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八,是一個宜嫁娶、納采、開市、出行、赴任的好日子,天蒙蒙亮顧院長和王千里、余青槐等士紳就帶著早準備好的萬民傘趕到小院為韓秀峰送行。

翠花天沒亮就打著燈籠過來做飯,一邊做一邊哭,等把一桌酒菜準備好已經哭得不成人樣了。梁九大半夜就守在院子外,見蘇覺明、梁六、陸大明和陳虎都到了,連忙去喊營里的弟兄過來幫著把行李往中壩口搬。

韓秀峰天天想著回家,可面對此情此景心裡突然又有些捨不得。只能強忍著不舍喝了幾杯酒,躬身給顧院長等士紳深深作了一揖,這才在眾人擁簇下去中壩口登船。

去上海辦槍的事雖說欺上不瞞下,但曉得人還是越少越好。人家要是問起來,顧院長等士紳會說他去安豐場養傷了。要是有上官非要見他,到時候韓宸會說水路梗阻,鹽運不出去,糧運不過來,韓運副見角斜、富安和安豐三場的灶戶鹽丁沒糧吃,就籌銀去通州乃至松江府購糧了。

正因為如此,韓秀峰不想驚動厘金局派駐在海安的那兩個幫辦委員,確認人全齊了,行李一件也沒落下,便讓船工解纜啟程。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顧院長等士紳把三條船目送到通揚河口就打道回府,誰也沒注意到翠花竟沿著河岸飛奔,一口氣竟追了近兩里。她淚流滿面卻又不敢喊,直到前面沒路了才一屁股癱坐下來,眼睜睜看著船漸漸消失在視線里。

餘三姑頭一次出遠門,既激動又興奮,一邊整理著行李一邊道:「鈺兒,四爺早上光顧著吃酒,都沒動幾筷子。我這兒有茶食,你說要不要送點過去讓四爺先吃幾塊墊墊肚子。」

」四爺在前頭的船上,怎麼送?」任鈺兒反問了一句,想想又提醒道:「三姑,四爺身邊有潘老爺和蘇覺明,他用不著你管,你管好自個兒就行了。」

「我怎麼了?」餘三姑放下行李問。

「你有身孕,你懷著我爸的孩子呢,現在又要出那麼遠門,一定要照顧好自個兒,可不能跟在家時那樣咋咋呼呼。」

「你怎麼曉得的?」

「我爸走前跟我說的,讓我照應好你。」

「你爸怎麼什麼都跟你說。」餘三姑嘴上埋怨著,心裡卻美滋滋的,暗想懷上任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樣,不然任鈺兒這樣的大小姐能變這麼懂事。

任鈺兒不曉得她在想什麼,把行李放到一邊笑看著她道:「三姑,我爸這輩子就兩個念想,一是出仕做官,二是生個兒子傳宗接代。現在官快做上了,就缺一個兒子。這事別人幫不上忙,全靠你。」

別看餘三姑平時大大咧咧,但跟只比自個兒小一歲的繼女談生孩子的事卻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道:「你說什麼呢,讓開讓開,讓我看看外頭。」

「河上有什麼好看的,再說河上風大,可別著涼。」

「這麼熱的天哪會著涼,我可沒你那麼嬌氣。」

……

就在她倆很難得地拉家常之時,韓秀峰正在跟潘二、大頭,蘇覺明、梁六、陸大明、陳虎等人說正事。

「要不是江有貴去招惹景華和鄂那海,他們去泰州尋仇的事也不會敗露,結果不但害了許樂群,也害了他自個兒,所以說不能得意忘形,尤其出門在外,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

「四爺,您放一百個心,我們可不是江有貴,我們可不敢給您惹事。」陳虎急忙道。

「曉得就好。」韓秀峰從潘二手中接過茶杯,接著道:「辦槍這事非同小可,我們要謹慎謹慎再謹慎,等會兒把腰牌全交給長生報管,把官服和號帽號褂全給我藏好,把兵器全給我收起來。總之,從現在開始我韓秀峰不再是官,你們一樣不再是當差的。」

「四爺,要是遇上關卡,被那些當差的盤問怎麼辦?」陸大明下意識問。

「覺明,還愣著做什麼?」韓秀峰迴頭笑道。

穿得像個管家似的蘇覺明反應過來,急忙從手邊的包裹里取出一疊戶口牌,一邊分發一邊笑道:「幾位,這是四爺請韓運判幫大傢伙準備的新戶口牌,名字還是原來的名字,只是籍貫全改成了安豐場的灶戶。不管遇上官差盤問,還是打尖住店,只要有人問起來,就說四爺是從揚州逃難去上海的讀書人,任小姐是四爺的妹妹,三姑是四爺的嫂子,我和大頭是四爺的家人。」

「他們呢?」大頭好奇地問。

「是啊,我們呢?」陸大明禁不住笑問道。

「剛才不是說過嗎,你們是安豐場的灶戶,潘老爺是安豐場的商戶,專做稻米買賣,所以今後不能再喊潘老爺,要喊潘掌柜。你們全是潘掌柜請的夥計,跟我們原本並不認得,是在路上遇著了,聽說我們也要去上海,所以結伴而行。」

「分成兩撥?」

「嗯,」韓秀峰微微一笑,隨即抬頭道:「長生,凡事都要想長遠點,畢竟我們終究是要分別的,到時候你們回江北,我和大頭卻要北上去京城或南下去兩廣,人家問起來不好解釋。」

潘二連忙道:「四哥,我全聽你的。」

「好,等會兒你們就上前頭那條船。從今天開始,不管打點沿路的關卡,還是打尖住店,一應花銷全分開來算。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何況我們是原本風馬牛不相及的兩路人,這帳一定要算清楚,不然人家會起疑心的。」

「不但要分開來算,還得斤斤計較。」潘二忍俊不禁地說。

「對,就應該斤斤計較。」

……

從海安到通州這一路好走,路上也沒幾個關卡,但到了通州就得過壩換船。

昨晚在船上過的夜,今天卻要住客棧,餘三姑百思不得其解,從碼頭到客棧的這一路上又不敢亂問,直到把行李放下才關上門問:「鈺兒,為什麼要換船,坐原來的船不是蠻好的嗎?」

任鈺兒頭一次來通州,把窗戶推開一道縫,一邊偷看外面一邊解釋道:「我們來這兒坐的是顧院長找的船,都說長江無風三尺浪,來時的那三條船在內河走走沒事,去江里可不成,所以得換江船。再說那些船工跟我們一樣沒出過遠門,他們既不熟悉長江水況,也不認得上海,所以只能把我們送到這兒。」

「可我們的東西還在船上!」

「這你不用擔心,我們沒找著船,他們是不會走的。」

餘三姑從來沒住過客棧,摸著大床上的雕花,又忍不住問:「在這兒住一宿得多少錢?」

「這你得去問蘇覺明,」任鈺兒現而今也是有錢人,對這一路上的花銷並不是很在意,想著已經到了通州韓老爺一定要給郭大人去封信,立馬叮囑了餘三姑一番,便拉開門去對面的上房。

不出她所料,她一進門正在洗臉的韓秀峰便笑道:「鈺兒,幫我給郭大人寫封信,告訴郭大人我們到通州了。」

「我就是為這來的。」任鈺兒嫣然一笑,走過去打開考籃,取出筆墨紙硯。

韓秀峰放下手巾,推開窗戶遙望著遠處的城門,嘆道:「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北通州我去過,不過那會兒真沒想過會有來南通州的這一天。」

任鈺兒磨著墨笑道:「我也沒想過能來南通州,不過這對子倒是聽說過。」

「下聯是怎麼說的?」韓秀峰饒有興致地問。

「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想起來了,就是這個,只是聽起來沒上聯大氣。」

「這是自然,」任鈺兒磨好墨,拿起筆道:「四哥,這對子其實不難對,想工整容易,想對得跟上聯那麼大氣就難了。」

「那你對一個來聽聽。」韓秀峰坐下笑道。

任鈺兒心想問別的事我不懂,這種事你可難不倒我,不禁笑道:「四哥,對對子是可以套的,上聯是以南北作對,剛才那個下聯便以東西作對,直接用『東西』套就行了。您想要多少,我就能給您對出多少。」

「真的?」韓秀峰將信將疑。

「騙您做啥,」想到韓老爺這次去上海要辦的差事,任鈺兒脫口而出道:「東買辦西買辦,東西買辦買東西。四哥,您覺得怎樣,工整不,貼切不?」

韓秀峰樂了:「還真是,再來一個!」

「東渡口西渡口,東西渡口渡東西;東學堂西學堂,東西學堂學東西;您老家不是叫走馬嗎,也可以以此作對,東走馬西走馬,東西走馬走東西!」對到這裡,任鈺兒又忍俊不禁地說:「真是要多少能對出多少。」

「那換一個呢,別再以東西作對呢?」

「換一個也容易,可以以大小,也可以以古今作對,大賭場小賭場,大小賭場賭大小;古學者今學者,古今學者學古今;還可以以好壞或左右作對,好判官壞判官,好壞判官判好壞;左護衛右護衛,左右護衛護左右……就是個文字遊戲,很容易的。」

果然是才女,韓秀峰既佩服又羨慕,搖頭嘆道:「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麼?」

「可惜我娃不在身邊,要是在身邊我就聘你為西席,請做我娃的先生!」

看著韓秀峰一臉遺憾的樣子,任鈺兒啼笑皆非,心想本以為你可惜我不是男兒身,就算滿腹經綸也考不了功名,結果根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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