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檢討吉雲飛雖過得清苦,卻不像禮部員外郎錢俊臣那樣居無定所,不但租了一個前後兩進共十二間房的院子,家裡還有兩個僕人,一個婢女和一個洗衣做飯的老媽子。

每間房都有一個雅名,招待韓秀峰的這間書房叫著「懷人書屋」,窗外栽了一株臘梅。梅花斗雪吐艷,凌寒留香,為客居京城的生活增添了幾分雅趣。

天寒地凍,韓秀峰深夜登門,送來那麼多年貨,吉雲飛很意外也很高興。聽完韓秀峰關於翻建會館的打算,又暗自感慨顧老爺雖遠在巴縣老家卻依然牽掛著京城,竟派這麼個精明能幹的年輕人來襄助。

換作平時,收下人家的東西怎麼也得寫首詩回贈,可想到韓秀峰只是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候補巡檢,贈詩無異於明珠暗投,只能作罷。而就這麼打發人家回去又顯得不禮貌,聽完關於翻建會館的打算,吉雲飛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點什麼好。

難得來一次,韓秀峰也不想急著回會館,接著道:「吉老爺,明天我就去找工匠,請工匠去會館看看地方,量量尺寸,再請他們畫一張圖,畫好之後我送來給您過目。要是吉老爺您覺得行,等來年殿試放榜我們就擇吉日動工。」

年輕人要做點事,吉雲飛當然支持,不禁笑道:「志行,銀子是你籌來的,你看著翻建便是。」

「吉老爺,我做事還行,可做不了這麼大主。」韓秀峰笑了笑,又從懷裡掏出早準備好的兩百兩銀票,恭恭敬敬奉上:「再就是會館翻建好之後要勒石為記,不能忘了顧老爺等當年倡建會館的前輩,也不能忘了溫掌柜等同鄉商人的義舉,這事非吉老爺您不可,一點潤筆費,不成敬意。」

「志行,我一樣是重慶人,為會館作記那是份內之事,怎能收這錢?再說會館來年才翻建……」

「吉老爺,如果只是我們重慶府的試館也就罷了,但翻建好之後既是我們重慶府的試館也是四川在京商人的商館,您既是為試館作記也是為商館作記,這潤筆費怎能少?」

韓秀峰之前已經說過,會館想維持下去只能跟那些財大氣粗的商賈打交道。況且會館只有會試之年忙,平時總閒置在那兒,與其閒置不如借給商賈們用,至少商賈們願意出錢。

眼看就要過年,吉雲飛正缺錢,見韓秀峰如此誠懇,大大方方接過銀票:「既然你拿都拿來了,我收下便是,閒暇時想想這篇記該咋作。」

「謝吉老爺成全。」

眼前這位前途無量,韓秀峰想再聊一會加深點印象,故作擔憂地說:「吉老爺,還有件事,重慶鎮有個武舉姓杜,名衛方,跟我一道進京的。前兩天補上了缺,被外放去廣西提標做千總。雖說他是個武官,但終究是同鄉,聽說廣西不太平,我不太放心,您曉不曉得廣西的情形。」

吉雲飛暗想顧老爺在信里說得沒錯,眼前這個小老鄉果然重義氣,可這個問題卻把他給問住了,只能苦笑道:「兩廣是不太平,先是天地會反賊作亂,緊接著土客械鬥,分散了兩廣官員的注意力。直至成百上千亂民隨帶軍械,從四面八方往潯州府轄下的桂平縣屯集,沿途州縣官員才有所察覺。

剛開始,各州縣風聲鶴唳,只求自保,對過境亂民並未窮追猛打,更談不上協同彈壓,只是驅逐出境了事。直至匪首在一個名為金田的村子自立為王,兩廣總督和廣西巡撫才發現該匪實為群盜之尤。」

「都自立為王了,這是擺明了要造反!」

「是啊,不然朝廷能派欽差去平亂?」

「吉老爺,曉不曉得匪首姓啥叫啥長啥樣?」

翰林院乃朝廷「儲才之地」,吉雲飛不但能看到邸報還能看到尋常官員看不到的各省督撫的奏報,一提起這個就憤憤地說:「賽尚阿無能,身為欽差竟對匪情一無所知,對『太平王』究竟是何人一頭霧水,先是據探報輕率上奏,說姓韋名正,隨後又說是胡以晃,又名胡二妹。

皇上每日巴望廣西報捷,而奏摺凈是空話大話假話。有廣西官員密奏官兵追至金田遭慘敗,賽尚阿竟在奏摺中稱『追剿屢有擒獲』,『各路擒斬頗多』。為掩飾敗績,竟謊稱陣前生擒匪首『太平王』,編造供詞佐證,幸虧軍機處沒敢輕信,否則不曉得要鬧出多大笑話。」

「怎麼會這樣!」韓秀峰哭笑不得地問。

吉雲飛無奈地說:「他們只想著保住頭上的烏紗帽,才不管江山社稷呢。不過他們得意不了幾天,早晚會被革職查辦!」

「吉老爺,這麼說皇上也不曉得廣西的情形?」

「曉得的大致,不過也只曉得大致。」

韓秀峰沉吟道:「好在賊匪只占了一個村,兩廣那麼多官兵,四面合圍,應該不難彈壓。」

「這倒是,你大可不必為那個姓杜的武舉擔心。」

……

與此同時,重慶府衙兵房經承段吉慶正在家中擺壽宴。

四十二歲的閒生日一樣得操辦,不操辦怎麼管重慶府轄下十四個州縣和三散廳的兵房書吏,以及各州縣正堂的坐府家人收銀子。

這麼大喜事琴兒自然要回娘家幫忙,連么妹兒都忙了一晚上。

女眷不上桌,跟平時一樣在廚房吃。結果琴兒剛拿起筷子就一陣噁心,急忙跑角落裡去嘔吐。

段徐氏嚇一跳,跑過去問:「琴兒,咋了?」

「娘,我也不曉得,這幾天總反胃,一聞見油煙味兒就想吐。」琴兒吐完站起身,接過么妹兒遞上的手巾。

想到老伴兒正在堂屋跟人吹噓韓四那個乘龍快婿,段徐氏下意識問:「是不是有喜了?」

琴兒俏臉一紅:「我……我又沒害過喜,我哪曉得是不是有喜了。」

「月事呢,月事有沒有來?」段徐氏追問道。

「沒有,有一陣子沒來了。」琴兒偷看了一眼堂屋,一臉不好意思。

「八成是有喜了!」段徐氏越想越好笑,越想越高興,搓著手道:「這會兒人多,等會兒跟你爹說。今天太晚,明天一早去郎中,請郎中給你把把脈,看是不是喜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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