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於一種必要的謹慎,在回到城內的時候,夏爾先小心地四處逡巡了一段時間,然後才往家裡趕去,等到回到家中時,已經在晚上九點多了。為了不吵到家裡人,他輕手輕腳地向書房走去。

等到來到書房門口,他怔住了,門縫裡隱隱約約透著的燈光,告訴他裡面還有人存在的事實。

該不會又是……

一想到這裡,夏爾就停下了動作,然後打算轉身回自己的房間。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門突然打開了。如夏爾如猜測的,芙蘭正在裡面。

看見果然是哥哥,芙蘭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然後卻又用一種頗為奇怪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兄長。

該說些什麼好呢?

尷尬之下,夏爾勉強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說罷他轉身就想離開。

然而芙蘭卻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無聲地示意他一起進來。

夏爾不明所以,但還是順從了妹妹的願望。

燭台擺放在桌子上,而夏爾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攤開在燭台旁邊,在病中和夏爾達成了約定之後,也許是不屑於再掩飾,也許是覺得破罐子破摔,芙蘭的審閱行為大膽多了,還經常直接跟夏爾探討書的情節,突然多了一個尖刻的批評家,讓夏爾有時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蘭右手拉住夏爾的手,然後左手放在書稿上,纖細嫩白的手指在稿紙上慢慢滑動著。

「這一段有問題吧?」

「嗯?」

「過於執著於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會遇到太多困難,人人對她們笑臉相迎,於是她們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發揮。社交界對她們的殷勤,會腐蝕了她們的心靈,讓她們浪費掉天賦的智慧,沉溺於簡單易得的好處。到後來,她們就必須為她們的長處付出代價……」她一邊手指指點著,一邊輕聲朗讀。

隨著這些動作,她的金髮也在不斷拍擊著書桌。

「這一段又怎麼了呢?」夏爾不明所以。

「聽上去,你好像是在說女孩子長得好看就不會聰明似的!」芙蘭瞪起眼睛看著兄長。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在說,很多美麗的女孩子會因為過於容易地獲得他人的好感和幫助,結果慢慢地遺忘了自己還有智慧。對此,我可是相當痛心的。」夏爾微笑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說,不存在那種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這還差不多。」芙蘭被哥哥的恭維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攏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這麼開心,夏爾也不禁微笑了起來,抹了抹她的頭髮。

笑了一會兒之後,芙蘭又收起了笑容,顯得有些心事。

「瑪蒂爾達還是沒有回來。」

「她現在還是沒有回來。」

「預料之中吧,她做了這麼大的事,家裡人應該也不會很快就原諒她吧……」夏爾隨口回答。

芙蘭把目光從書稿移到夏爾的臉上。

「先生,想來您一定有辦法讓瑪蒂爾達回來吧?」

「恐怕我不能。」夏爾立即回答。「這個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終勸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麼時候啊?」芙蘭有些著急了。

「雖然交往並不多,但是以我對她的了解來看,既然她能夠做出這樣的選擇,那就說明她肯定是有點把握的,所以我認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重新回到你的身邊了。」

「希望如此吧。」芙蘭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她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奇怪。

「『以我對她的了解』?」芙蘭意味不明地重複了夏爾的話。「您很了解她了嗎?」

「談不上很了解,」夏爾照實回答,「但是確實覺得她挺厲害的。」

「是嗎?」芙蘭眼中的神色愈發複雜。「比起我來,瑪蒂爾達才更稱得上是集美麗和智慧於一身吧……還有勇氣……我比不上她。」

「怎麼了?別這麼說啊。」夏爾感覺芙蘭突然好想變了個人似的。

「瑪蒂爾達那麼優秀,如果您喜歡上她的話,那也無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話,妹妹的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尖刻。

夏爾噗嗤地笑了出來。「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對她有一點佩服而已,覺得這種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歡什麼的就太誇張了……」

「真的嗎?您真的是這麼想的嗎?」芙蘭的眼光有些閃爍。

「當然是的。」夏爾對妹妹的鄭重其事有些奇怪,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那瑪蒂爾達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說說。」

話雖然這麼說,但是夏爾總感覺妹妹的話里透露出一股輕鬆,也許是錯覺吧。

說了這麼多,夏爾感到了一陣倦意,他拿出懷表一看,已經接近十點了。「啊,時間已經這麼晚了啊?你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去畫室呢。」

「對了,我還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訴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笑著跟跟哥哥說。

「什麼好事?」夏爾來了興趣。

「老師過陣子要辦一個畫展,他決定順便也舉辦一個學生們小畫展,他的學生裡面,作品被收錄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誰?」

喜上眉梢的臉,高高揚起的頭早已經把答案告訴了夏爾,但是為了配合妹妹,夏爾還是故意問了一句。「哦?是哪位學生那麼優秀呢?」

「還用說嗎?當然就是我啦!」芙蘭驕傲地別起了頭。

夏爾故意驚嘆了一句。「啊!那還真是讓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這麼優秀!」

「那是當然的了!」

「到時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爾做出了保證。

「去感受一下我驚人的才華吧!」芙蘭大言不慚。

「嗯!」夏爾又拍了拍芙蘭的頭。

芙蘭閉上了眼睛,享受著哥哥的愛撫。

半晌之後,她才重新開口。

「哥哥。」

「嗯?」

「老師說以我的天賦,以後我一定能靠繪畫出名,甚至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畫家。」

「對此我毫不懷疑。」夏爾篤定地回答。

「所以,以後不光是你能靠寫書補貼家用了,我也能靠給別人畫畫掙錢,而且一定能夠掙到很多很多錢的!」芙蘭捏緊了拳頭。

話題的突然轉移讓夏爾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應了一句。

「所以,到時候我們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麼就能有什麼了對吧?」

「就算是現在,如果你想要什麼,我也可以想辦法給你弄來的。」

芙蘭微微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所以,很快,我們就可以別的什麼都不管,一起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了對吧?」

就當夏爾想要回答「一定」的時候,腦子裡突然閃過了今天所經歷的一切。未知的危險,潛藏的暗流,晦澀不明但肯定充滿了血與火的未來。他遲疑了。

「一定。」最後,夏爾還是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芙蘭突然低下了頭。

半晌之後,她才低聲問起。「發生什麼事情了?」

「嗯?」夏爾沒反應過來。

「你剛才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芙蘭繼續追問。

夏爾恢復了平靜。

「沒什麼,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會回來晚了而已。」

「不,絕對有發生了什麼!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點緊張,心裡一直有些心事。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但是我看得出來,你有點緊張!」芙蘭極其篤定地斷言。

接著,她抬起頭來,直視著哥哥,碧藍的雙瞳中充滿堅定。此刻的凌厲竟然讓夏爾都有些難以自持。

夏爾感受到妹妹執拗而又堅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識地移開了,避過了這道目光。

「到底出什麼事了?是不是有危險?」芙蘭的語氣更加急促了。

「沒什麼,別想多了。」夏爾仍舊淡然以對。

芙蘭的眼睛閃過一絲焦慮和怨念。

「為什麼……為什麼!你也是,爺爺也是,你們老是把我當做小孩子,什麼也不肯跟我說……明明我也許能幫得上你們的!」

夏爾沒有回答。

「您和爺爺肯定自以為是在為我排除煩擾,只要我閉著眼睛活下去就好,對吧?」芙蘭的眼裡突然閃現出一絲淚光,「可是,讓我一個人不明不白地活著就是疼愛我嗎?先生?」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

「快說啊!」芙蘭突然撲到夏爾懷中,摟緊了自己的哥哥。「求您啦,先生。告訴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險?」

「快說啊!」芙蘭幾乎是吼了出來。

半晌的沉默。

「別這樣,芙蘭。」夏爾鎮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著兄長。

「我所喜愛的,就是剛才那個不為俗世紛擾所迷惑的芙蘭,是那個為自己的才華而沾沾自喜的芙蘭,是那個心地善良會為他人的不幸而流淚的芙蘭。所以……所以請你不要過問哥哥的事,好嗎?這是哥哥的請求,哥哥從不請求你什麼,所以請你記住哥哥的這個請求,好嗎?」

芙蘭沒有答話。

「緊張?不……我好得很。」夏爾突然笑了出來。「我才不會噁心到以為不髒自己的手就能實現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沒什麼。你該好好睡了。」

芙蘭轉開了頭。「好吧。」

夠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這樣的芙蘭,那麼芙蘭必須是這樣的芙蘭。

少女的淚珠,配合著晦暗的燈光,閃耀著莫名的光輝,一時間竟然讓夏爾無法自持。

「芙蘭,我的妹妹,等著吧!按照我的計劃,用不了三五年我們就能擁有一切!」夏爾捏緊了妹妹的手,顧盼之中滿是青年人自負的神采,「你將比一個公主還要過得像個公主,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還有,我將給你準備上一億的嫁妝,就連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驟然被抽離,妹妹的臉色變得極其差勁。

「怎麼了,芙蘭?」夏爾被妹妹的驟變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誰管你呢!」芙蘭突然站了起來,傲慢地俯視著自己的哥哥。「我回去睡覺了。」

然後她轉身就走出了書房。

在殘留薄荷清香中,夏爾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女孩子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不過,經過妹妹這麼一鬧,夏爾心底里之前隱隱約約存在的那種對陰謀敗露的緊張感突然消弭了大半。

不管怎麼說,至少現在情況還不是那麼糟,不是嗎?

還有家人,還有理想,還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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