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爾將朱莉兩人送走之後不久,迪利埃翁家傳出了消息,他們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體極其虛弱,到南方海濱靜養去了。由於之前的舞會騷動,這件新聞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點點波瀾,但是很快就被別的新聞占據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

曾經的暴風驟雨,就這樣被消弭於無形,仿佛從未發生過什麼一樣,而夏爾等人也將此事深埋到心底里,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瑪蒂爾達似乎是被父親禁足了,據芙蘭和瑪麗反應,她最近再也沒有來畫室上學。不過芙蘭深信,那個聰慧勇敢的瑪蒂爾達會很快回到大家身邊的。

但是夏爾的心神,在辦妥了此事之後已經轉移到別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謀劃已經越來越接近成為事實。政局越來越紛亂,人民躁動不安,顛覆性和煽動性的小冊子到處流傳,暴風雨終將降臨的氣氛越來越濃烈。

總之,革命的熱潮正在高漲。無論是在巴黎或法國,沒有一處能例外。

當然,平心而論,這並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勞。甚至可以說,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勞。

實際上現在正是七月王朝各個反對派的怨氣的總爆發。人人都在聲討七月王朝,什麼都歸罪於它:治理太無能,政府官員貪婪橫暴,對外太軟弱,丟掉比利時等等等等。一些人罵他太遲鈍,一些人卻罵他太過敏感,共和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可笑的王朝,正統派嘲笑國王是一個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從任何跡象來看,這個王朝的延續都已經很成問題了。剩下的只有一個問題。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該由誰來接掌法蘭西?

這對夏爾來說這是一個生死攸關的問題。

它該是成為一個共和國呢?還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爾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過去的歷史似乎證明了最後一種情況的發生。

夏爾也必須讓它成真。

曾經的歷史作為指針,能夠給他以大方向,雖然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到,但是至少能給他以一種暗地裡的勇氣——至少歷史前進方向現在是站在我這邊的,不對嗎?

今天,他又列席參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內部會議。這次的會議由於議題至關緊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內的寥寥數人參加。

「目前已經籌備了步槍900支,槍彈18300粒,已經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槍50支,槍彈700粒。以及若干佩劍、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會的主持者中年人瑪里埃-卡里昂聽完後說出了自己的意見。「這點武器不夠鬧騰的。」

「能讓我們成功的關鍵,不在於武器多寡,我們的武器再多能多過軍隊嗎?」一個與會者發言了。「這些武器只是讓我們到時候能夠組織起來排除掉一些意外狀況而已……如果沒有軍隊的支持,我們不可能成功,準備再多武器也一樣。」

「還有國民自衛軍。」又一個與會者補充說。

「是的,還有國民自衛軍。」剛才那個人點了點頭。

國民自衛軍是此時極其重要的一支武裝——這一點不是因為他們武力有多麼強大,而是因為他們的成員特殊。這是一支由資產階級組成的志願軍,幾乎每個巴黎的有產者、資產家都在這支軍隊裡面有軍籍,然而根據財富和過去的服役狀況分配軍銜——比如說,一個很有錢的大商人或者一個有過服役經歷的老軍官,會被安排充任裡面的軍官。

毫無疑問,這是資產者們自己組合起來的武裝,目的就是為了團結起來,鎮壓有可能起來造反的工人和無產者——或者,某個國王。

「他們的態度確實至關緊要。」卡里昂點了點頭。「我們有把握到時候得到他們的支持嗎?」

「這個很難有確切把握,畢竟誰也不知道這些商人到底怎麼想,恐怕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夏爾回答了,「不過我認為還是很有點希望的。」

「什麼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們好,不是嗎,先生?」夏爾眼光低垂,看著桌面。「我想他們到了最後關頭會仔細掂量一下這個問題的分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點了點頭。「到了那份上恐怕他們也會這麼想吧。」

拿下已經搖搖欲墜的七月王朝對夏爾等人來說絕非遠征的終點,而是新的征途的開始。在這場新的鬥爭中,他們必須同時面對共和主義者和波旁正統派的擁護者,為了最終奪取法蘭西的政權,他們必須花費偌大的時間和精力,同時排除這兩種人,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發生的歷史讓夏爾對此抱有信心。

這個時代的鬥爭中,共和主義者和君主主義者誰也沒有獲勝,也許也可以說都獲勝了,他們共同見證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這對他們來說,都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後果——至少要比對方上台要強。

波拿巴派最大的優勢,不在於他們人多勢眾,而在於他們是最容易得到對手們妥協的一派:共和主義者認為他們至少比舊王朝強;而舊王朝的擁護者們,認為他們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強。當以上兩種人面臨最終抉擇而又無法確定地獲勝時,他們總會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該死的人強……」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來恐嚇共和派,用共和派來恐嚇君主派。於是,帝國重建了。

「可是軍隊呢?軍隊的態度有把握嗎?」又一個聲音響起。

「雖然下層士兵們普遍對皇帝和帝國抱有好感,但是高級軍官們的態度就比較模糊了……」回答有些遲疑,「畢竟帝國已經傾覆三十多年了,現在的高級軍官都是在帝國傾覆後的時代中受到晉升和提拔的,他們對帝國都沒有原先那種特別的感情,所以,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難辦也要辦到,如果沒有陸軍的支持我們什麼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陸軍的支持、或者哪怕他們只是中立,我們都將很有希望成功。」夏爾低聲斷言。「陸軍就是法蘭西!」

「您說的很對,先生。」卡里昂讚許地點點頭,「陸軍就是法蘭西。所以我們接下來的工作重點就是儘量做通軍界的工作,讓更多軍官傾向於我們,這方面雖然我們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後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這一點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後的鬥爭中更加有用。」旁邊傳來附和聲。「如果能夠一直得到陸軍的支持,那麼我們面前將一片坦途,還有誰擋得住我們?」

「我們想得到的別人也想得到。」一位與會者冷靜地提醒。「他們也會去和我們一樣做。」

「所以我們更加要抓緊。」夏爾回答,「況且我們也有我們的優勢,不同於波旁們的保守膽小,我們敢於挑戰歐洲。波旁和奧爾良先生們在歐洲面前步步退讓,已經讓法國人民生夠了氣,至於共和派就更加了,他們甚至要廢除王位和貴族!但是我們卻可以讓國家重建輝煌,讓軍人們建立功勳,軍人們對功勳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對,我們可以強調這一點,」卡里昂再度讚許地點了點頭,「我曾是個軍人,我知道軍人在想什麼。」

沒錯,至少在現在這個年代,拿破崙時代的赫赫武功仍舊為軍人們所懷戀,那些歐洲各地的輝煌勝利,那些因軍功而被賜封的將軍元帥和貴族們的事例,仍舊能夠激勵到雄心勃勃的法*人們,他們這時還能為這些東西而奮不顧身。

在第三共和國從第二帝國的廢墟上建立之後,直到20世紀中期,法蘭西陸軍仍舊是「反動保守主義分子」的大本營,高級將領們大多蔑視共和國和共和國的政治家,以至於共和國議員們立法宣布剝奪士兵和軍官的選舉權,深怕他們又捧出一個新的拿破崙出來。

然而,在最終還是由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三共和國,又由另一個陸軍將領終結了法蘭西第四共和國。

「不過,話雖是如此,但是現在籌集的武器也確實太少了吧?」卡里昂皺了皺眉頭,「能不能想點別的辦法?」

「難度很高,」剛才那位負責此事的人回答,「畢竟在政府和內務部的眼皮子底下,將大批武器運進城然後儲存都很麻煩……」

「難道不能偽裝成武器商人?畢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鋪和宅第里備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們一直也是這麼做的,但是就算這樣我們也無法太過明目張胆。比起多備幾支槍、幾箱火藥來,小心不出差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萬一被人發覺然後告發的話,我們的全部謀劃就都要泡湯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們都已經如此考慮了,那就先按你們現在的主意來做吧。不過,我還是要強調一點……」他掃視著旁邊幾個列席者。「雖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將就木,但是小心謹慎仍是我們的第一宗旨,哪怕現在形勢發展很順利,我們也要小心!」

接著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強調。

「1840年的悲劇不能再重演了,這次必須要事前周密準備,然後要周密而且堅決地執行,絕不能出差錯了,要知道我們沒有多少個六年可以浪費了,先生們!」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從英國登陸法國煽動叛亂未遂,被政府軍擒獲後判處終身監禁囚禁於堡壘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獄成功,其父路易於同年去世。】

「好的。」幾個人同時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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