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一石激起千層浪

京師戒嚴,五城都派有兵勇守衛,加之和議不成,據說洋人已從天津派兵北上,前鋒已逼近通州,城裡的官紳百姓是風聲鶴唳,一日數驚。

周祖培等人覺得園明園僻處京西,事勢危迫,擬請皇上乘輿移幸大內。

先是群推恭親王入見,恭親王豈敢挑這個頭,稱皇上偏信端、肅,他就算去不見得能獲恩准。

周祖培等人見恭親王不願意去,乾脆聯銜上疏,措辭異常誠懇,可呈遞上去之後卻宛如石沉大海,眼見又要被留中,他們又再次聯銜上疏懇請。

看到群臣上的摺子,再看看僧格林沁昨兒下午上的密折,咸豐終於想起了韓秀峰,命大頭傳韓秀峰入見。

十幾天沒見,皇上又憔悴了,韓秀峰恭請完聖安,忍不住提醒道:「皇上,越是這個時候,您越是要保重龍體啊!」

「朕好的很,先瞧瞧這幾道摺子。」韓秀峰不是賈楨、周祖培和翁心存那樣的迂腐之輩,咸豐沒什麼顧忌的,一邊示意大頭把摺子拿給韓秀峰,一邊竟又喝起了酒。

殿里不但酒氣熏天,酒氣中還摻雜著大煙的味道,儘管早聽大頭說過,可韓秀峰還是不敢相信半年前還雄心勃勃、勵精圖治的皇上,現在不但終日借酒消愁甚至染上了煙癮,心裡別提有多不是滋味兒。

「趕緊看,朕忙著呢,」咸豐不耐煩地催促道。

韓秀峰緩過神,急忙道:「臣遵旨,臣這就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大吃一驚,這竟是幾道截然相反的摺子。

周祖培、翁心存甚至連文祥都聯銜奏請皇上回紫禁城,以安定人心。而僧格林沁則對能否抵擋住前鋒已逼近通州的英佛聯軍沒什麼把握,奏請皇上巡狩木蘭。

「皇上,臣看完了。」見皇上沉默不語,韓秀峰定定心神,接著道:「古人云,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更何況皇上您,臣以為應早作打算。」

「這麼大事,得容朕再想想。」咸豐放下酒杯,無精打采地說:「不過正如愛卿所說,不妨先做些準備。」

「皇上聖明。」

「你剛去口外辦過差,熟悉這一路上的情形。寶鋆辦事勤勉,深得朕心,你先去跟寶鋆商量商量,一應準備,便宜行事,妥為辦理。」

「臣遵旨。」

……

內務府有好幾位總管大臣,韓秀峰沒想到皇上最終選擇的是寶鋆而不是文豐,可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趕緊去找寶鋆。

他前腳剛走,皇上就傳召各王公、大學士和軍機大臣入見,讓他們看僧格林沁所上的密折。

沒想到一石激起千層浪,不但包括恭親王在內的大多王公大臣極力勸阻,見內務府總管大臣寶鋆竟命順天府和步軍統領衙門派差四出,搜捕車馬。第二天又聽說皇上硃筆諭令內廷王大臣及奏事值日各堂官,入朝待命,巡幸的樣子,愈逼愈真,連六部、九卿科道聞訊之後都聯銜諫阻。

這麼大動靜,很快就傳到了後宮。

任鈺兒捧著抄來的奏疏,小心翼翼地念道:「奏為迫切瀝陳,仰祈聖鑒事,本月二十四日,命內廷王大臣及奏事務堂官,閱看硃筆,有暫幸木蘭之說。臣等傳聞之下,實深惶駭。竊惟京師為根本重地,宗廟社稷百官萬民之所在,皇上一旦為巡幸之舉,則人心搖動,京師必不能守。

且八旗綠營官兵,其父母妻子室廬墳墓,皆在京城,能保其無離散之心乎?萬一六龍雲駕,而兵心瓦解,此時欲進不能,欲歸不得,皇上將何以處此?現在洋人犯順,要求百端,其實西兵不過二萬餘人耳,其斷不能擾吾疆土也明甚。

若使乘輿一動,則大勢一散,洋人藉口安民,必至立一人以主中國。若契丹之立石敬塘,金人之立張邦昌,則二百餘年祖宗經營締造之天下,一旦拱手授之他人,先帝付託之謂何?皇上何以對列聖在天之靈乎……」

懿貴妃念過書,就這麼坐在皇后下首,邊聽邊解釋究竟是何意。任鈺兒很默契地念的很慢,為了讓皇后能聽明白,一道摺子念了近半個時辰。

「這麼說皇上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京巡狩?」皇后凝重地問。

任鈺兒不敢妄議朝政,放下抄來的奏疏沉默不語。

懿貴妃則低聲道:「群臣們的話有些道理,這個時候怎能出京巡狩。真要是出京,豈不是棄江山社稷於不顧。」

「可要是不走,能抵擋住洋人,能守住京城嗎?」

「通州駐了那麼多兵,不走還有幾分勝算,真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走,何以面對眾將士,又何以讓眾將士用命!」

皇后一向沒什麼主見,禁不住問:「鈺兒,曉不曉得皇上是怎麼說的?」

「稟娘娘,皇上剛頒了一道諭旨,鈺兒也抄來了。」

不等皇后開口,懿貴妃就不假思索地說:「念!」

任鈺兒急忙打開宮門抄,念道:「近因軍務緊要,需用車馬,紛紛徵調,不免嘖有煩言。朕聞外間浮議,竟有於朕將巡幸木蘭舉行秋獮者,以致人心惶惑,互相播揚。朕為天下主,當此時勢艱難,豈暇乘時觀省?

果有此舉,亦必明降諭旨,預行宣示,斷未有乘輿所蒞,不令天下聞知者。爾中外臣民,當可共諒。所有軍裝備用車馬,著欽派王大臣等傳諭各處,即行分別發還,毋得盡行扣留守候,以息浮議,而定人心,欽此。」

「蘭兒妹妹,皇上是不是收回成命了?」皇后急切地問。

懿貴妃心想這哪裡是什麼收回成命,這分明是見文武大臣全不贊成巡狩的無奈之舉,可又不能說皇上的不是,只能言不由衷地說:「姐姐,皇上壓根兒就沒打算在這個節骨眼上去口外巡狩,鬧成這樣全怪那個不識大體的僧格林沁。」

「這就好,這我就放心了。」

「鈺兒,外頭現在是什麼情形?」懿貴妃想想又忍不住問。

「鈺兒不敢說。」

「這兒又沒外人,但說無妨。」

任鈺兒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稟娘娘,外頭亂成了一團,百姓生怕被洋人堵在城裡出不去,紛紛拖家帶口出逃。幾位巡防王大臣和五城察院見勸不住,乾脆把城門都給關了。」

皇后嘀咕道:「關上也好,不然人全跑光了,這京城還像京城嗎。」

「娘娘有所不知,這關城門倒是容易,可外頭的米麵糧油和煤等生活所需進不來,城裡百姓吃什么喝什麼?見物價飛漲,周祖培等幾位大人沒辦法,只能開了一道城門,反正能跑的這會兒全在跑,聽說有些被堵回去的百姓甚至鋌而走險翻牆出城。」

「通州那邊呢?」

「缺糧缺餉,再加上有不少是從天津海口南岸炮台收攏的潰兵,將士們士氣不旺。」任鈺兒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說:「鈺兒來前還聽說一個從天津傳來的消息。」

「什麼消息?」

「天津知府石贊清被洋人從衙門劫走了,他誓死不從,在洋人的軍營中以絕食相抗。他是有名的清官,天津百姓紛紛跑去跟洋人理論,也不曉得能不能活著出來。」任鈺兒收起宮門抄,接著道:「還有個消息也不曉得是真是假,反正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怎麼個難以置信?」懿貴妃下意識問。

「有個從天津跑回來的人說,從南岸炮台撤下的一些潰兵,打不過洋人也就罷了,竟四處搶掠,禍害地方。百姓們想去衙門提告,可衙門都被洋人給占了,連天津知府石贊清都被洋人給虜走了,竟跑去跟洋人告狀!」

「洋人怎麼說?」皇后忍不住問。

「洋人不但收了他們的狀子,還派兵去把那股兵匪給剿了。那些個目不識丁的百姓竟以為洋人是『包青天』,不但感恩戴德,還貪圖洋人給的那點蠅頭小利給洋人辦事。」

「辦什麼事?」

「給洋人帶路,幫洋人轉運輜重,甚至幫洋人打探咱們的消息。」

「百姓懂什麼,全怨那幫丘八,真是禍國殃民!」

「娘娘所言極是,不過這消息是真是假一時半會間也搞不清。」

懿貴妃實在不想再聊這個話題,突然問道:「鈺兒,你那位義兄在忙什麼?」

「稟娘娘,他沒跟我說,我也不敢問。」

「虧你還持內務府令牌為朝廷辦過差呢,連這都不敢問。」懿貴妃冷哼了一聲,隨即緊鎖著眉頭說:「你不知道,本宮倒是知道一些。蠱惑皇上出京巡狩的事是僧格林沁鬧出來的,讓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到處搜捕馬車,卻是你那位義兄和寶鋆乾的。可以說城裡人心惶惶,你那位義兄功不可沒!」

「娘娘明鑑,我四哥只是個正三品的奉宸苑卿,寶鋆大人那可是頭品頂帶的內務府總管大臣,借我四哥幾個膽他也不敢吩咐步軍統領衙門和順天府辦這差事。」

「我看沒這麼簡單!」

「娘娘,我四哥冤枉啊,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麼,就算真跟這事有牽連,他也是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

「都做上了奉宸苑卿,怎就身不由己了?他真要是識大體、明事理,剛才那道聯銜諫阻皇上巡狩的摺子上怎就沒他的名字?」

「娘娘有所不知,我四哥雖做上了三品京堂,可終究是捐納出身。儘管皇上後來賜他舉人出身,可還是被那些科舉入仕的大人們瞧不起,聯銜上疏這種事人家才不會捎上他呢。」

「別解釋了,你那位義兄是個什麼樣的人,本宮心裡跟明鏡似的。」懿貴妃越想越窩火,又冷冷地說:「說了你別不高興,他跟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大頭沒什麼兩樣,看似對皇上一片忠心,其實還沒你這個女子識大體、明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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