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一聽這名字韓子磯就覺得陰風陣陣,只覺得眼前黑氣繚繞,人骨頭滿地。

但是適應了光線,抬眼一瞧,前頭竟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莊子。幾人在平地上練武,早晨的炊煙剛起,晚上的篝火已經熄透了,一堆炭火放在場子中間。兩三個孩童好奇地往他這裡看著,周圍的壯漢都各自往旁邊的屋子裡走,嘻嘻哈哈,笑笑鬧鬧。

這分明只是一個哪裡都看得見的村莊。

「二當家,你可算回來了!」花布裹著頭的李嬸一臉擔憂地走出來,拉著千秋道:「大當家的都要擔心死你了,再不回來,他都要親自下山了。」

千秋肩膀一縮,連忙隨著李嬸往莊子裡頭走:「我走的時候不是給留了書信了麼?爹還這麼大驚小怪幹什麼,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這麼擔心幹什麼?」

李嬸不經意地看了旁邊的韓子磯一眼,嘴巴張得老大,一邊被千秋拖著走一邊死命往那頭瞧:「這……這人。」

「嗯?」千秋停了步子,回頭看了看,一把拍向自己的後腦勺,幾步跑回韓子磯身邊:「不好意思嘿,一著急就忘記你了。那什麼,這裡的人都很好的,我要先去我爹那裡一趟,你且在這裡等等吧。」

周圍的眼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張胆,都一個勁地往他身上瞧,饒是他再淡定,也是有些受不了。韓子磯板著臉,看一眼這小乞丐,涼涼地道:「早去早回。」

「好嘞。」金子還沒到手,千秋點頭哈腰那叫一個殷勤。笑眯眯地看了韓子磯一眼,就拉著李嬸繼續往裡跑了。

四周人目送千秋朝著莊子最深的地方而去,等看不見影子了,劉師爺一個步子就從旁邊躥了出來,拉著韓子磯就往裡走。

「做什麼?」韓子磯正打算一直玉樹臨風地站著,冷不防被扯了個趔趄,踉踉蹌蹌地跟在劉師爺後頭。

「公子莫急,千秋這是要去她爹那裡,怕是要點兒時候。反正你與千秋早晚要成親,我現在帶你去她窩子…不,是閨房,去她閨房裡看看,順便給你說說千秋這丫頭,也好增進了解。」

成親?

韓子磯黑了半張臉,用力甩開劉師爺的手:「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劉師爺一愣,表情沉了下來,一臉嚴肅地看著韓子磯:「黑風寨可不是外人可以來的地方,我以為公子來之前就已經有了覺悟。難不成千秋搶你回來,是擺著好看的麼?」

說這話的同時,四周的壯漢都已經圍了過來。方才還看起來像普通農夫的一群人,身上瞬間散發出濃濃的殺氣。

韓子磯:「……」

他這是作了什麼孽,不就是想逃婚出宮故地重遊,遇見的都是些什麼事兒!

「我們雖然是山賊,千秋也是個好姑娘,你這一臉為難是怎麼回事兒?」方才囚車上救他的精肉漢子不滿地開口了:「你的命都是我們救的,娶了千秋還能要了你的命?」

韓子磯很想跟以前一樣裝冷酷,用氣場殺死對方。可是……可是眼前這一群山賊明顯氣勢比他強啊,手裡還有明晃晃的大刀,大有他一個不同意,刀就馬上落在他頭上的感覺。

這群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山賊!等他出去了,定然要派兵為民除害!

只是眼下……

「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先跟著我來吧!」劉師爺哼了一聲,一揮手,兩個壯漢便將韓子磯押住,帶著往前走。

韓子磯覺得很無力,就算他是皇帝,現在也奈何不了這幾個山賊。

千秋縮手縮腳地進了莊子裡最大的一間屋子,抓著門往裡頭打量了半晌,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爹,我回來啦。」

裡頭沒動靜。

千秋咽了咽口水,小心地往裡面走了兩步。

「看招!」一聲怒喝,嚇得千秋就地一滾,下意識地抬頭抓住來人打來的拳頭,以柔克剛,卸了他的力,又反推回去。反身一個撩蹄子,被人躲開,趕緊見好就收,退後幾大步,啪嘰一聲跪在地上:

「爹爹大人武功蓋世一統江湖,女兒打不過啊打不過!」

一臉絡腮鬍的姬四行眉毛倒豎,看著地上就差搖尾巴的女兒,氣極反笑:「你這丫頭能不能有點骨氣?哪有剛出一招就跪地求饒的道理?」

千秋爬起來,一臉討好地抱著姬四行的胳膊:「爹~~」

「少來這一套。」姬四行冷哼一聲,一把將千秋提拎起來,丟在旁邊的椅子上,然後轉身走到主位的老虎皮椅子上坐下:「私自下山,還闖了禍,你想受什麼罰?」

千秋垮了臉,可憐兮兮地道:「我下山也是逼不得己啊,那周家欺人太甚,看看都把六伢子打成什麼樣子了,偷他們的鎮宅之寶都是便宜他們了!」

「嗯?」姬四行眼神掃過來,臉上的鬍鬚輕輕一抖。

千秋不說話了,低頭作反省狀。

「六伢子下山,私自行醫,治壞了人家周家的小姐,周家人要打他,也是應該。」姬四行淡淡地道:「只是打得過於狠了些,這帳我會親自算,也輪不到你貿然下山!」

千秋不服地道:「我的功夫雖然比不得師兄,但是好歹也算利索了,看我這不好好回來了麼,爹爹作何總是不讓我下山?」

「你是女兒家!」姬四行頭疼地看著千秋:「都已經快雙十年華了,還沒有嫁出去就算了,還敢跟著干這些打家劫舍的勾當?你是要一輩子嫁不出去是不是?」

提起女兒的婚嫁問題,姬老爹整個人都惆悵了。

「總之,沒什麼好說的,你給我回去抄一百遍《女訓》,再扎一個時辰的馬步!」

千秋張大了嘴,一個時辰的馬步就算了,一…一百遍《女訓》?她是不是得抄到老死為止?

「爹~~」哭喪著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上頭的人。

「沒用,出去馬上抄。」姬老爹別開臉。

千秋欲哭無淚,抓耳撓腮想了半晌,突然眼睛一亮:「對了爹,我給你搶回來一個東西,你去看看,要是滿意,就不要罰我了行不行?」

姬老爹不感興趣地冷笑:「這世上還有什麼好東西我沒見過?再說了,大老早的又能有什麼好貨?」

「是頂好的貨色,連劉師爺都讚不絕口。」千秋走過去拉姬老爹的袖子:「去看看嘛,去看看嘛。」

姬四行是向來疼寵這女兒的,被拉著袖子搖晃兩下,便也無奈地嘆氣,跟著去看了。他倒是不稀罕什麼寶貝,只夢著哪一天能從天上掉下個好男人,讓他喝一杯自己女兒的喜酒。

然後,他就看見了千秋搶回來的東西。

屋子裡站著的人正抬頭在看牆上掛著的畫,眼裡有一些驚訝的神色。側臉看過去,那人鼻峰挺直,眸子如星,墨發束玉冠,端的是好一副皮囊。

旁邊的劉師爺正在喋喋不休地道:「這是千秋十五歲的時候畫的,很好看吧?千秋這丫頭雖說是咱們這個出身,但是心靈手巧,知書達理……」

千秋站在門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也就會寫字畫畫了,離知書達理怕是差了幾萬里地。心靈手巧?拳腳功夫倒是不錯。這劉師爺幹嘛呢?把她當菜市場賣不出去的白菜了是不是?

她怎麼也是賣不出去的豬肉,比白菜貴重多了。

「咳。」姬老爹咳嗽了一聲。

劉師爺一回頭,神色一正,小聲跟韓子磯嘀咕了一句:「你岳父大人來了。」

韓子磯正在驚訝那小乞丐怎麼能畫出這麼好的畫,一聽這句臉又黑了半邊,跟著轉身來看。

門口站著一個大鬍子,滿臉的鬍子,好像眉毛也快長成鬍子了。頭髮和鬍子好像都不能分清楚,真是接天鬍子無窮黑。

這玩意兒是他岳父?韓子磯有點不能接受。

「爹,這人值一百兩黃金,你可別亂來。」千秋小聲跟姬老爹說了一聲,隨即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裳:「我該去洗澡換衣服了,那啥,你們先聊著。」

姬四行眼神跟刀子似的上下打量了韓子磯幾個來回,踏進屋子來,粗聲開口:「你是千秋搶回來的?」

韓子磯抿唇,無奈地道:「是救回來的。」

「救?」姬老爹琢磨了一下:「意思是不是強迫的,你反而還欠了千秋丫頭人情?」

韓子磯點頭,姑且是這樣吧。

姬老爹沉默了,看著韓子磯,心裡飛快地評價著。

長得是好看,可是長得好看的男人哪個不花心?這身板好像有點弱,氣虛,不過看起來應該不是不會武功的。

試試?姬老爹心思一轉,一拳就朝韓子磯打了過去。

韓子磯嚇了一跳,敏捷地反應過來想躲,身子的行動卻沒那麼快。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頭,力道大得讓他後退到了牆上,疼得差點沒能回上氣。

這人竟然敢打他!

「哎?不會武功?」姬老爹有些失望:「這樣怎麼保護傻丫頭啊。」

韓子磯白著臉,話都不想說了。一旁的劉師爺連忙上來打圓場:「當家的,咱們是給丫頭選夫婿,不是保鏢,看功夫幹什麼?得看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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