地環顧小院子,壓根兒沒正眼瞧過韓秀峰。

韓秀峰曉得他是來搗亂的,定定心神,不動聲色說:「任老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只是寒舍太過簡陋,連院子裡這些桌椅板凳也全是管街坊四鄰借的,還沒顧得上擦,也不曉得能不能擦乾淨,怕髒了任老爺您的衣裳。」

「無妨無妨。」任禾哈哈一笑,旁若無人地走到堂屋門口,大大咧咧坐到主位上。

關捕頭和王經承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要是換作別人跑這兒來搗亂,早喊衙役把他打出去了。然而他不是別人,他是遠近聞名的舉人老爺,說句不中聽的話他能來是給韓家面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只能幹著急。

想到他為啥來搗亂,韓秀峰反而沒之前那麼窩火了,走過去坐到他對面,笑看著他道:「任老爺,賓客們還沒到齊,開席還要等一會兒。這個家又是新置的,不怕任老爺您笑話,真是要啥沒啥,連個茶碗都沒有,只能讓您干坐著,只能陪您說說話。」

「無妨無妨,」任禾看了看韓秀峰,像突然想起啥似的,啪一聲拍了下大腿,順勢拿起剛放下的捲軸,站起身當著眾人面解開捆在上面的繩子,笑道:「志行老弟,真不曉得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竟一點準備也沒有。幸好早上在府學寫了幅字,還順路裝裱上了,正好送你,祝你和新娘喜結良緣,早生貴子。」

說完之後,他當著眾人面緩緩放開捲軸,果然是一幅龍飛鳳舞的字。

韓秀峰不僅沒道謝,而且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關捕頭意識到寫的不是啥好話,忍不住回頭問:「王經承,寫的啥?」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王經承念完,又低聲道:「這是宋真宗趙恆作的《勵學篇》,他送這幅字,是笑話四娃子讀書不行,考不上功名,只能用銀子去捐官。」

他竟敢在這大喜的日子羞辱四娃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關捕頭再也控制不住,正準備上前理論,身後突然有人冷冷地問:「任舉人,任老爺,你送這幅字到底是何居心,是羞辱我志行老弟,還是連我柳大全也要一併羞辱?」

「柳大使來了,柳大使請!」關捕頭急忙招呼道。

「關班頭,自給兒人無需客氣,容我先問問任老爺送這幅字到底是何居心。」柳大全快步走到堂屋門口,摘下官帽,怒視著任禾,就差在臉上寫著不給個說法這事沒完。

任禾雖心高氣傲卻也不敢得罪柳大全,因為柳大全既有權又有銀子,不但剛捐了個七品頂戴,好像還打算再花點銀子去捐個正七品的缺。見無意中把柳大全給惹火了,一時間竟沒了主意,畢竟他雖中了舉人但沒做官,直至今日依然是個讀書人。

「任老爺,說話呀,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個捐納出身的?」

「豈敢豈敢,」任禾緩過神,急忙拱手道:「柳大使,我……我是正好路過,之前並不曉得今天是志行老弟大喜的日子,沒一點準備,正好手裡有幅字,就想聊表下心意,沒曾想這幅字不應景。」

柳大全最痛恨那些個瞧不起捐納出身的科舉官,今天是真火了,豈能讓任禾就這麼糊弄過去,抱著雙臂道:「既然曉得不應景,那就換一個心意。」

「這不是一點準備沒有嘛。」

「聊表心意,不用刻意準備,」柳大全從袖子裡掏出一錠銀子,往韓秀峰面前一擱,笑看著任禾道:「任老爺,瞧見沒,這樣就可以了。趕緊的,你看看賓客越來越多,大傢伙全等著入席呢。」

柳大全話音剛落,縣衙陶主薄從圍觀的親友中擠了進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張銀票,而且是五十兩的,往韓秀峰面前一擱,也笑看著任禾道:「任老爺,該您了,聊表心意吧。」

一個是道台衙門的倉大使,一個是縣衙的主薄。

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任禾真不敢得罪他們,只能從懷裡摸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擱,隨即抱拳道:「柳大使,二老爺,抱歉,突然想起府學還有件事,得趕緊回去,您二位坐,我先走一步。」

「等等。」

「柳大使還有何見教?」

「把這幅字帶走,任老爺,您可是舉人老爺,您的字金貴著呢!要是這次進京趕考金榜題名就能拉翰林,到時候您的字會更金貴,可不能亂扔。」

「多謝提點,」任禾當著眾人收好字,悻悻地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想想不服氣,回頭道:「柳大使,借您吉言,任某真要是有金榜題名的那一天,定當登門致謝!」

「真要是有那麼一天,柳某定會備酒相迎!」

「告辭。」

「不送!」

……

「柳大使,二老爺,要不是您二位賞光,我這奇恥大辱不曉得要受到啥時候,大恩不言謝,等開席了敬您二位,陪您二位一醉方休。」韓秀峰豈能不識好歹,任舉人一走出門就起身致謝,然後把銀子和銀票奉還給他們這兩位救兵。

柳大全本就打算來白吃白喝的,壓根兒沒想過送銀子,更沒想過送這麼多,剛才主要是見姓任的太仗勢欺人,實在看不順眼才掏銀子的。見韓秀峰如此懂事,柳大全大大方方收回銀子,回頭看著門口笑罵道:「他個龜兒子居然敢威脅老子,別說他不一定能中進士,就算能中進士拉翰林,他龜兒子這輩子也管不到我柳大全頭上,我大清朝還沒在本鄉本土做官這個先例。」

陶主薄接過銀票,也忍俊不禁地說:「他龜兒子就算中進士拉翰林,想正兒八經做上官還早著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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