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五章 愛說大實話的大頭

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全是聰明人,一幫御前侍衛見大頭傻乎乎地冒犯了幾次皇上,皇上非但沒責罰他,反倒命內務府在圓明園外收拾出一個小院,賞給大頭住,省得他每天來回跑那麼遠。

後來又發現人見人怕的戶部尚書肅順和聖眷恩隆的軍機大臣文祥,每次來覲見皇上,只要見著大頭,都會停下腳步跟他說幾句話,而且看上去很親近,所以誰也不敢再變著法坑他。

一起當了幾天值,一幫御前侍衛又發現大頭其實不難相處,甚至有不少優點。

比如在當值這件事上從不斤斤計較,讓他多值守一兩個時辰他就老老實實地值守到有人來替換,不會有任何怨言;又比如見著人就尊稱「大人」或「老爺」,也不看人家的官職有沒有他大,品級有沒有他高。

唯一的缺點是開不起玩笑,誰也不能說他傻,更不能提他婆娘。

如果還有缺點的話,那就是很小氣很摳門!

用鐵公雞來形容他一點也不誇張,他在御前侍衛上行走了這些天,沒少收前來覲見的王公大臣們的賞錢,可他就是捨不得拿出來花。每次喊他一起去吃酒,他都會沒心沒肺地先問清楚誰做東。

不過提起摳門,一起當值的御前侍衛們就會想到他還有一個缺點,那就是喜歡顯擺,而且是在皇上跟前顯擺!

昨兒下午,皇上心血來潮又喊他進去問話,他竟口無遮攔地說誰誰誰賞了他幾兩銀子,說他今年已經存了多少兩,還說要把銀子匯泰州去,請泰州一個書院的老院長,幫他在一個叫什麼海安的鎮子上蓋大房子。

當時在門口當值的侍衛嚇得魂飛魄散,好在皇上不但沒怪罪他收人家銀子,也沒追問別的侍衛有沒有收,反倒誇他會過日子。可以說他現在成了宮裡唯一敢跟皇上「無話不說」的人,而皇上似乎很喜歡他說大實話。

就在幾個侍衛竊竊私語,商量著是不是找個機會,給他提個醒,今後不該說的就不要說之時,彭蘊章和柏葰、穆蔭、文祥幾位軍機大臣,神色凝重地奉召來到殿前。

皇上正在裡頭跟鄭親王和怡親王說話,彭蘊章等人只能在外頭候著。

守在大殿門口的大頭,本應該目不斜視,可見著文祥又忘了規矩,竟一個勁兒擠眉弄眼使眼色。

文祥知道他是在暗示皇上這會兒不高興,可又覺得當著這麼多人面,如此明目張胆地傳遞消息實在太過分,乾脆裝著什麼也沒見著一般,從袖子裡掏出草擬好的幾道諭旨,又檢查起措辭得不得當。

大頭見文祥沒搭理他,不免有些失落,又眯起眼接著閉目養神。

他站著都能睡著,這是他看了那麼多年門練就出來的本事,結果剛閉上眼就聽見殿里又傳出東西碎裂的聲音。

皇上不高興!

皇上生氣了!

皇上一定又摔東西了!

想到摔碎的可能是那個精美的花瓶,而那個花瓶應該值不少銀子,大頭就覺得心疼。

正尋思待會兒皇上跟幾位大人議完事走了,是不是進去瞧瞧那花瓶碎得厲不厲害,要是不厲害就撿起來帶回去,讓小山東他爹幫著瞧瞧能不能沾起來,只聽見守在門外的另一個侍衛抑揚頓挫地宣彭蘊章等軍機大臣覲見。

「臣彭蘊章恭請聖安!」

「朕不安!」

咸豐正在氣頭上,把惠親王的摺子扔到彭蘊章面前,咬牙切齒地說:「彭愛卿,仔細瞧瞧,這便是你給朕舉薦的『濟變匡時』之才!」

彭蘊章真不知道耆英的事兒,連忙地撿起摺子,仔仔細細地看了起來,看到一半,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一邊磕頭一邊戰戰兢兢地說:「老臣昏庸,老臣糊塗,老臣無識人之明,老臣罪該萬死……」

「你的事回頭再說,先說說該怎麼治耆英這老奴才的罪!」

彭蘊章嚇得魂不守舍,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咸豐便冷冷地說:「擬旨,著僧格林沁即將耆英鎖扭押解來京,交巡防王大臣,會同宗人府刑部,嚴訊具奏!」

「臣遵旨,臣這就去擬旨。」

看著彭蘊章跌跌撞撞地退出大殿,咸豐又拿起一道摺子:「柏葰、穆蔭、文祥,這是桂良的奏報,你們也瞧瞧。」

「奴才遵旨。」

……

桂良在摺子里稱正在艱難地跟西夷周旋,英、佛二夷究竟提出了哪些條件,摺子中壓根兒就沒提,確切地說是不敢據實奏報。

皇上不知道,但文祥很清楚,不過他是既不敢跟皇上說,這會兒也沒心思說,因為看皇上的神色、聽皇上的語氣,耆英這次十有八九凶多吉少,而慶賢很難說會不會被牽連。

正胡思亂想,咸豐突然冷不丁問:「文祥,前通政司參議慶賢現在何處?」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文祥定定心神,將剛看完的摺子遞給穆蔭,小心翼翼地說:「稟皇上,據奴才所知,慶賢父子四人早被奉宸苑卿韓秀峰派到口外幫辦營務了,也不曉得回來了沒有。」

剛才沒說話的鄭親王端華忍不住問:「文大人,奉宸苑卿韓秀峰不是在南苑疏浚河道整治海子嗎,他為何把慶賢父子派口外去?」

「稟王爺,其實下官一樣納悶,要說幫辦營務,慶賢父子也只能幫辦河營營務,應該在南苑戴罪自贖,下官實在想不明白韓秀峰為何要派他們父子去口外辦差。」

「皇上,要不傳奉宸苑卿韓秀峰過來問問。」

韓四究竟為何派人去口外,咸豐能猜出幾分,想到這種事不能搞得盡人皆知,乾脆話鋒一轉:「還是議議桂良的奏報吧,柏葰,你先說。」

「皇上,奴才以為……」

柏葰侃侃而談,說了一大通等於什麼也沒說,文祥聽著心裡卻踏實了許多,暗想耆英凶多吉少,但慶賢應該能躲過一劫,至少不要擔心會跟他哥哥慶錫一樣被發配去黑龍江充當苦差,不禁暗嘆韓秀峰的先見之明。

……

國家大事跟大頭沒任何關係,所以懶得偷聽殿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在鄭親王、怡親王和柏葰、文祥等人躬身退出大殿,行色匆匆地回去辦差之時,皇上突然喊道:「冤大頭,進來,朕有話問你。」

大頭愣了愣,急忙跨過門檻走進殿內問:「皇上,您想問啥?」

「你上次去南苑,有沒有見著慶賢?」

「沒有,」大頭撓撓後腦勺,想想忍不住道:「皇上,您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您讓我四哥做奉宸苑卿時,書肆里的那些老爺全升了官,個個都有差事,連吉祿都做上了主事,好像就慶賢老爺沒差事,我四哥是不是打發他回家了。」

咸豐很清楚大頭是最不會說謊的,心想大頭上次去南苑沒見著慶賢,那應該是早被韓秀峰安排去口外辦差了,覺得再追究下去反而不好,乾脆心不在焉地問:「連吉祿都做上了主事,此話怎講?」

「皇上,我就是打個比方,吉祿其實挺有本事的,認得好多字,能寫會算。不像我,只會算不能寫。」

看著大頭一臉羨慕的樣子,咸豐忍不住罵道:「沒想到你這個憨貨還有幾分自知之明!」

「皇上,我不懂啥子明,我就曉得要是識字,我就能去考武狀元,就算武狀元考不上,也能去考個武舉人!」大頭習慣性地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又很不服氣地說:「杜三就是武舉人,他貪生怕死,我一個能打他幾個,可就是比我多識幾個字,竟讓他考中了武舉人,皇上,您說氣不氣人?」

咸豐下意識問:「那個貪生怕死的杜三,現在身居何職,在哪兒當差?」

「死了,聽我四哥說他是在長毛攻破江南大營時戰死的,劉存厚劉老爺和向榮向大帥好像跟他差不多時間死的,這幾年會館總是辦喪事,每次辦喪事都喊我去燒紙磕頭。」

見皇上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大頭急忙道:「姜六沒死,猴子也沒死,他倆命大,上個月還託人給我捎了封信,我請儲掌柜幫著念的。他在信里說現而今在勝保大人麾下效力,在河南不光殺長毛,還殺捻匪!」

「姜六是誰?」咸豐好奇地問。

「是我六哥,以前帶著我在碼頭上做腳夫的,後來帶著猴子一起從巴縣老家跑固安來投奔我四哥,後來去靜海陣前效力就沒再回來,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和猴子了。」

「他是不是也貪生怕死?」

「他不怕死,他就想做官,打起仗不要命的!林鳳祥和李開芳被僧王活捉那會兒,好多跟著僧王去山東河南的兄弟都被裁撤了,河營的那些兄弟都回固安老家接著種地,聽他們說姜六有一次追殺捻匪,一口氣追了十幾里,結果大隊人馬沒跟上,被反應過來的捻匪團團圍住,整整廝殺了一下午,身邊的兄弟幾乎全戰死了,大隊人馬才趕到給他們解了圍。」

「這麼說姜六倒是個忠臣。」

「我也是啊,皇上,您要是讓我上陣,我殺的長毛和捻匪只會比他多,不會比他少!說起來打仗還是我教他的,他以前只會打架,不會打仗!」

「好好好,朕曉得你是個忠臣,想上陣殺賊建功立業是吧,總會有機會的。」

大頭猛然意識到又說錯話了,心想上陣殺賊搞不好會沒命的,瓜娃子才想上陣呢,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咸豐呵欠連天地說:「跪安吧,朕乏了,想歇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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