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二章 無心插柳柳成蔭

韓秀峰原本只是打算忙完之後去拜見許乃釗,沒想過拉著文祥一起去為許乃釗接風,畢竟文祥公務繁多誰也不曉得有沒有空。

同去裕府弔唁的榮祿見文祥正好在,再想到韓秀峰忙完之後要去達智橋胡同,便不動聲色地去問文祥晚上有沒有空……

他所做的還不止這些,見文祥和韓秀峰一時半會兒走不了,又叫上一起來弔唁的王千里和永祥,上街置辦了幾樣見面禮,然後直奔達智橋胡同。

南苑一大堆事,幾個主事人竟全忙著為一個來京候補的三品京堂接風,永祥有些想不通,忍不住問:「仲華,韓大人去見許乃釗那是應該的,咱們又沒受許乃釗的恩惠,為何也要去?」

「你曉得什麼!」

「我要是曉得就不問你了。」永祥嘀咕道。

榮祿正準備解釋,見王千里笑而不語,不禁笑道:「百齡兄,他就是個不開竅的榆木疙瘩,要不你給他說道說道。」

看著榮祿得意的樣子,王千里突然發現他越來越像韓秀峰,微微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永祥,仲華這麼做既是為了文大人,也是為了大傢伙兒!」

「為了大傢伙兒,王老爺,您這話什麼意思?」永祥還是一頭霧水。

王千里心想你還真是個榆木疙瘩,難怪當年會丟官,只能耐心地解釋道:「這麼說吧,四爺雖深得聖眷,但終究是個漢人,並且又不是翰林官出身,能躋身三品京堂已經很不容易了,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堪稱難於上青天。

所以你我也好,四爺也罷,咱們今後全指著文大人。而文大人雖已入值中樞,但想站穩腳跟卻沒那麼容易。要是在朝堂上沒幾位朋友,那這個『大軍機』不但做不穩,甚至會跟穆蔭、杜翰一樣只能仰人鼻息。」

想到同樣是正三品,但四爺這個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卻跟大理寺卿、鴻臚寺卿、太常寺卿、詹事府詹事等九卿無法相提並論,永祥猛然反應過來,忍不住問:「王老爺,照您這麼說,咱們去見的那個許乃釗前途不可限量,將來真可能入閣拜相?「

「許乃釗能不能入閣拜相我不曉得,我只曉得他二哥許乃普已官居吏部尚書!」王千里頓了頓,接著道:「而許乃釗又是彭中堂的同年,並且私交不錯。你想想,文大人要是能保舉許乃釗署上個實缺,他二哥和彭中堂要不要領這個情?」

「這是自然!」

「更重要的是,許家乃浙江錢塘望族,而錢塘又是個人才輩出的地方,要是文大人與許乃普、許乃釗兄弟交好,那將來要是遇著什麼事,錢塘乃至浙江籍官員定會聲援。總而言之,官做到文大人這份上,朋友不怕多。」

永祥這才明白了榮祿的良苦用心,由衷地嘆道:「想想還真是,文大人在朝堂上可不能再跟之前那般孤掌難鳴。」

榮祿微笑著點點頭,想想又補充道:「正如百齡兄所說,許家乃錢塘望族,在大多人看來『一門三進士』就已經很了不得,而許家可不只是『一門三進士』。

許乃普是許乃釗的二哥,許乃釗還有個大哥叫許乃濟,嘉慶十四年己巳科二甲第四名進士,曾歷任山東道監察御史、給事中、廣東按察使、太常寺卿、光祿寺卿。只是後來因奏請弛禁鴉片,遭黃爵滋、林則徐等力主禁煙的大臣彈劾,被降職後鬱鬱而終。」

「可鴉片不是已經馳禁了嗎?」永祥不解地問。

「那是後來的事兒,他那會兒一定是覺得與其任由洋人往咱們這兒販賣鴉片,把咱們的銀子源源不斷賺走,不如馳禁,不如像官鹽一樣自個兒種自個兒賣,朝廷每年還能課徵不少煙稅,結果被群起而攻之。」

榮祿頓了頓,接著道:「除了許乃濟和許乃普兩位兄長之外,許乃釗還有四個弟弟,並且全中了舉。而他們的父親叫許學范,乃乾隆三十七年壬辰科進士,只是官運不是很順暢,只做到了刑部員外郎。」

「一家出了四個進士,四個舉人!」

「所以被譽為『七子登科』,只是翁家這幾年大出風頭,翁心存儼然成了清流領袖,以至於這幾年個個都知道翁家,不曉得錢塘許氏一樣顯赫。」

「照這麼說,這個許乃釗真值得文大人結交。」

「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出去之後可不能亂說。」

「明白。」

……

與此同時,剛打發家人去兄長家搬行李的許乃釗,正坐在「聽雨軒」內跟吉雲飛、林慶遠、張得玉三人聊朝局。

「殷兆鏞、尹耕雲等人上的那些摺子全被留中了,宛如石沉大海。直至前日,皇上將桂良、花沙納等人所奏駁回,滿朝文武才松下口氣。」

「博文兄,桂良和花沙納上的什麼摺子,皇上又是怎麼駁回的?」

「他們能上什麼摺子,還不是奏請皇上委屈求全,先在和約上御批,先讓洋人退兵,以後再臥薪嘗膽,力圖補救。」吉雲飛喝了一小口茶,接著道:「皇上龍顏大怒,質問他們『豈知和約已定,如何補救。即自請治罪,何補於事耶?說俄咪兩夷的條約內,雖均有進京一條,但皆無久住京城之說,英佛兩夷所請,又豈能偏准!」

吉雲飛所說的這些許乃釗是真不知道,禁不住問:「博文兄,這麼說皇上也算鬆了些口?」

「嗯,用皇上的話說西夷遣使之事『不妨權允』,但應該與之有所約定,比如來時只准帶多少人,抵京後祇准暫住多久。一切跪拜禮節,應悉遵我中國之制度。又比如不得攜帶眷屬。」

「大人,據下官所知,桂良跟咪夷所簽的和約中,約定遣使來京每年不得逾一次,到京不得耽延。來時或由陸路,或由海路,不得再駕駛兵船進天津海口。

此外,小事不得援引輕請,從人不得過二十名。上京時應先行知照禮部,公館自由禮部、理藩院等衙門豫備。皇上御批,西夷若能照此,亦有可允。」

「西夷如果非要駐京呢?」許乃釗追問道。

林慶遠無奈地說:「皇上說西夷『若欲住京,必須更易中國衣冠。諒該夷亦所不願。其人數、時日、及禮節事宜,總須約定載入條款,方可允准』。」

讓洋人更易中國衣冠,洋人肯定不會答應,更別說跪拜了。想到這些,許乃釗突然有些後悔回京。

吉雲飛不知道許乃釗在想什麼,放下茶杯接著道:「桂良奏稱,俄夷打算送槍炮彈藥給咱們,想派員來教習官軍使用槍炮,繪製炮台式樣,並指引修築,甚至打算派員來躧看礦苗(探礦),一樣被皇上給駁回了,命桂良等婉言回覆為要。緊接著,命僧格林沁查辦大沽口一戰中防堵不力的官員。

革職留任護軍統領珠勒亨,馬隊傷亡,營盤不整。刑部侍郎國瑞,雖營盤未動,卻未能上前援應,著交部分別嚴加議處;已革副都統富勒敦泰,統帶京營炮位,駐劄北岸。竟將炮位營盤,全行失陷,著即拏問;

已革提督張殿元、總兵達年、副將德魁、一併押解來京,交惠親王、怡親王、鄭親王會同刑部嚴行審訊,按律定擬具奏;

直隸總督譚廷襄,有統轄綠營之責,累次奏稱兵力足恃,布置皆妥。可一經開仗,即失炮台,實屬督率無方。並且據僧格林沁查取國瑞等人所供,大沽口失陷那天,譚廷襄是坐轎奔走逃命的,尤為恇怯無能,大負委任,著即革任來京,聽候查辦!」

「一下子要查辦這麼多官員?」許乃釗聽得暗暗心驚。

「不查辦怎麼跟滿朝文武交代,又怎麼跟天下百姓交代?」吉雲飛反問一句,意味深長地說:「要不是先駁回桂良等人所奏,再降旨查辦失事官員,這會兒外頭一定會比前些天還要『熱鬧』。」

提起這個,林慶遠低聲道:「許大人,吉老爺,下官聽方略館的同僚說,有人丟官就會有人升官,有人哭就會有人笑。他們說最多兩三天,皇上就會擢升一批文武官員。」

「所以說許大人回來的正是時候!」

許乃釗豈能聽不出吉雲飛的言外之意,正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余有福跑進來稟報直隸候補道榮祿、南苑郎中王千里和南苑總尉永祥帶著厚禮前來拜見。

官場失意了好幾年的許乃釗,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門庭若市」的這一天,頓時感慨萬千,連道有請。

榮祿三人跟著余有福走進「聽雨軒」,執晚輩之禮上前拜見,許乃釗真有些受寵若驚。

招呼三人坐下聊了一會兒,確認他們之所以前來全是因為韓四,許乃釗在感嘆韓四重情重義的同時,也暗自感慨有時候幫人就是幫己,要不是當年無心插柳,又哪會有今日之柳成蔭。

總算見著王千里這麼個熟人的張光成更高興,見「聽雨軒」坐不下,連忙找了個由頭退了出去。

王千里不想給許乃釗留下飛黃騰達了就忘了故友的壞印象,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也藉故走出「聽雨軒」,跟一別七八年的張光成在後花園敘起舊。

「泰州一別,甚是想念,」張光成拱拱手,又感嘆道:「實不相瞞,光成萬萬沒想到四爺官運如此順暢,一樣沒想到百齡兄您的官運竟也如此亨通,徐瀛老鬼估計一樣沒想到!」

「讓老弟見笑了,我王千里能有今日,全是沾四爺的光。」王千里微微笑了笑,接著道:「至於徐瀛,聽說他做上了江寧知府,也不曉得是真是假。」

「確有此事,只是江寧還在長毛手裡,他這個知府做得是有名無實。」

「不說徐老鬼了,像徐老鬼這樣的迂腐之輩,京里比比皆是,還是說說你吧,怎麼突然想起來京城的?」

「不怕老兄笑話,家父在泰州為官的時候,我是天天想著他老人家什麼時候能卸任回鄉。可在家守了幾年孝,又有些懷念在泰州時的日子,於是跟著幾位同鄉結伴去常州投奔許大人,然後就死皮賴臉地跟著許大人來京了。」

張光成很想跟王千里一樣請韓秀峰幫著謀個差事,不過也只能想想而已,一是跟韓秀峰的交情還沒到那個份兒,二來他現在也算許乃釗的幕友,不能就這麼換東家。

更重要的是許乃普雖幫不上許乃釗的忙。但身為吏部尚書,許乃普想幫他這個錢塘同鄉謀個缺並不難。

正因為如此,他不能也沒必要在這個時候投奔韓秀峰。

真要是那麼做了,韓秀峰十有八九會幫忙,但很可能會因此瞧不起他,而他今後也別想再指望許乃普、許乃釗等同鄉關照提攜了。

王千里同樣想到了這些,並且深知他是個聰明人,不禁笑道:「老弟真會說笑,像老弟這樣的人才,許大人又怎會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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