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峰走出圓明園,正準備上車回南苑,突然發現恭親王也從大宮門內走了出來,急忙讓小山東等人稍候,然後回頭迎上去拜見。

奕?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著他,一邊示意他免禮,一邊好奇地問:「韓大人也是來覲見的?」

「稟王爺,下官的確是來乞求覲見的,只是皇上日理萬機,沒空召見下官。」

「韓大人聖眷恩隆,皇兄又怎麼會不召見?」

「王爺真會說笑,王爺抬舉下官了。」

想到皇上不太可能不召見眼前這位,再想到今天朝堂上發生的那些事,奕?下意識問:「韓大人,你該不會是幫慶賢來求情的吧?」

韓秀峰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年輕的王爺反應如此之快,猶豫了一下,拱手道:「是,也不是。」

奕?下意識問:「此話怎講?」

韓秀峰權衡了一番,再次拱手道:「王爺,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您能否借一步說話?」

「行,本王在附近正好有一座別院。」

「下官恭敬不如從命。」

……

奕?示意家人帶路,心裡卻滿腹狐疑,因為韓秀峰之前一直對他敬而遠之,別說交往,甚至不敢多說一句話,而今天卻主動提出「借一步說話」,真讓他覺得奇怪。

就這麼一邊琢磨韓秀峰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一邊跟著家人來到距大宮門不遠的一座幽靜的院子。

直到招呼韓秀峰坐下,等家人奉上茶躬身退出花廳,奕?才笑問道:「韓大人,現在可以說了吧。」

「稟王爺,下官今兒個來夏宮,確實是想幫慶賢他阿瑪求情,但一樣是想以此幫桂良大人、花沙納大人求情。」

桂良不只是欽差大臣,也不只是前兩江總督,而且是奕?的岳父。

聽韓秀峰這一說,奕?大吃一驚:「韓大人,你這話又何從說起?」

「說出來王爺一定不會相信,早在四天前,也就是耆英擅自回京的第二天下午,桂良大人為了朝廷,為了江山社稷,已不計個人榮辱,不惜身家性命,在英佛兩邦領事官擬定的和約上籤了字。」看著奕?驚恐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前天上午,又在咪俄兩邦使臣擬定的和約上籤了字。」

奕?懵了,楞了好一會兒才問道:「韓大人,你不是在說笑吧,修約這麼大事,桂良怎可能不奏報?」

「王爺,就算借下官幾個膽,下官也不敢開這樣的玩笑。」

「那韓大人曉不曉得和約的條款?」

「知道一些。「韓秀峰深吸口氣,一臉無奈地說:「包括遣使駐京,揚子江通航,天津等地開埠,夷人可在各地傳教遊歷,以及賠款在內的十四款,桂良大人全跟西夷簽了。」

奕?驚出了一身冷汗,喃喃地說:「他……他怎會如此糊塗?」

「桂良大人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洋人已經下了最後通牒,要是不答應這些條件,被攻占的可就不只是大沽口了。」

「可是……可是沒得旨就簽,這不成……這不成自作主張,欺君罔上了嗎?」

「據下官所知,桂良大人早想好了,打算以此先把洋人哄走,跟洋人所簽的那些和約上又沒皇上的御批自然不能當真。洋人將來要是拿這說事,大可奏請皇上查辦他,為了江山社稷,就算被押赴菜市口明正典刑也死得其所。」

韓秀峰說得輕描淡寫,可這件事卻沒他說得這麼簡單。

可以說桂良所做的一切,跟耆英當年在廣東所做的沒什麼兩樣。

想到耆英的下場,奕?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緊張地問:「韓大人,你是怎曉得的?」

「稟王爺,厚誼堂雖裁撤了,但下官跟崇厚依然有書信往來,幾乎每天一封。」韓秀峰頓了頓,又凝重地說:「再就是舍妹受文祥大人之託,冒奇險深入敵營,跟洋人周旋,為僧王布置防堵,惠親王布置城防拖延時間,期間打探到不少消息。」

「令妹……就是博川之前跟我提過的那個姓任的奇女子?」

「正是。」韓秀峰微微點點頭,接著道:「要是簽了和約能把洋人哄走,桂良大人的一片良苦用心倒也沒白費,但洋人被哄騙了那麼多年,變得越來越精明,沒之前那麼好糊弄了,竟提出皇上得在和約上簽字用璽,要是見不著皇上的御批,他們不但不會揚帆南返,不但不會交還廣州,還會再起兵釁。」

「這如何是好!」

「要是不出意外,朝廷很快就會收到天津的奏報和桂良大人的請罪折。」說到這裡,韓秀峰話鋒一轉:「這消息要是傳到京城,外頭那些正紛紛上疏奏請將耆英明正典刑的御史言官,一定會蜂擁般上折參劾桂良大人。忍辱負重的被千夫所指,甚至性命不保。王爺,您說這世道怎就變成這樣了。長此以往,誰還敢去跟洋人周旋。」

「空談誤國!」

「下官也是這麼以為的,比如今天在朝堂上剛出了把風頭的尹耕雲,既奏請朝廷『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又力主抗戰,說啥子『非戰不足以自保』。你一邊跟洋人開打,一邊還想讓洋人把壓箱底兒的技藝教給你,王爺,您說說,他是不是以為洋人的腦袋被驢踢了?」

奕?可沒心情想這些,而是憂心忡忡地說:「韓大人,咱們還是說說和約的事吧,你說皇上要是曉得桂良已跟洋人簽了和約,會不會龍顏大怒?」

「下官不敢想。」

「怎會弄成這樣,這和約怎能輕易跟洋人簽,弄成現在這樣如何是好!」

「唉,這一切跟耆英當年跟洋人簽約時何等相似。所以下官覺得耆英不能死,要是耆英被明正典刑,那耆英的今日很可能便是桂良大人的明天。」

奕?很清楚韓秀峰是想救耆英,同樣清楚韓秀峰並非危言聳聽,因為擅自跟洋人簽訂喪權辱國的和約,其中甚至有皇上絕不會同意的遣使駐京條款,其罪過比抗旨不尊的耆英只重不輕。

再想到桂良私自跟洋人簽約的消息還沒傳到京城,奕?急切地問:「韓大人,這件事還有誰曉得?」

「稟王爺,京里應該只有博川和下官知道,至於天津那邊下官就不清楚了。」

「這麼說事情還有迴旋餘地?」

「下官連耆英都救不了,對桂良大人的處境實在是無能為力。」

「韓大人高義,能告訴本王這些已經幫大忙了。」

「那下官先告退。」

……

韓秀峰所說的一切並非信口開河,只是來之前從未想過告訴恭親王,而是想借幫耆英求情的機會稟報皇上,讓皇上知道那些個御史言官的話不能信,不然桂良、花沙納那樣的重臣也不會不惜身敗名裂甚至身家性命跟洋人簽約。

想懇請皇上忍辱負重,等剿滅長毛之後苦心經營幾年,等朝廷有了一戰之力再報這一箭之仇。要是皇上能採納,說不定真會網開一面,留耆英一條性命。

結果牌子遞進去卻被內奏事處太監送出來了,又陰差陽錯地遇著了恭親王,本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給恭親王提個醒,看恭親王能不能想出辦法,畢竟對他的老丈人桂良而言,這真是一件兔死狐悲的事。

總之,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了,耆英的生死也好,天津那邊的形勢也罷,現在只能聽天由命。

回到南苑已是深夜,跳下馬車,正打算讓小山東去弄點飯,赫然發現任鈺兒竟站在門邊。

「四哥,您可算回來了!」

「你啥時候回來的?」

「也是剛到家,」任鈺兒回頭看了小山東一眼,急切地問:「四哥,聽王老爺說您是幫慶賢老爺去跟皇上求情的,皇上怎麼說,皇上沒生氣吧?」

「沒見著皇上,我能有啥事,先說說你吧,咋這麼快就回來了?」

「在天津呆著又幫不上什麼忙,不回來我還能去哪兒。」

「有沒有見著額兒金?」

「見著了,」任鈺兒一邊幫著打水好讓他洗臉,一邊苦笑道:「洋人的德行您是曉得的,他們總喜歡裝出一副紳士的樣子,對我倒還算客氣。但提到戰事,提到修約,他說的那些話別提有多難聽。」

韓秀峰接過毛巾問:「他咋說的?」

「他說咱們中國人是那樣地愚蠢,假如他們在任何一項條款上讓步的話,那麼,很難說咱們會不會在所有其他條款的實施上設置重重障礙。我回來前他又讓哩國呔給桂良大人下了最後通牒,說桂良大人要是再試圖拖延或反悔的話,那他就只能認為談判到此結束,將率兵直接開進京城。」

任鈺兒輕嘆口氣,又苦著臉道:「他說要對付皇上和桂良大人等官員,講道理一點用也沒有,只要加以恫嚇,皇上和桂良大人等官員就會馬上服服帖帖。還說皇上和桂良大人對所議的問題,以及自個兒真正的利益一竅不通。他說得雖難聽,但仔細想想是有些道理。」

「就這些?」

「不止這些,」任鈺兒連忙道:「包爾神父跟他提了您,也提了文大人,他說您和文大人是有想法的人,也是通情達理能打交道的人,但很遺憾像您和文大人這樣的官員太少了,還說什麼希望您和文大人能說服皇上,做出正確的決定。」

「包爾神父呢,包爾神父是不是留在天津?」

「回來了,包爾神父本打算不回來的,可聽額兒金這麼一說,覺得他有必要回來。他說……他說……」

「他說啥了?」韓秀峰追問道。

任鈺兒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包爾神父說不管將來如何,他們英吉利尤其他們教會終究要跟中國官員打交道,能結交到您和文大人這麼開明的官員不容易,他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至少軍隊要是開進京城,他還能保住您不被誤傷。」

韓秀峰越想越窩火,禁不住回頭問:「這麼說我還得感謝他?」

「四哥,一碼歸一碼,包爾神父也是一片好意。」

「咱們從未招惹過他們,是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來招惹咱們,這樣的好意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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