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放,難道你還打算讓我叫你一聲沉老師嗎?」

講句大實話,張墨對沉放這個人是挺討厭的。

因為自己那老爹沒事兒就說他如何如何好,沒事兒就叫自己如何如何的多向他學學。

學?

學什麼?

沉放這貨上學的時候什麼成績?

倒數第四!

就這我還學?

雖然,張墨在中戲連畢業都不算,畢竟是因為打人事件給開除了,但這個傢伙的心氣兒倒是不低。

甚至於,他一直覺得自己當年是沒什麼錯,那種女人就該打。

反正這貨就是這麼想的,他現在也沒因為這件事如何如何,甚至女方那邊也一切正常,依舊在拍戲。

可以說對張墨而言幸運的是發生在了2000年初,要是發生在十幾或者二十年之後,張墨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有機會進入娛樂圈。

當然了,張墨這傢伙現在絕對沒有什麼慶幸之感,反而有些小得瑟。

有個好爹照應,多少沾點兒無法無天。

沉放對張墨的這個心態,也有所了解,第一個人嘛,好的一面要看到,不好的一面也要看到。

而現在,卻正好能做個『教學』。

因為六子這個角色,實在是挺有意思的,甜甜也在這兒,就正好給她也講講。

至於張墨這七個不服八個不憤的樣子,沒關係,等會兒就讓你服了。

於是……

「沉老師這種稱呼倒用不著,但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看過其他人的劇本?」

「嗯?」

面對沉放這從容不迫的樣子,張墨就更加的有些……討厭了。

可惡,這個傢伙為什麼感覺比自己段位高呢?

沉放看張墨這個樣子,他就很想笑,但,有些事情說說其實是有好處的。

「甜甜,你肯定沒看過,但,我可以給你講講。」

甜甜自然十分高興,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

「嗯嗯。」

沉放這邊也直接,就是把六子最重要的一段戲給講了。

在講茶大堂上,六子被人汙衊吃了兩碗粉,只給了一碗的錢。

六子怎麼辯解都不行,而最後,他只好破腹取粉。

一碗粉,但人都跑了。

張麻子來了之後,看到六子死了,他氣的不行,湯師爺告訴他。

殺人誅心,殺人誅心。

老三其實也來了,用槍頂著胡萬的腦袋,很可惜,最終還是沒有殺了他。

湯師爺拼了命的不讓殺,張麻子也只是開槍打了胡萬的耳朵。

這段戲絕對是六子最高能,最亮眼,也是最後的戲。

但,沉放又能講出什麼來呢?

「對就是這些,可這個角色還有這個戲……」張墨猶豫了一下,可還是說了,「是不是有點兒過於戲劇化了?」

他的意思其實也是舞台化,就是說,這部《讓子彈飛》有一種很強烈的話劇感覺。

沉放對此點點頭,又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得還有點兒傻?」

這話問的張墨一愣,他當然有這種感覺。

為了證明一碗粉的問題,至於自己割開自己的肚子嗎?

當然了,這裡面也有一些比較淺顯的理由,那就是跟胡萬他們交鋒的時候也說了。

這事兒關乎於六子的乾爹,因為張麻子之前當縣長的時候,剛剛講過了那三件事。

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六子要是自己做不到公平,那就等於是給乾爹添亂,壞了乾爹的大事。

再結合六子這個小子有點兒傻不愣登的天真感,所以,他這麼做了也倒是有些道理。

本來,張墨是想在這方面跟沉放來一番交流,就是說,一個人能不能做到這種程度?

但眼下,這個『傻』字一出,張墨竟然不知道如何應對了。

是呀,就是聽傻的呀,可就這麼簡單嗎?

張墨不是傻瓜,他很清楚的感覺的出來,絕對沒這麼簡單。

「傻,就完了?」

很明顯,張墨這是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了沉放。

看你小子能說出個所以然不!

沉放接著又是一笑,這笑的十分自信,連甜甜都感染到了。

「大家都是科班的,那麼,有一個原則,我想你們應該都知道,那就是,拍戲的時候,不能直接盯著鏡頭看,對不對?」

不能盯著鏡頭看,這個說法一出來,張墨跟甜甜都點點頭。

但這個所謂的原則,真的是特別的簡單。

幾乎老師在上課的時候,會第一時間就講這個。

就是說,一個演員就算是直面鏡頭,可是目光也不能跟鏡頭直接的對上。

你不能看那個東西,你可以看別的,鏡頭就好像是一塊恐怖區,你的目光必須避開。

所以,在大部分的影視畫面中,就算是正面拍攝角色,給出角色的特寫,但這個角色的眼神,是跟鏡頭的中心點,是錯開的。

為什麼要這樣?

為什麼要堅持如此原則呢?

其實非常的簡單,那就是咱們拍戲,是為了營造一個完成的『世界』,讓觀眾們看到的是一個『世界』,跟現實世界相區分的世界。

可如果這個世界裡面的人,突然間跟觀眾的眼神交匯了呢?

也就是說,原本覺得是虛幻的東西,突然變真實了。

其實這事兒挺恐怖的。

就好像是假人,突然間活了一樣。

但是,就一定要必須遵守這樣的原則嗎?

「我相信,你們也應該知道,盯著看鏡頭會有什麼結果。」

沉放沒有繼續講下去,這算是一個拋給了張墨跟甜甜的問題。

若是表演外行聽來,那一定會感覺很奇怪。

不是之前說了嗎?

老是都叮囑過來,不要盯著看那個鏡頭嗎?

那為什麼又提看鏡頭這件事?

張墨此刻已經把之前對沉放的心思都忘了,他確實也完全的融到了這些問題當中。

「打破第四面牆!」

這個人也許沒有完全上完表演課程,可是,這些東西他確實是知道的。

沒錯,學表演的時候,老師絕對會叮囑這個原則,不能去看鏡頭。

可是,如果看了鏡頭呢?

這就會造成一個效果。

打破第四面牆。

也就是讓電影里的人物,跟觀眾們有了直接的交流。

這樣的情況總體來說,在影視當中是很少見的,可如果這麼做了,就會很新鮮,而且,會有一個比較有趣的效果。

就是跟觀眾建立了聯繫,而這個聯繫……在布來希特的體系當中,算是用的比較多的。

好吧,又提到了布來希特,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畢竟這位大師確實更加尊重觀眾。

而如果說到實際的例子。

《死侍》,相關的電影還沒有拍,但是這個傢伙的漫畫作品,就是經常的這麼干。

那麼,沉放現在又為什麼要提到這個盯著鏡頭,以及這個打破第四面牆呢?

「六子死了之後,葬禮那段戲,你看了嗎?」

沉放這回是盯著張墨的眼睛,他就知道這貨沒看過這段戲的劇本。

張墨一臉的迷茫,因為這段戲跟他沒有關係呀。

可這又能看出什麼來呢?

甜甜也覺得到了關鍵,可她當然更加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還好,沉放把這段戲給講了出來。

「六子死後,他的葬禮之上,許多人都來了。我也來了,我是老三,老三還十分的憤怒,他就是想著報仇,替你報仇,你乾爹也來了,你乾爹說的很清楚,他是一時之間沒有想到好辦法,湯師爺他也來了,他甚至在邀功,他說他出的那個招數叫殺人誅心。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你知道我們這些人是怎麼跟『你』說話的嗎?」

沉放的把鏡頭描述了出來,張墨的腦中自然出現了一幅幅的畫面,可最後,這個怎麼說話……

「這有什麼關係嗎?」

對呀,這怎麼說的,還重要嗎?

重要的不應該是這些人說話的內容嗎?

沉放還是笑了,「說話的內容自然重要,可怎麼說的在這裡,一樣很重要。

我給你講一下,你就明白。

當然了,我現在也沒有拍這段戲,機位怎麼設計的,我也不能完全確定,可是,有一點我很清楚。

我們這些人都是盯著攝影機的鏡頭,而且,還是非常的近。

你可以想像出來嗎?」

非常的近,而且還是盯著鏡頭,這個……

張墨一時之間自然是想不到,『他』的那個墓碑是個『6』,這幫人是用手抓著『他』的手,在跟『他』對話。

但他還是想到了一個關鍵。

「打破第四面牆!」

沉放點點頭,「但這還不確切,你好好想想,打破第四面牆,是為了什麼?而,我們這些人,又在跟誰對話?」

一瞬間,張墨直接傻在了原地。

答桉已經出來了!

六子是誰?

六子到底是誰?

六子還能是誰?

張麻子等人是在跟六子做道別,但他們卻是用打破第四面牆,跟觀眾對話這種形式做道別。

那些話是說給六子的,也是說給觀眾的!

六子呀,他就是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

沉放接著說道:「我們這些普通人被冤枉的還少嗎?某地彭宇桉,某地的……」

他打算一個例子一個例子的往下說。

可張墨已經是明白了。

「沉老師,我謝謝你,我真的懂了。」

很顯然,他這個話不是『我真的會謝』,是真的很想謝謝沉放。

而實際上,六子是我們嗎?

就這個問題,沉放記得在後來出現在了某乎上,而且,還不止一個。

簡單的來說,其實看過這部電影的大家,已經有所感覺。

只是還不完全確定而已。

眼下,沉放把這個事兒點破了,應該對張墨有很大的幫助。

對這部電影,也算是有些貢獻吧。

而且,再把角色帶入一下的話。

張麻子是那位教員,六子是老百姓,老三呢?

之前說過了,老三也許是個背叛革命的人,但他也沒有完全背叛。

特別是,電影在最後,張麻子做了一個跟花姐一樣的姿勢。

兩把槍,一把指著自己的腦袋,一把指著對方。

這個姿勢誰教的呢?

花姐沒明說,但被張麻子質問的時候,她朝著老三的方向說了這麼一句。

「我膽大吧?」

嗯,這就夠了,一定是老三教的。

所以,老三到底是什麼人呢?

他也許是個俗人,一個差點兒背叛革命的人,但他也是一個繼承了革命的人。

他是個繼承者。

而繼承者本身就要面對多種誘惑。

金錢,美女,權力。

他動搖過,但最終還是回來了。

張麻子做了同樣的動作,無非是在告訴老三。

你什麼情況,我都知道。

有人盯著你呢。

將這些都搞清楚,這部電影也大概就差不多了。

張墨之後就直接變了臉,沉放確實成了沉老師,甜甜還是有些懵逼。

可這一晚,大家心裡都覺得很舒服。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姜汶這貨在外面聽著,聽了之後,他自己笑了。

選沉放來做這個老三,很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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