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能格沒想到韓秀峰不但只被降一級而且還調任永定河北岸同知,許乃釗一樣沒想到。不過在許乃釗看來這不是一件壞事,甚至差人把吉爾杭阿和楊能格請到行轅,借宣讀吏部公文之機敲打了一番。

吉爾杭阿和楊能格灰頭土臉,韓秀峰卻絲毫高興不起來,因為這個結果跟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拜謝完許乃釗,接過公文回到「四川會館」,喬松年和薛煥、劉存厚、虎嵩林、虎坤元就換上便服跟了過來。連吳健彰、吳煦、署理上海知縣孫豐和本應該在奉賢設卡抽厘的周興遠都跟約好了似的緊隨而至。

一下子來這麼多人,不能不管飯,韓秀峰趕緊讓蘇覺明沏茶,讓大頭、翠花等人去張羅酒席。好在今天已經臘月二十六,再過幾天便過年,會館裡準備了不少年貨,雞鴨魚肉都是現成的,不用出去買。

來的全是官老爺,最小的也是縣丞,誰也不在乎吃吃喝喝,一坐下來就開始恭喜,恭喜完之後便問韓秀峰打算什麼時候啟程,打算走海路還是陸路回京。

韓秀峰苦笑道:「再過幾天就是除夕,我真不想在路上過年,可公文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讓即刻回京領憑。要是拖拖拉拉等到過完年再動身,說不定又會被人彈劾。」

喬松年豈能不曉得他說的是楊能格,放下茶杯道:「既然朝廷讓你即刻回京,那就不用在上海耽擱。」

「是啊,這年在哪兒不是過!」劉存厚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禁不住笑道:「永定河道的河員可不是誰都能充任的,聖祖爺曾有聖訓,選任河臣必熟清水性之人!且一旦選任上輕易不准外調,就算外調也是做沿河地方官。」

「這有啥好的?」韓秀峰禁不住問。

「能安安生生做官,這有啥不好的?」劉存厚反問一句,又眉飛色舞地說:「永定河道自道員以下文武官員的升降考績雖說皆隸屬於直隸總督,可事實上直隸總督跟管不著順天府一樣管不著永定河道。」

「不歸直隸總督節制,那歸誰管?」韓秀峰忍不住問。

「道員以下各文武官員的升降賞罰歸道員管,道員有事要向直隸總督稟報,更要跟工部稟報,還要跟順天府商量。據我所知,永定河道衙門的大多官員,是從各部院筆帖式和效力人員中揀選的。」

喬松年在京城做那麼多年翰林官,對這些最清楚不過,看著韓秀峰似懂非懂的樣子,微笑著解釋道:「河道不光管河務,也管永定河兩岸的淤地及開淤墾荒的百姓,而永定河長達幾百里,流經那麼多州縣,其中最容易發生水患也最不能發生水患的便是順天府轄下各縣,遇到事自然要跟順天府商量著辦。順天府你是曉得的,不但是京畿重地,還有權受理天下訴狀,堪稱『小刑部』,所以只要涉及到順天府的事,直隸總督一般不會過問。」

「可是跟工部又有啥關係?」韓秀峰追問道。

「怎麼就沒關係了,你想想工部是做什麼的,永定河道衙門又是做什麼的?工部四大清吏司之一的都水司,便是掌稽核、估銷河道、海塘、江防、溝渠、水利、橋樑、道路工程經費,以及各省修造戰船、渡船及其他各種船隻經費,核銷河防官兵俸餉的。

而永定河又叫無定河,善淤積、頻改道、易決堤,要麼不發水患,一發水患不但順天府各縣會遭殃,甚至會堵塞水陸交通,京城就會鬧饑荒。也正因為如此,朝廷才設永定河道衙門。」

「京畿重地,自然不能鬧水患,可是我既不熟地形也不懂水性,讓我去治水,這差事要是辦砸了咋辦?」

「永定河道衙門又不光你韓志行一個官。」喬松年笑看著他道:「不但有道台,還設有好幾個同知,你不懂人家懂。我估摸著彭大人調你去署理永定河北岸同知,十有八九是讓你去領兵的,不是讓你去治水的。」

「領啥兵?」

「領河標綠營,」喬松年越想越覺得來前許乃釗說得那些話有一定道理,不禁笑道:「兩淮運司設有鹽捕營,永定河道衙門一樣有綠營兵,不過那些兵原本不是用來打仗的,而且專事清淤築堤的,同時駐守沿河兩岸的汛地。」

韓秀峰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問:「這麼說永定河道的那些綠營兵就是一幫河工苦力,平時清淤築堤,沿河各州縣要是有人犯上作亂就去平亂?」

「正是。」

「讓那幫苦力去平亂靠譜嗎?」

「不靠譜,不過也不是什麼壞事,」想到這裡雖然有外人,但說得並不是松江府的事,喬松年忍俊不禁地說:「永定河道衙門距京城僅百里,被譽為京城之門戶,既然是門戶就不能沒兵駐守。所以你這次真要是去領兵,朝廷也只會讓你沿河駐守,不會輕易讓你領兵去靜海打長毛。」

薛煥深以為然,抬頭道:「一是京城門戶不能洞開,二來河標的那幾營兵要是調別的地方去平亂,永定河發水患咋辦。對朝廷而言,平亂重要,治河一樣重要。」

「這麼說永定河北岸同知雖算不上啥肥缺,但也算一個好差事。」

「如假包換的美差,你要是能去領兵,那就是駐守在天子腳下,只要無過便是功!何況駐守京畿可不是開玩笑的,誰也不能擅自調兵,就算調一兵一卒也得先跟兵部乃至軍機處稟報。一舉一動全在王公大臣乃至皇上眼裡,雖沒在其它地方做官那麼自在,但能被王公大臣記得名字也不是什麼壞事!」

看著劉存厚和虎嵩林等人羨慕的樣子,韓秀峰禁不住笑道:「要是有選擇,我還是想回家。」

「說什麼傻話,」喬松年曉得他想婆娘和娃了,放下茶杯道:「永定河北岸同知雖不是京官,但跟京官其實沒什麼兩樣。你要是想家人,大可差人把家眷接過去團聚。」

「喬府台所言極是,志行,你大可把弟妹和娃接過去。」劉存厚禁不住笑道。

韓秀峰赫然發現這還真是辦法,要是能把琴兒和娃接到身邊,那回不回老家真無所謂。可是再想到林鳳祥和李開芳都已經殺到了靜海縣,而靜海縣距永定河道衙門所在的固安縣只有兩百里,並且那邊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還是喃喃地說:「如果實在回不去,接自然是要把賤內和娃接過去的,不過得等等,等靜海那邊的戰局明朗了再說。」

喬松年猛然意識到要不是戰事吃緊,京城人心惶惶,就算有彭大人提攜永定河北岸同知這個美差十有八九也輪不著韓秀峰,沉吟道:「當務之急是趕緊回京領憑上任,至於差不差人回去接家眷,大可等到任之後再說。」

「只能這樣了。」

「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自然越快越好。」上海這地方韓秀峰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下意識看向吳健彰:「道普兄,我打算走海路,勞煩你幫我雇一條洋人的火輪。畢竟相比沙船,乘坐洋人的火輪要快一些,也穩妥一些。」

「舉手之勞,談不上勞煩。」吳健彰拱手笑道。

「謝道普兄,」韓秀峰拱手回了一禮,又轉身道:「覲堂兄,我走之後會館就拜託給你了。」

「這是四川會館,我是四川人,照看會館本就是份內之事,談不上勞煩。」薛煥不假思索地說。

「既然有船,既然也不用為會館擔心,那我明天一早就動身。」韓秀峰權衡了一番,接著道:「周兄,按例我只能帶二十個家人上任,所以從江北來的那些弟兄還得勞煩你多關照。他們願意留下跟你當差就讓他們留下,他們要是想回去,就勞煩你讓他們回去。」

「韓老弟,你的弟兄就是我周興遠的弟兄,自己人談不上勞煩。」

「行,一切拜託諸位了。」

……

吃完中飯,送走喬松年等人,韓秀峰顧不上收拾行李,而是忙著寫信,同時準備銀兩。

明天要走,要去跟許乃釗等上官道別,道別時不能不送上一份別敬。再次趕到行轅,沒想到不但見著了許乃釗,許乃釗還讓親隨取出一份書信,讓捎給軍機大臣彭蘊章。這封信很值錢,換做別人就算花上千兩銀子也不一定能求到,韓秀峰拜謝了一番才告辭。

回到會館,大頭、翠花、任鈺兒和蘇覺明已經收拾好了行李,鐵了心追隨他的陳虎和吉大吉二等人正在跟其他老泰勇營的兄弟道別。梁六也想跟著去京城,但韓秀峰沒讓,因為他有家有小,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韓秀峰笑問道:「老六,弟兄們咋說?」

「四爺,您明天就走,我們留在上海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我們打算明天上午送您上船,您一走我們就回泰州。」

「都回去?」

「都回去。」梁六曉得韓秀峰真正想問的是什麼,拱手道:「四爺,您把我們當自個兒人,郭大人待我們也不薄。您身邊用不著我們了,我們可不能貪圖周老爺給的那點銀子,就忘了郭大人的提攜之恩。」

「回去也好,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對了,順便幫我給郭大人、長生和顧院長他們捎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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