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掃昨天被父親痛罵了一頓的陰霾,莫里斯-德-博旺先生靜靜地呆在杜伊勒里花園的樹蔭下,遠遠地眺望著遠方的來路,眼中充滿了喜悅和期待。

夕陽與遠處的建築越貼越近,他也越來越緊張,頻頻掏出懷表來看時間。真當他開始有一點點焦急的時候,那輛刻著特雷維爾公爵家爵徽的馬車終於來了,他連忙笑著迎了上去。

馬車很快就停下,然而還沒等他衝到門口伸出手去扶,裡面的人就直接下來了,讓他心裡有些暗暗惋惜——要是再跑快一點就好了!

為了不讓對方有機會來扶自己,夏洛特特意在事前囑咐車夫在那位先生跑過來之前就停下馬車,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她自己斂著裙子走了下來,然後用戴著絲綢手套雙手撐開了自己的小陽傘。

接著她帶著平常的笑容,朝那位大銀行家的獨子走了過去。

「博旺先生,下午好。」

她的笑容讓莫里斯心神不禁再次為之一蕩漾,他殷勤地躬身行禮。

「特雷維爾小姐,下午好。」

「您好像已經等了很久了,」夏洛特笑著說,「我沒有遲到吧?」

「我沒有等多久,您是準點到來的。況且,法蘭西最美麗的女子有權利遲到。」莫里斯連忙繼續大獻殷勤。

不得不說他還算俊朗的外表,殷勤奉承的話語,再加上大銀行家繼承人的身份(這也許是主要原因),三者結合起來對一般的女子是十分有殺傷力的,難怪這位花花公子雖然年紀不是很大,但是在社交場上已經薄有名氣。

不過,很可惜他面對的是夏洛特,夏洛特對這種甜言蜜語根本就不為所動。

夏洛特將蔑視和不耐深深地藏在心底里,以一成不變的微笑應付著德-博旺男爵的兒子。

「您這話可說得好聽呢。」她微微眯起眉毛,顯得很受用的樣子。「但是,我們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正事?」一聽到這個詞,莫里斯的好心情就差不多全消失了,他又想起了父親那一天發怒的可怕樣子,「這個……呃……」

「怎麼了。您不記得了嗎?那個礦山項目的事……」

「呃……我當然記得。」眼見瞞不過。莫里斯只好說實話了,「那天您跟我說過之後,昨天我就去問了父親。他告訴我一切順利,只要再過幾個月就行了……」

「他就跟您說了這些嗎?」夏洛特追問。

「嗯,就是這些,他說大家不用擔心,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莫里斯有些尷尬地看著夏洛特。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還在向他微笑,但是他感覺這位公爵小姐的笑容和之前的那些笑容都不太一樣,但是他又感覺不出來到底哪裡不一樣。

看來他什麼也沒有問到。

德-博旺男爵看來還是挺了解他的兒子的嘛,知道他不中用而且容易被人擺布。

「哦,我明白了……」夏洛特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既然您的父親這麼說,那應該就不會有問題了,看來我只是白操心了而已……」

接著她又微笑著沖他點了點頭。「謝謝您,莫里斯。」

莫里斯心中的忐忑迅速又被狂喜所取代,因為這是他憧憬了許久的特雷維爾公爵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稱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冷淡的「德-博旺先生」。

「這……這是我……我應該做的……」他忙不迭地回答,連聲音都有些顫抖。

夏洛特沒有理會他,兩人繼續沿著花圃散步,時不時閒聊了一下最近的社交新聞。

估算到時間合適、告辭已經不算失禮之後,夏洛特從懷裡拿出了一隻鑲嵌著小珍珠的藍色琺琅懷表看了看時間。

「啊。都已經這個時間了呢,」她重新抬頭看向莫里斯,「我下午還有一點事……」

「哦,沒關係,當然,您請便吧。」莫里斯還沉浸在剛才的喜悅中。

「那麼,告辭了!」夏洛特笑眯眯地向他又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過去,撐著傘慢慢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看著公爵小姐嫵媚的背影,莫里斯沒來由地產生了一種衝動——今天的「勝利」給了他太多信心。

「特雷維爾小姐,我最近可能要在家中辦一次舞會,能否邀請您賞光來參加?」

說完之後,他心跳驟然加速,一邊暗暗後悔自己的衝動。

特雷維爾公爵小姐仍舊慢慢地朝前走著,似乎毫無所覺。

正當他心已經沉到谷底的時候,這位小姐突然轉頭回來了,她的笑容如春光般和煦。

「舞會的話,我最近可能沒時間參加。不過最近我很可能要拜訪您的父親一下,畢竟我對他早就聞名已久,一直想跟他討教討教經商之道,您到時候可別不許我登門哦。」

莫里斯頓時大喜過望。

「當然可以!」

「謝謝。」特雷維爾小姐再度優雅地行了個禮,然後轉身離開。

感謝上帝!感謝父親!莫里斯感覺自己從未這麼崇拜過自己的父親。

但是他無法察覺,可愛至極的特雷維爾小姐在轉過身之後,笑容已經完全收起,只剩下了無盡的冰寒。

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自從參與這個項目投資以來,夏洛特心裡一直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所以也多方重新打探,最後竟然還想到了要利用博旺男爵的兒子來試探。

結果,她的不安不僅沒有被消除,反而越來越濃厚了。

原本看上去坐等發財的項目,現在被蒙上了層層灰霧,越發有些不祥的陰影,讓她心裡越來越不安。

這個項目是她從莫里斯那裡偶然得知然後鼓動自己的爺爺參與的,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查之後,錢已經轉到了那邊的帳上。如果真的出了問題,那特雷維爾公爵家顯然要因她而蒙受極大損失,這是夏洛特所無法承受的後果。

一想到這裡,她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

神通廣大的佩里埃特小姐果然沒有讓夏爾失望。僅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從她那裡寄過來的信件。

「親愛的朋友,在您的請求之下,我已經初步調查了此事,得到了以下情報:

此項目雖然傳聞有德-博旺男爵參與。但是他手中的銀號並未予以擔保。為這個項目予以融資的是另一家銀號。並且這家銀號也不負有項目的直接責任。

具體負責經辦此項目的是洛林省一家當地的銀號,這家銀號已經在當地經營了多年,信用尚且良好。

以下是目前已經了解到的情況。

如果您需要向我借款參與此次項目。我個人建議先再觀望一番,多查明更多情況再行斟酌,因為就我看來還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需要了解。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看完這封信之後,夏爾忍不住怒從心頭起。

因為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個借款自然也不用去考慮了。

什麼「信用尚且良好」,在巨款面前誰能夠保證信用繼續良好?捲款潛逃的又不是一個兩個,別人不懂行就算了,這位大名鼎鼎的銀行家會這麼輕信於人嗎?顯然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承擔風險責任!

即使是前世並不特別懂行的夏爾,也知道這是19世紀常見的詐騙手段,在鐵路工程、土地投機、礦產開發內搞這種事的人比比皆是。不過能玩到這種規模的倒是很少,想來都是被德-博旺這個姓氏的威名給騙過來的吧,就像爺爺那樣。

沒想到德-博旺這個狗東西居然騙到自己頭上來了,簡直讓人無法原諒!

夏爾生氣倒不是生氣博旺男爵搞詐騙,從古至今銀行家都是坑人不吐骨頭的代名詞,他生氣的是自己家差點上當。賠掉一家積蓄。

算了,生氣沒有意義,反正現在還沒有投錢進去,到時候也不用欲哭無。夏爾按捺住了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男爵那張溫厚的臉,和那天在畫展上和他的傾談。這傢伙一邊一臉嚴肅地考慮著國家大事,想著怎麼讓國家經濟政策變得更合理;一邊毫無顧忌地謀算怎麼讓人傾家蕩產……這還真是矛盾啊。

不,這並不矛盾,這就是資本家。

算了,不管他了,這件事權當沒有發生吧,還好沒有遭受任何損失。夏爾決定等下就跟爺爺說明這件事,然後讓他打消一切參與這個項目的想法。

正當這時……

「啪」!

一塊石子打中了百葉窗,在上留下了難看的污跡,百葉窗也隨之微微擺動,發出難聽的嘶嘶聲。

什麼?

「啪」「啪」「啪」

還沒等夏爾反應過來,又有幾塊石頭砸中了百葉窗。

哪裡的死小孩兒在玩這種惡作劇?

侯爵府邸並不大,而且夏爾的書房是直接面對著外面的小巷的,圍牆離宅邸只有幾步之遙,因此街邊的人就可以丟石子兒直接丟到窗台上。

夏爾有些惱怒,忙離開書桌走到窗口前,然後千鈞一髮之際急速低頭,一塊石子兒貼著他的頭髮飛了進來。

一瞬間的餘光已經足夠了。

他發現一輛馬車停在路邊,在那裡扔石頭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車夫。

怒火讓他重新站在窗口前,他沒有管那個執行者,而是沖他旁邊的人怒吼了一句。

「你在發什麼瘋啊!」

似乎是看見夏爾剛才躲石子兒時有些狼狽的樣子,夏洛特笑得十分開心,是那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是小時候兩個人一起玩她惡作劇成功時的那種開心的笑容。

「誰叫你讓門房說自己不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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