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阿爾貝辦事還是很有效率的。沒過多久,他就給夏爾傳來了好消息。於是在第二天晚上,夏爾和他的好友阿爾貝一起走進了臨近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檔餐館中。

「他在哪兒?」夏爾低聲問。

阿爾貝往裡面掃了一眼,然後偷偷給夏爾指了指。

夏爾順著他的手指往那邊看出,然後狐疑地轉頭回來問,「你確定是他?」

在夏爾的印象里,俄國人差不多都是虎背熊腰、滿面虯須就差在臉上貼個「我就是暴力分子你不服嗎?」標籤的那種人,可是這位卻完全不符合印象。

那個人看上去比較年輕,二十幾歲的樣子。身形有些瘦削而且看上去並不兇惡,面孔也白白凈凈的,鬍子被颳了個乾淨,蓄著分發,一縷頭髮剛好垂在前額,穿著也十分得體,簡而言之——就像一個看上去很平常的青年。

他此時正一個人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給自己喝著酒。

「我當然確定是他了!」阿爾貝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一點都不像個哥薩克,我有些失望。」

「他已經來巴黎兩年了,我們再怎麼無能,也有足夠時間把他教得像個敗家子了……」

「乾得好。」夏爾讓自己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又問了一句,「他的情況你都問清楚了嗎?」

「我早就把他問個底兒掉了,我辦事你還不知道嗎?」阿爾貝小聲回答,「他是別祖霍夫伯爵的小兒子,這位伯爵可是俄國有名的有錢人家和大地主,」

「那為什麼還會有興趣搞這種事?」夏爾頓時就有些疑惑。

「我不是說了嗎?他是小兒子,好像因為平時在俄國是就經常花天酒地,他那個父親對他現在根本就不聞不問。隨便把他打發了來法國使館當個二等秘書,平時好像也沒給他很多錢。」阿爾貝仔細解釋,「但是他花錢可厲害了。簡直和我差不多,有時候就靠去牌桌上贏點錢來應付。」

「阿爾貝。原來你也知道你花錢很厲害?」夏爾驚奇地回了一句。

「………………」

雖然開了句玩笑,但是夏爾心裡大概摸清楚了點底。從18世紀起,巴黎就是俄國貴族的嚮往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俄國人——多少王公貴族——在巴黎這個大型的歡樂場和銷金窟裡面流連忘返,這位別祖霍夫伯爵的小兒子,大概也就是其中一員了。

他們連語言障礙都沒有,因為都是從小學法語的。說的法語也許比一般的法國外省人還要好。

「可是,他真的有能力買下嗎?你都知道他沒什麼錢了。」夏爾還是有些猶疑,「而且就算買得下去,他能處理掉嗎?」

「管他怎麼處理呢。只要給錢我們就把東西給他,如果不給錢我們轉身就走。」

「好吧,總要去試試。」夏爾同意了阿爾貝的看法。

商量完後,兩個年輕人直接就向那個人那裡走去。

「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他?」夏爾又小聲問了一句。

「就叫安德烈吧。我們都是這麼稱呼他的。」阿爾貝回答。

那個人很快就認出了阿爾貝,然後向夏爾兩人揮了揮手,友好地示意了一下。。

「先生們,我已經叫了個包廂了,今天這頓我請!」

夏爾也不推辭。直接和阿爾貝跟著他一起走到了一個包廂里,然後隨著他的示意直接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他笑著問夏爾。

「就叫我夏爾吧。」夏爾回答,「如果您允許我能稱呼您安德烈的話……」

「哦,當然可以!」安德烈連忙回答,然後他舉起了酒杯,「夏爾,阿爾貝,我的朋友們,來干一杯!」

三人同時舉杯然後喝了一口。

「我還以為你會給我伏特加呢!」夏爾喝完之後,發現酒竟然只是普通的白葡萄酒。

「我並不是很喜歡烈酒,我的朋友,」安德烈回答,「不過如果您想來點兒的話,我倒是不介意……」

「不,這樣就好。」夏爾連忙搖頭拒絕。

這傢伙真是俄國人嗎?夏爾在心裡又吐槽了一句。

「最近我們可是很少在歡場上看見你了啊,阿爾貝,聽說你這陣子還去了加萊,怎麼,是去躲債了嗎?」安德烈突然看向阿爾貝,看玩笑似的問,「你走了我們一下子少了很多樂趣……」

「躲債?我才不是那種人呢,」阿爾貝搖頭否認,好像他真的是那種人似的,「我只是偶爾資金周轉不靈而已。」

「周轉不靈,對,我們都周轉不靈,經常周轉不靈。」安德烈點了點頭,貌似嚴肅,其實很明顯是在調侃嘲諷阿爾貝。

「我聽說你在梅愛娜小姐那裡花了不少錢,結果好像被甩了?」阿爾貝馬上反唇相譏。

聽到這個名字之後,安德烈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沉痛,「哎,哎,老兄,別提她了!我幫她還清了跟嬸嬸的借款,結果她現在聽說我手頭緊了以後,見都不肯見我。」

在巴黎,每一個高級的娼婦都有一個「表姐」或者「嬸嬸」,代替她們拉攏物色客人,或者和客人談價錢講道理,有些甚至是香粉商或者時裝商代勞這一份工作——因為她們總會欠商人們的錢,這些商人也希望能夠早點有人幫她們還清欠款嘛。

「她花了我一大筆錢,結果現在看到我卻懶得多把視線停留一秒。」安德烈嘆了口氣,「原本我還想跟她打個招呼,想讓她幫忙介紹個便宜點的同行呢。」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在巴黎,情人之間相互忠誠都不是一件很時髦的事情。」夏爾冷靜地回答,「我們不喜歡停留在過去,儘管這看起來不大理性。」

「我就喜歡你們這一點。」安德烈聳了聳肩,「我的朋友,如果人類都按理性來生活。那人類就不可能有歷史了,簡直乏味至極。」

夏爾和阿爾貝對視了一眼,然後夏爾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性格洒脫,風趣健談而又帶著點幽默。老實說夏爾就欣賞這種人。

但是,欣賞歸欣賞,生意照舊是生意,這個是兩碼事。

「想必您也知道我們今天是為什麼來的吧?」眼看聊天已經到了火候,夏爾端正了姿態,直接跟對方擺出了車馬,「我們今天是非常有誠意的。希望您也能夠如此。」

「哦,當然,我有誠意。」安德烈-別祖霍夫連忙點了點頭。

「可是我現在有些懷疑您的支付能力。」夏爾單刀直入,毫不客氣。

「就算東拼西湊我還能擠出點兒。」安德烈的表情也十分嚴肅。「我在俄國有路子,讓人送回去就有地方可以賣掉。你們有帶樣品嗎?數目有多少?」

夏爾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瓷盤遞給了對方,然後拿出一支筆,然後在一頁便簽上寫了一個數字。「這種貨色,我們大概有這麼多。」

安德烈仔細把玩了一下。然後由衷地感嘆了一句,「好東西!」

接著他也拿出一支筆,然後在一頁便簽上寫了一個數字,遞給了夏爾。「鑒於你們的數量,我能出到這個數。不過,前提是必須都有這個等級。」

「這個沒問題,您到時候可以自己驗貨。」夏爾點頭同意了對方的意見,「不過您給的數字不符合我的預期。」

然後他劃掉了上面的數字,自己寫上了一個數字。

看到他的數字後,安德烈皺了皺眉,然後又劃掉了夏爾的數字,自己寫了一個數字。

「我最多只能出這個數,如果不接受您就去找其他人吧。」

夏爾看著數字沉吟了一會兒。

「好的。」

接著兩個人繼續談了一些交易的具體細節,然後握手以示最後成交。

旁邊的阿爾貝馬上提議大家干一杯慶祝一下,安德烈則馬上叫來了侍應讓他上酒來,三個人就痛飲起來。

不一會兒,三個年輕人就都有了些醉意。

「夏爾,如果真能掙錢的話,這門生意我們能夠多做幾回就多做幾回吧。」

「當然可以。」

「不過……我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酒精讓他的話有些不連貫了,「所以我們得抓緊時間!」

「為……什麼……」夏爾的腦子也有點迷糊了。

「我的朋友,我雖然是吊兒郎當,但是怎麼樣也算是在使館裡掛了個號的……你們看,現在的法國,現在的歐洲是個……是個什麼情形啊?依我看大家的好日子都快到頭了。」安德烈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就說你們法國人吧……你們現在能把拿破崙重新搬回那個圓柱上,下一回,下一回自然也能把他搬回皇宮裡……我看啊,這遲早是一回事……」

【旺多姆圓柱的頂端原本鑄有拿破崙的青銅像,但是波旁王朝復辟後將其拆除。1833年7月28日,七月王朝政府在旺多姆圓柱的頂端重新鑄造了拿破崙像(其形象為身穿大禮服頭戴小帽),以向波拿巴派分子示好。】

他這是什麼意思?夏爾心裡有些驚詫。

「哦,朋友,別擔心,我才不想關注這種東西呢,只想著及時行樂。」安德烈突然又微笑起來,「及時行樂就需要錢,但是我現在缺錢了所以我得想盡辦法撈錢,至於法律……呸,我才懶得管它呢!我那個老爹現在對我意見很大,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的爵位和財產基本上沒我的份兒。按他那個活法,我家說不定哪天就得被折騰破產,所以朋友,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真理:及時行樂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理,太特麼有道理了!」阿爾貝完全同意他這句話,忍不住高聲贊同起來,「來,我們再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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