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十四年,大晉國力強盛。雖外有匈奴虎視眈眈,內有司馬皇室餘孽作祟,但錦繡江山,卻還算百姓安居。

江南小鎮上人來人往,穿著青煙裙的姑娘們打著油紙傘,掩著嘴唇相互逗笑。

「劉家姐姐是不是到婚齡了?聽聞劉老爺,似乎有意送姐姐入宮那!」

「哪裡話。」被點名的姑娘慌忙遮了半邊臉:「皇宮豈是誰都可以進去的?莫說我爹爹,就算是當朝丞相,也沒能往今上身邊塞了人去。」

當今太上皇韓朔二十四年前奪了司馬皇室的江山,改朝換代。雖為天下人詬病,可大晉在韓氏統治之下,卻是國泰民安。

如今在位的是韓朔之子韓瑜。此帝王少年登基,現下已經是第七年,後宮卻空無一人,天下皆以為怪。無論群臣與太上皇如何施壓,帝王始終一步不讓,不納後宮,不寵宮女。

「哎,說一句大不敬的。今上繼位這樣久了也沒個妃嬪,是不是…」有女子拿絹扇掩著口鼻,一雙眼裡含著些曖昧的顏色,朝旁邊的人偷偷努嘴。

「話可莫要亂說!」旁邊年歲大些的姑娘連忙拉著她,左右看了看,繼而低頭擠眉弄眼地笑:「誰知道呢!」

幾個女子一陣鬨笑,打鬧著繼續往前走。

一輛普通的馬車行進在煙雨沾染的青石板上,幾點泥星從青煙裙角擦飛而過。駕車的人聽著幾個姑娘的話,埋著頭笑咧了嘴。

「莫邪,還有多遠?」後頭馬車裡有清冷的聲音傳出來,扯著韁繩的人連忙回了神,看了看前頭,笑道:「正好就要到了,等屬下停穩車您再下來。」

後頭無話,像是又繼續翻身睡了。莫邪望著前頭一家普通的宅院,笑著就要繼續駕車。

這江南偏遠地方,比不得國都洛陽繁華,卻也是生活富庶。街上吆喝聲不斷,挽著菜籃的婦人和青布束頭的少年來來往往,熙攘的人群不急不緩地往前移動。

突然,臨街的一處院牆頭子上翻下一個人來,飛似的往人群中躥了去。後頭跟著響起一陣陣罵聲,祥和的平靜倏地被打破,周圍突然就鬧騰成了一片。

「抓住他!莫讓他給跑了!」幾個家丁模樣的人跟著翻牆出來,可是身手沒剛剛那人利索,在牆角下打了個趔趄,幾個人「哎喲哎喲」地摔成一團。

剛剛翻牆而出的人裹著一身打滿補丁的衣裳,機靈地越過人群,早就跑到了街的另一頭。回頭瞧著那群人的狼狽樣,也不急著跑路了,反而是回過頭來哈哈大笑,一張髒兮兮的臉揚著,幸災樂禍地道:

「油喝多了,耗子都抓不住了!活該,真活該!哈哈哈!」

說罷,扭身跟兔子似的奔了出去。

「這偷東西的小賊!看老子抓住你,不打斷你的腿!」為首的家丁爬起來,咬牙就往前沖,也不管前頭人頭攢動,嘴裡罵著,一把就在人群里推開路來,帶著人朝那乞丐追過去。

街上瞬間雞飛狗跳,挎著菜籃的大嬸被推倒,摔在一邊賣空心菜的攤子上,疼得臉都白了。文弱的書生也被推得撞到了街邊店鋪門口的柱子上,哆哆嗦嗦地連忙躲開。

前頭跑的小乞丐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咬咬牙繼續跑。在前頭的巷子口拐了道,往另一處僻靜的路衝過去。

「站住!你給老子站住!」幾個家丁人高馬大,小乞丐沒能輕鬆甩掉他們。眼瞧著就要追上了,那靈巧的人兒卻又突然一閃,往一家人的院牆裡翻了進去,而後飛快地找到正門,恰好門口停下一輛馬車。他心裡暗道一聲妙極,身子像箭一樣瞬間射進那剛要掀起來的車簾裡頭。

「唔!」一聲悶響。

駕車的人驚呆了,勒緊韁繩,惹得馬一聲長嘶。手裡寒光一閃,還沒來得及將剛剛那影子抓住,就看見大門裡頭跌跌撞撞追出來幾個人。

「兔崽子!就…就知道翻牆!給老子出來!」為首的家丁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追到門口瞧見馬車,呆楞了一瞬,腳步一停,後面幾個跟班就亂七八糟地撞了上來。

「哎喲!」一堆人罵罵咧咧地擠在門口,為首的人被後頭的家丁推得在馬車前摔了個大馬趴,怎麼瞧怎麼滑稽。

莫邪看得傻了,都忘記了要抓剛才的那團影子。好半會兒才轉身看看後頭沒有動靜的車廂,又看看那幾個家丁,聳肩問:「這唱的是哪一出?」

「有小賊在你車上!」摔倒的人捂著腰眼子站起來,齜牙咧嘴地道:」快把人交出來!」

「小賊?」莫邪又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主子?」

車廂里有些奇怪的聲音傳出來,像是有東西被丟得撞到了車壁。接著車簾再次被掀開,睡眼惺忪的人倚在門口,青絲微散,頗有些不耐煩:「什麼小賊?」

「別想抵賴!剛剛老子親眼看見……」家丁插著腰,嘴裡大聲吼著,抬眼過去一瞧,後半句話卻哽在了喉嚨里。

「看見什麼?」車上的人像是被擾了睡眠,一雙鳳眼微惱地半睜。華帶飛髾,眉目似炎夏里最清涼的泉水,看得幾個家丁一時間失了神。

「看見…看見什麼來著?」為首的人呆呆問旁邊的跟班。

一群小跟班吞了吞口水,都是兩眼發直,茫然地搖頭。

晉朝人偏愛容貌姣好者,所謂魏晉風骨,名士才子多衣袂飄飄,形如仙人。更有潘安衛玠之流以貌名揚後世。當世之人,姿色便可以換來十年前程似錦,一生榮華富貴。

二十四年前有天下絕色楚瀲灩,以貌引得大晉江山混亂,韓代司馬。更有韓氏子狐氣度如華,才傾天下,且揚言孤獨一生,以致大晉數千女子揚言終身不嫁。自那之後,天下之人,莫有再敢稱為絕色者。

然而眼前這位……

為首的家丁是鎮上有名富商周老爺家的管事,也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可是眼下當真無法再多說一句。

傾國傾城,當真是傾國傾城。這樣的容貌,若安在女子身上,怕是要成了第二個楚氏瀲灩,引得這韓氏江山,再亂十年。

管事家丁吞了吞口水,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心裡也知此人該是不能惹。可是剛剛那小賊,他非抓住不可哇!

韓子磯等得不耐煩,暈車的不適感尚未褪去,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看這幾人氣勢洶洶的像是來找麻煩的,便沉著嗓子喊了一句:「莫邪。」

「是。」駕車的少年跳下車去,笑眯眯地擋在那群人面前:「各位要是沒什麼指教,便請行個方便,讓我家主人先進門去,可好?」

「這……」為難地朝那馬車看了看,管事家丁咬咬牙,揮揮手讓身後的人都讓開路。

他爬上牆頭的時候剛好看見那小賊躥進馬車,大不了在這裡守著,他還就不信那人能一直住在馬車裡!

韓子磯暈乎乎地下車,腳著了地,總算有了些踏實的感覺。前頭這宅院是小時候母后帶著他住過的地方,這次來故地重遊,也算是放鬆一番。旁邊那群人雖然礙眼,卻也無須理會。

剛邁步準備要上了台階,背後卻突然有一陣風飛出來,韓子磯神色一凜,下意識地就要躲。

「相公!」一團黑漆漆的東西從馬車上撲下來,牢牢地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全往他袍子上蹭:「相公啊!妾身總算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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