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 拿得起放得下

箱子太沉,一口一口堆的太高,任鈺兒和翠花既搬不動也夠不著。打發走潘二,韓秀峰便親自動手把箱子搬出來,一起幫著收拾滿院子的書。

任鈺兒能看出他與往日的不同,忍不住問:「四哥,剛才潘老爺說您要回老家,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回家就是回家,哪有什麼真假。」韓秀峰把她整理好的一摞書放進箱子,直起腰看著對面已裝滿書的那幾口大木箱,會心地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盼的就是這一天!」

「您這麼急著回四川,是不是想嫂子了?」任鈺兒怯生生地問。

「我跟你嫂子成親沒到半個月就出門了,轉眼間出來已經快三年,你說我能不想嗎,簡直是日思夜想,連做夢都想!」韓秀峰感慨萬千地說。

官老爺任鈺兒見得不多,但沒少聽說過那些官老爺的事,從來沒見過韓老爺這麼專情的,想到自個兒將來一樣要嫁人,竟羨慕地說:「四哥,嫂子能嫁給您這樣的夫婿,真是好福氣。」

「你曉得啥,應該是能娶到你嫂子那樣的女子是我的福氣。」韓秀峰彎下腰一邊接著收拾,一邊笑道:「我不但想你嫂子,也想狗蛋,就是你嫂子幫我生的娃。他打出世我都沒見過,更別說抱。想想這會兒他應該快會走,快會說話了。」

「狗蛋,怎麼取這麼難聽的名字?」任鈺兒忍俊不禁地問。

「你嫂子生娃時遇上橫生,不但娃差點沒能保住,連你嫂子都差點沒命。我岳父說娃沒出世就遭那麼大磨難,擔心不好養,就幫著取了這麼個小名兒。其實大名好聽,我是秀字輩,到我娃這兒是仕字輩,所以曾做過翰林院檢討,後來又做過江西道監察御史的顧老爺,就幫我娃取名叫韓仕暢。」

「哪個唱?」

「開懷暢飲的暢,取仕途順暢之意。」

「這名字取的真好,不愧為翰林老爺。」

「翰林老爺就是文曲星下凡,我娃一生下來就能沾上文氣,所以說我娃有福。」韓秀峰得意地笑了笑,想想又扶著木箱道:「我之所以急著回老家,既是想你嫂子和娃,也是擔心你嫂子和娃。」

「四川又沒鬧賊匪,您有什麼好擔心的?」任鈺兒不解地問。

韓秀峰帶著幾分尷尬地解釋道:「我家跟你家不一樣,之前從沒出過官,甚至連正兒八經的讀書人都沒出幾個,我岳父那邊也一樣。以前家裡窮,現而今我做上了官,多多少少賺了點錢,這變化有點大。我敢肯定要是再不回去,家裡不管有啥好東西都會緊著我娃,等娃再大點,他不管要啥子我岳父和你嫂子都會給,太溺愛不好,這麼下去可不行!」

「四哥,您是擔心慈母多敗兒?」

「我就這麼一個娃,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我韓家將來能不能變成書香門第全靠他,你說我能不悉心教導?」

「四哥,您想得真遠!」

「不是想得真遠,而是我韓家能有今天不容易,我韓秀峰不得不想。」

任鈺兒猛然意識到韓老爺不只是官老爺,也是一個女人的夫婿,一個孩子的爹,甚至是一個家族的希望,而他又把希望寄托在他的孩子身上。並且現在官也做上了,銀子多多少少也賺到一些,相比接著做官對他而言家反而顯得更重要。

想到光陰似箭,半年一轉眼就會過去,任鈺兒心裡一酸突然有些捨不得,急忙背過頭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我終於明白我爸為何一門心思想做官了。」

「你爸也不容易,畢竟你任家想翻身全靠他。」

「可這兵荒馬亂的他要出去做官,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所以說男人不容易,女人一樣不容易。遇上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只要活在這世上的都不容易。」

正感慨,韓宸微笑著走進小院:「這話說得在理,連皇上都不容易,何況你我。」

「裕之兄,你咋來了?」韓秀峰起身相迎。

任鈺兒俏臉一紅,急忙上前道了個萬福,旋即趕緊去洗手幫著沏茶。

看到任鈺兒,韓宸猛然想起韓秀峰中午幫那個姓任的貢生求官的事,不禁多看了幾眼,直到韓秀峰招呼他進屋,才似笑非笑地說:「郭大人那邊有顧院長和王千里陪,他們剛去看完正在修建的運副署、都司署和營房,又回書院吟詩作對去了,我在那兒連話都插不上,乾脆來你這兒討口茶喝。」

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笑問道:「就顧院長和王千里?」

「余青槐和李致庸也在,聽說他們跟角斜、富安和安豐的那些生員都認得,甚至還有幾位是他們的親戚,郭大人很高興,已經讓他們差家人去請了。」

「請角斜、富安和安豐的士紳來吃酒?」

「不只是吃酒,還要請那些士紳明天一道觀禮。」

「觀啥子禮?」

「復建鹽捕營的大禮,這麼大事能不擺香案望闕磕拜,能不敲鑼打鼓放炮?」韓宸笑了笑,接著道:「不過這些事用不著你我操心,顧院長已經讓他侄子顧謹言去張羅了。」

「就這些?」

「不止這些。」韓宸從任鈺兒手中接過茶,輕描淡寫地說:「陸大明和梁六那些人,郭大人不但一個不落全收下了,還讓他們接替梁九等人做親隨,過幾天跟著一道去巡察各場,讓梁九他們留在海安跟你一道操練即將入營的新兵。」

韓秀峰意識到郭沛霖這是要收陸大明等人的心,只要讓陸大明、梁六他們在身邊做一兩個月親隨,那陸大明等鄉勇就會死心塌地為他效力,就會真正變成他郭沛霖的人。而把已死心塌地為他效力的梁九等人留在海安,又可以把即將入營的那兩百多新兵變成他郭沛霖的人。

再想到顧院長、王千里等士紳這會兒全在鳳山,韓秀峰禁不住笑道:「看樣子我用不著等到明年開春再走。」

想到郭沛霖把他和韓四苦心經營那麼久的這點家底照單全收,韓宸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緊盯著韓四道:「志行,你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裕之,俗話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不但我韓秀峰要拿得起放得下,該放下的你一樣要放得下。相信我,有時候吃虧就是福,何況你也沒吃虧。現而今都已經是以運判署理安豐鹽課司大使了,你還想咋樣?」

「你想哪兒去了,我只是覺得……」

「覺得啥,是不是覺得郭大人沒把你當自個兒人?」韓秀峰反問一句,放下茶杯勸慰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郭大人之所以養兵練兵,一是未雨綢繆做最壞打算,二來未嘗沒有坐待良機建功立業的想法。換言之,手裡沒兵是萬萬不成的,而這兵權也是萬萬不能輕易交給別人的。」

「也是,我韓宸就算跟那些個鄉勇一樣死心塌地為郭大人效力,也只能幫著籌籌糧餉,又領了不兵,上不了陣,打不了仗。」韓宸苦笑道。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真要是跟張翊國一樣豁出去,郭大人一樣會另眼相待。但你我跟張翊國不一樣,千里為官只圖財,你我是出來做官賺錢的,不是來跟賊匪拚命的。」

「這話說得在理。」韓宸深以為然,想想忍不住笑了。

確認同鄉沒因此而對郭沛霖心存芥蒂,韓秀峰終於放下了心,想想又好奇地問:「鳳山那邊還有啥新鮮事?」

「你中午說的那個閒散宗室,郭大人擔心他留在海安會礙事,讓潘二明天下午帶他回泰州,讓他今後就在運司衙門呆著。」

「讓景華去泰州也好,不過就算是擺設也不能讓人家啥也撈不著。」

「這你放心,郭大人交代了,只要那個景華聽話,不要給運司添亂,一年給他一千兩。」

「這還差不多。」

想到今天發生的那些事,韓宸笑道:「志行,郭大人讓你明年開春再走,分明是擔心你要是現在就走,他一時半會間沒法兒跟你我之前一樣,把顧院長等本地士紳和梁六、梁九、陸大明、姜槐、陳虎他們擰成一股繩,其實接下來鹽捕營的操練和那些鄉勇編練,不但不用你我操多少心,甚至操太多心反而不好。」

「我早想到了,所以對我而言就剩下一個差事,就是去上海辦槍。」

「打算啥時候動身?」

「本來想過幾天就動身的,甚至想做個順水人情把張光成一家順路送到上海,後來想想各場的錢糧要月底才能解運到這兒,沒銀子拿什麼去跟洋人買槍。並且就這麼走顧院長和陸大明他們可能會多多少少有些想法,所以我打算下個月中旬再動身。」

韓秀峰指指外面的那一口口大木箱,接著道:「我這一走就不打算回來了,畢竟買槍不是買米買菜,就算有銀子一時半會兒也不一定能買著,說不定要在上海等賣家交貨。再就是賊匪現而今在西征北伐,西邊在打仗,北邊也在打仗,想回家只能從上海走。」

「乘辦漕糧的沙船出洋走海路去天津衛,再經直隸、山西、陝西回川?」

「出來不容易回去也不容易,要是林鳳祥和李開芳一口氣殺到了直隸乃至京城,那這條路就沒法兒走了。到時候只能從上海乘船去兩廣,經雲南、貴州回四川。」

想到韓四回鄉這一路說不定要走上個一年半載,韓宸不禁嘆道:「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現而今難走的又何止蜀道。」

韓秀峰深以為然,端起茶杯苦笑道:「這兵荒馬亂的,外面的這些大路小道比蜀道還要難走!古人云:少不入川,老不出蜀。這次回家之後,我韓四就算窮死餓死也不會再出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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