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之後,芙蘭小小地歡呼了一聲。因為興奮,她蒼白的臉上有了一絲酡紅。

「你們能來看我真的是太好了。」

「本來我是打算下午放學之後再來看您的。」瑪蒂爾達溫和地回答,「不過,聽到您生病之後,瑪麗十分緊張,一個勁兒地要來看您,所以只好請假一起來咯……」

芙蘭欣喜地看著瑪麗,然後伸出手來握住了對方的手。「瑪麗,你真好!」

面色憂鬱的少女,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看到你沒事就好。」

看見對方這個表現,芙蘭有心想說什麼,但是又不敢說,所以她只好裝作沒事,另外轉移了話題。「難得你們今天來我家,就不要只是探視了吧?好好在我家玩一會兒……」

「可以啊,不過時間不能太晚,我的馬車就在這裡,而且家裡也有門禁,太遲了回家會讓爸爸急瘋的。」瑪蒂爾達回答。

接著,她掃視了一圈芙蘭的臥室。

芙蘭的臥室,布置得比老侯爵和夏爾的房間要多了很多脂粉氣:粉紅的地毯,粉紅的床單,上面還有幾隻布偶。幾個大衣櫃,描金的柚木梳妝檯上面懸了一面鏡子,不過上面擺放的化妝品倒不是很多。不過與眾不同的是,在牆壁上,還掛有一些主人比較滿意的畫作。

被畫作所吸引,瑪蒂爾達走到牆壁邊,欣賞著主人歷年所留下的一幅幅畫。

「這幅畫技法有些生疏,不過意境倒是不錯,晚霞把農田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讓人心情舒適。」

「這是三年前畫的,那時候技法當然很生疏啦。」芙蘭在旁邊很愉快地解說。

瑪蒂爾達似乎真的很欣賞這些畫,在芙蘭的解說之下一幅幅看了下去。而瑪麗仍舊不怎麼說話,只是沉默地跟在後面欣賞畫作,偶爾才插幾句話。

過了一會兒之後,瑪麗突然說:「我有點事兒,先出去一下。」

芙蘭有些驚詫,片刻後釋然地點點頭。

在瑪麗走出房間並且關上房門之後,芙蘭嘆了口氣。「可憐的瑪麗!」

「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吧,還能堅持著就已經很不錯了。」瑪蒂爾達冷靜回答,「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為她排遣心情,讓她早點恢復過來。」

「她現在應該是找哥哥道謝了吧。」芙蘭笑聲推測,「哥哥應該能夠開導開導一下她的。」

又是哥哥!瑪蒂爾達苦笑,她的哥哥是上帝嗎?不過,從已經發生的事情來看,確實是有些能力的吧,不是凡俗之輩。

「希望能夠如此。」她淡然回答。

然後她換了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芙蘭,我今天來找您,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麼?」芙蘭驚訝了。

「那封信呢?」瑪蒂爾達的表情從剛才的恬淡變成了凝重,「既然沒派上用場,那我們就毀掉吧。」

恍然大悟的芙蘭,露出了抱歉的笑。

「哎呀,瞧我這個記性!一生病就什麼都忘啦!我馬上還給您。」

在之前,為了以防萬一,芙蘭曾經找瑪蒂爾達請求她說服自己的爺爺或者乾脆偽造一封信,但是迪利埃翁伯爵因為特雷維爾公爵的關係,根本就不想攙和這件事——倒不是因為害怕特雷維爾公爵,而是他們原本就有交情,伯爵不願因為這種不關自己的事而破壞關係。

無奈之下,瑪蒂爾達真的干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她偽造了爺爺的信件,準備寄給相關的法律界人士,以爺爺的口吻叮囑暗示他們對萊奧朗侯爵一家的請求作出否定判決。

從技術上來說這毫無問題——由於年老昏花,再加上事務繁忙,掌璽大臣閣下沒有多少精力一一看完每封信,更別說回復了。所以他最鍾愛的這個孫女兒,就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秘書的角色,經常幫忙在爺爺跟前朗讀信件,並且對不重要的信件做出格式化的回覆。

恐怕,伯爵的這項安排,也有培養家族子弟的意思在。

因此,對瑪蒂爾達來說,偽造一封「爺爺的信」、並蓋上伯爵本人的印章,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而且她也仔細考慮過,爺爺位高權重,那些法律界人士輕易不會見到他,就算見到了,又有誰會不知趣地提這種事?一般是不會穿幫的。

就算穿幫了,她自酌爺爺也不會因此過於責罰她,因為這種事在爺爺看來並不大。頂多罵上幾句禁足幾天吧,他一向是很疼愛自己的。

能夠想出干出這種事,兩位少女在嬌弱外表下所隱藏的決心和膽氣,真是讓人有些刮目相看啊!

她偽造了這封信之後,就讓僕人把它送給了芙蘭,預備在萬一夏爾辦事不力、或者還差了點勁之時寄出去給關鍵人物。

現在來看,事件已經得到了一個相當圓滿的解決了,這封信也就沒有用處——甚至看上去還有點風險。所以她今天過來,探望芙蘭是一個主要目的,收回這封信也是重要目的。

芙蘭向她的梳妝檯走去,由於還在生病,她的腳步有些虛浮。

她拿起一隻小匣子,然後一通翻檢最後抽出了一封信。然而,正當她拿出這封信的時候,手不小心掃到了旁邊一隻匣子,匣子落到了地毯上,裡面收著的信件全部散落在地。

「哎呀!」芙蘭驚叫了一聲,然後回過頭來歉意地朝瑪蒂爾達笑了一笑,然後招手讓她過來接信。

瑪蒂爾達走了過來,伸手接過了信,她打開看了下,確實是自己偽造的那封。

「能夠不用上它真是太好了。」她鬆了口氣。

「是啊,太好了!」芙蘭附和了一句,然後俯身去撿那些散落在地的信件。

瑪蒂爾達順著她的動作,將目光轉移到地毯上。

「啊!」震驚之下她小聲驚呼了一聲。

因為,她看到了一封信,從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寄出的信件。

迪利埃翁伯爵家的信封有兩種,一種是用在公函、或者比較重要的正式信件上,背面印著伯爵家的紋章——一隻美人魚,戴著紫荊花纏繞著的桂冠;一種是比較私人化的信函,用在某些場合,背面只有小小的紫荊花的徽記。

而她一眼就在地上的一堆信封里找到了一封自己家的信。

怎麼回事?她清楚記得她只給特雷維爾家寄了那一封信,那是誰寫的呢?而且還是寫給特雷維爾家的小姐的?

雖然震驚,但是一貫的歷練還是讓瑪蒂爾達沒有失去鎮定,她淡淡地問。「這些信是哪裡來的啊?情書嗎?」

「當然不是啦!」芙蘭小臉一紅,馬上反駁,然後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您可要保密哦?」

「嗯?」

「這些都是出版商轉給哥哥的信。」芙蘭小聲說,「我之前也說過的嘛,哥哥寫了些小說,也算是有點名氣吧。經常有讀者寄信,然後出版商就一股腦都轉過來了。我就拿了過來,先拆開看了,如果是支持鼓勵或者提出有道理的改進意見的,我就留下給哥哥;如果是一些需要回復,但是又並不重要的,我就自己回復了;如果是無理攻擊謾罵的,我就直接燒了,省得影響他心情……」

「哦……」瑪蒂爾達明白了。

「你千萬別告訴我哥哥啊,我這是偷偷乾的……」芙蘭小心地叮囑瑪蒂爾達,「僕人那邊我也懇請過,他們都瞞著哥哥呢。哥哥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出版商那邊審查讀者信件的……」

瑪蒂爾達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那封信,也是自己寫的。

自己從幾年前開始,一直在看一位新銳作家的小說,從一開始的報紙連載,到後面的全書出版,也算是見證了那位作家走紅的全過程。

奇怪的是,雖然寫的是宮廷,但是作者並不完全著眼於描繪浮華的宮廷生活和無聊的禮節客套,更多的是將著眼點放在了人物的刻畫和命運上,而且裡面的人物不是沒有腦子的花瓶,更多地像有血有肉、也不乏智慧的聰明人——正因為如此瑪蒂爾達才喜歡上了這些作品。

作者冷靜中又不乏激情的文風,極其符合自己的口味。並且裡面平凡中帶有詩意的感嘆,更是讓自己佩服不已。

然而,雖然算是走紅了,但是那位作家似乎從不肯出現在公眾場合,沒有一個讀者見過他(她),幾年來她們小圈子內對作者身份的猜測一直沒有統一的結果。

另外,為了鼓勵作者、交流劇情並且給出自己的建議,瑪蒂爾達曾經多次寄信給出版商,並且經由出版商,和那位神秘作者交流過幾次——至於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的回覆,那就天曉得了。

沒想到……沒想到……

巨大的衝擊之下,瑪蒂爾達這樣冷靜的人都不禁動容了。

「瑪蒂爾達,您怎麼了?」芙蘭有些奇怪。

「哦沒什麼。」瑪蒂爾達馬上回過神來用微笑掩飾了過去。「我只是想到,您默默為兄長做了這麼多,真的值得敬佩啊。」

這也是真心話。

出版商轉過來的信件肯定有不少,要一封封看完還要做出分揀選擇,真虧她有耐性!瑪蒂爾達暗自感嘆。

「其實也沒那麼辛苦啦……」芙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開始有些麻煩,後來熟悉了之後,十幾秒鐘就能決定怎麼處置一封信了。就算要回復,也是熟練至極的一些套話模板,幾下就寫完了……對了,我之前不是跟您推薦過嗎?雖然我那哥哥人不怎麼樣,但是書還是有些意思的哦?您可以看看……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哥哥很不喜歡別人當他面和他討論自己的書,所以您別當面跟他說哦……」

我會告訴你我早就看過了嗎?

瑪蒂爾達淺笑,鏡片後的目光閃爍不定,有一抹奇異的色彩。

「我先去看看瑪麗吧,她和您的哥哥差不多也該說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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