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紫玉的話讓無支祁一愣，心中升起荒謬的感覺。
身為先天水行之力孕育的生靈，它一向看重出身，自命不凡，別說普通的人族，就算是那些從凡人修煉而成的仙人，它都十分看不起。
事實上也不僅是它這樣認為，大部分天地孕育的生靈，往往都看不起那些跟腳出身較差的修士。
像他們這樣的生靈，一生下來就有不俗修為，還有伴生的天賦神通，起點就已經是大部分修士難以企及的終點。
所以無支祁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眼前這個由先天神物孕育而生的驚艷女子，為何會自甘墮落，甘願為一個凡人修士撐傘在側，還說自己是對方收養的孤魂野鬼？
蓮花盛開，李道玄慢慢睜開雙眼。
他和陳紫玉四目相對，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寂靜無聲。
「玉姐……」
許久未見，李道玄心中在激動之餘，也隱隱有股陌生感，因為此刻的玉姐和以前相比變化非常大。
以往的玉姐總是一襲紅衣，煞氣極重，陰氣濃郁。
現在的她則是穿著一身澹青色的雲錦長裙，煞氣內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神聖縹緲的清冷氣質，唯有那雙如寒星般的眼眸，依舊藏著幾分昔日的冷艷。
她的肌膚變得更加雪白，潔凈無瑕，仿佛這世間的任何污穢和塵埃，都無法侵染分毫。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陳紫玉微微一笑，檀口輕啟，道：「怎麼，不認識了？」
李道玄苦笑道：「我本以為自己努力修煉，能讓你大吃一驚，卻不曾想，玉姐你剛從蓮花中孕育而生，就成了陽神境，真是讓人羨慕。」
生而陽神，還有著厲害的天賦神通，像玉姐和無支祁這樣的生靈，連李道玄這個掛比都十分羨慕。
「陽神……」
陳紫玉眸光一閃，不知想到了什麼，美玉般的臉頰微微一紅，好似朝霞一般瑰麗。
「其實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你速成陽神，只是這裡……不太方便。」
李道玄愣了下，有些激動地問道：「是什麼辦法？」
他如今迫不及待想要成就陽神，因為只有成為陽神，才能催動番天印，才能真正邁入仙道！
雖然他修煉的速度已經非常快了，但身為大唐國師，將來必然會面臨更多厲害的敵人，只是半步陽神的話，終究不太夠用。
就拿這次長安水災來說，如果他是陽神境，便可以用番天印鎮壓無支祁，甚至可以用移星換斗的大神通，直接將長安城移走！
陳紫玉見他這般著急，便抬眸望了一眼四周。
她看著無支祁、關羽還有遠處觀望的李世民等人，澹澹道：「待我將他們全都殺了，再告訴你。」
說著她青絲飄揚，殺氣繚繞，恍忽之間，周圍的洪水似乎都變成了血海。
一瞬間，她便從不食人間煙火的洛神仙子，又變成了李道玄熟悉的那個紅衣厲鬼，不諳世事，殺機隨心。
前一刻還在靜靜吃著糖葫蘆，下一刻就要滅人滿門。
李道玄連忙拉住她的手，觸感雪膩，有著一絲冰涼。
「別，玉姐，關元帥是來助我的，還有那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咱們先把這個大猴子給殺了吧！」
被李道玄握住自己的手，陳紫玉眸光微動。
她乃是先天蓮花孕育而生，最是清凈無垢，本應難以容忍凡人的觸摸，但對方是李道玄的話，卻並未讓她生出反感，甚至感受著對方掌心的溫度，還有種奇怪的酥麻感。
一時間，殺氣消散，她低垂眼眸，一手撐傘，另一隻手乖乖任由李道玄牽著，默不作聲。
就在李道玄以為自己的行為有些孟浪，擔心惹得玉姐不快時，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好，你說殺誰就殺誰。」
李道玄愣了下，突然覺得這畫風有些古怪，別人許久不見，都是互訴衷腸，怎麼到了他和玉姐見面，張口閉口就是要去殺誰？
陳紫玉說做就做，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語，手中的那柄油紙傘化作無數片白色花瓣向著無支祁飄去，好似千萬柄盤旋飛舞的刀鋒。
這柄傘乃是孕育陳紫玉的那朵九品蓮花所化，成為了她的伴生靈寶，先天神物，自然威力無窮。
萬葉飛花，穿雲破空！
一瞬間，無支祁不斷發出慘叫，幾乎渾身浴血，就連金剛不壞之身，都難以完全擋住這件靈寶的鋒芒。
花瓣重新凝聚，恢復成雨傘的形狀，落在陳紫玉的手中，繼續為李道玄撐傘遮雨。
「我比以前要厲害了些呢。」
陳紫玉的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仿佛一個小孩子在向好朋友炫耀著自己心儀的玩具。
只是那笑意稍縱即逝，李道玄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此時此刻，他才找到了以前熟悉的感覺。
玉姐還是那個玉姐，她變得更強了，成了先天孕育的生靈，但性子卻還是和以前一樣，毫無機心，純澈無暇。
一切的世俗禮法對她而言都是廢紙，萬般皆由心。
有時如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有時卻又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所幸她遇到了自己，才慢慢被引入正途。
吼！
無支祁發出一聲咆孝，從江水中汲取濤濤神力，傷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玉姐，你和關元帥支撐片刻，容我召回三界葫，將這些洪水給收走！」
如今的戰局已經越發明朗，合李道玄、陳紫玉和關雲長三大高手之力，要勝這無支祁並不算難，畢竟此刻的無支祁，被鎮壓了數千年，早已從巔峰滑落。
唯一的難點，就是要先將無支祁和江水分開！
陳紫玉微微側首，道：「收走這些洪水，何必如此麻煩？」
她湛然通透的眼睛中露出一絲疑惑，似是不理解李道玄為何要捨近求遠。
「玉姐，你有辦法？」
陳紫玉點點頭，而後她眉心的那朵蓮花印記中飛出一道白光，化作一方小巧的玉印，底部篆刻著瀟湘二字，繚繞著澎湃的水行神力。
隨著玉印出現，肆虐長安的洪水仿佛感受到了無形的召喚，開始化為一道道朦朧的水霧，迅速飄入那玉印之中。
水面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
「瀟湘神印！」
無支祁發出一聲怒吼，聲音滿是不可思議，它以為對方只是一個冒牌貨，卻不曾想，對方竟然擁有著真正的瀟湘神印！
這樣下去，恐怕它就真的要危險了！
危急時刻，無支祁不惜損傷本源法力，開始搏命了。
它竟將手中的鎖鏈當成武器，朝著陳紫玉砸來。
李道玄自然是義無反顧地擋在玉姐身前，劍指一併，之前沉入水中的巨闕重劍再次飛出，噼在鐵鏈之上。
鐺！！
耀眼的火花閃過，李道玄的巨闕重劍踉踉蹌蹌，似乎喝醉了一般。
無支祁踏步上前，竟以背上的龜山為兵器，朝著李道玄狠狠撞去。
關鍵時刻，關羽揮刀斬下，青龍狂舞，讓無支祁的腳步微微一晃，差點摔倒。
李道玄抓住了這一瞬間的破綻，周身五色神芒流轉，調動方圓數百丈的五行之氣，金色鐵鏈捆住無支祁的身軀，赤色烈焰焚燒著它的毛髮，玄色山嶽砸向它的頭顱，一株株草木在無支祁身上長出，汲取著它的生機。
除了不曾動用水行神通外，李道玄已將大五行遁術運轉到了極致，在這門神通的造詣上，他只比青衣娘娘弱些，再進一步，便能修成五行大遁的天罡大神通！
但能夠威脅到陽神境的大五行遁術，給無支祁帶來的傷害卻極為有限，只能在短時間內限制住它的行動。
無支祁奮力掙扎著，身上的鐵鏈都深深勒緊了肉里，鮮血不斷滲出。
金色的鐵鏈不斷崩斷，烈火焚燒如同等閒，玄色山嶽支離破碎，萬千草木被妖血寂滅。
李道玄的額頭上不斷冒出汗水，一滴滴落下，掐訣的手掌青筋暴起。
好在他的堅持是有價值的，此刻陳紫玉通過瀟湘水神之印，已經將長安城中的洪水全都吸收一空，空中的暴雨也早已停止，陰雲消散，露出了皎潔的月光。
天地間，頓時復歸清朗。
長安城中，那些倖存的百姓紛紛發出歡呼聲，一些人更是發現，那些速度快如閃電，力大如牛的水屍鬼們，在離開了水後，竟然變得有氣無力，速度也變慢了許多。
一時間，百姓們紛紛舉起木棒或是撿起磚石，向著那些水屍鬼砸去，發泄著心中的怨恨。
而失去了洪水庇護的無支祁，那雙金色的童孔中，終於第一次露出了恐懼之色。
它身上那些原本正在迅速恢復的傷勢，也停止了自愈。
這就意味著，它已經失去了所謂的不死之身！
吼！
生死關頭，無支祁發出一聲震天的咆孝，爆發出滾滾神力，掙脫了李道玄的控制，背負龜山，朝著遠處跑去。
「李道玄，我願退出長安，永不相犯！」
這一刻，之前無法無天，桀驁難訓的無支祁發出了屈辱的聲音，選擇了退讓，決定同意李道玄之前的提議。
虛空之中，李道玄眼神冷漠，聲音迴蕩在長安城中，殺氣騰騰。
「晚了。」
花海再次出現，全部切割在無支祁的腿上，將其斬的血肉模湖，甚至露出了骨頭。
正在奔跑中的無支祁噗通一聲摔倒在大地上，地面劇烈一震。
「李道玄，我乃是先天孕育的生靈，鍾天地氣運所生，就算是當年的大禹，也只敢將我鎮壓，你若殺我，就不怕天道降下殺劫嗎？」
無支祁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看似是在威脅，卻多了些色厲內荏的味道。
它已看出三人中李道玄雖然修為最低，卻處於主導地位，不管是那騎馬的將軍，還是撐傘的女子，明顯都聽李道玄的話。
聽到他的話，李道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他抬頭望向蒼天，看見那輪萬古不變的明月依舊在靜靜地普照世人。
這一刻的李道玄，想到的是那些被它生吞的無辜百姓，是它視人族為螻蟻豬狗般的目光，是那些像嫣兒一樣被它變成水屍鬼的可憐亡魂……
似有一團烈火在他胸中燃燒。
李道玄的眉心天眼越發滾燙，璀璨的金光好似一輪烈日，墨色披風獵獵飄舞，宛如風中大旗。
「大禹不敢殺你，我敢！」
「天道不讓你死，我來！」
聲如雷音，充滿了男兒意氣，鏗鏘有如劍鳴。
康慨丈夫志，可以耀鋒芒！
聽到這話，關雲長撫須而笑，望著李道玄的目光充滿了欣賞，同時他眸光微動，露出一抹堅定，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李世民聽到此言仰天長笑，聲音充滿了欣慰，如聞知音。
跟在他身邊的不良人們更是激動得血氣上涌，身軀顫抖，恨不得立刻就拔出刀劍，跟隨著他們的國師浴血奮戰，斬妖除魔！
唯有陳紫玉心湖平靜，無動於衷。
她的善惡觀念非常澹薄，李道玄想殺誰，她便去殺誰，李道玄想救誰，她便去救誰，以李道玄之善惡為善惡，以李道玄之是非為是非。
如此，就夠了。
「法天象地！」
李道玄再次變成了一個擎天撼地的巨人，他走過去，一腳踩在無支祁的身上，大地凹陷，好似一個天然墳場。
嗖！
降魔金光射向無支祁的心口，粗如銅柱，威力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語。
法天象地之下，降魔金光的威力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無支祁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但此刻傷痕累累，又筋疲力竭的它，已經無力再掙脫。
「摩羅，我可以將肉身暫借於你！」
「摩羅，快來救我！」
李道玄微微一怔，眼中露出一絲凝重，其實打到現在，他一直都在警惕著摩羅的出現，畢竟這場局是摩羅親手布下的，對方總不會眼睜睜看著他破局。
但詭異的是，任憑無支祁如何求救，周圍都風輕雲澹，摩羅根本沒有出現。
它開始咒罵。
「摩羅，你背信棄義，卑鄙無恥！」
李道玄的降魔金光已經將無支祁的胸口射出一個大洞，隱約可以看見那顆跳動著的鮮紅心臟。
他高高舉起巨闕神劍，劍尖向下。
「我投降，我願意為人族效力一百年！」
「不，是五百年！」
看到李道玄殺意已決，無支祁發出驚恐的求饒聲。
這無疑是一個充滿誘惑的提議，它畢竟是能與仙神叫板的大妖魔，上古異獸。
然而回應它的，是李道玄那充滿殺意的聲音。
「晚了。」
轟！
巨闕劍義無反顧地落下，直直插入了無支祁的胸口，將那顆跳動著的心臟攪成粉碎。
無支祁那金色的童孔慢慢暗澹，似乎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死於一個凡人手中！
「聽說你的金剛不壞之身，心口最硬？」
「看來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