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夏爾和約瑟夫-波拿巴兩個人再度談了一會兒之後,銀行家博旺男爵直接先行告辭了,而約瑟夫-波拿巴則留了下來,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的原本的位置上。

而夏爾也和他一樣,呆在座位沒有動。被黑色外套包裹起來的兩人,此時看上去都有些陰鬱。

約瑟夫-波拿巴起先似乎是打算讓夏爾先開口,但是等了一會兒發現夏爾完全沒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之後,他只好自己先開了口。

「夏爾,抱歉,事前沒跟你說明,讓你這麼吃驚。」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我想,你肯定不會因此而怪我吧?」

只要有個起頭的就好了。

「不,當然不會,事實上我非常感謝您給我以機會。」夏爾平靜地回答。

「那看上去您現在好像不是很高興?」

「我只是在思考一個問題而已。」

「什麼問題?」約瑟夫-波拿巴饒有興致地追問了一句。

那就攤開來說吧。

夏爾微微躬了下身,行了個禮,然後才開口。

「波拿巴先生,我並不是一個笨蛋,您肯定知道這一點。所以,您對我如此之大的幫助,我不會無聊到當做是因為自己偶然走了大運而撿來的,我很清楚,您肯定會有自己的考慮。而且,我個人認為,這種考慮還是越早跟我說越好,您看呢?」

在夏爾委婉的逼問之下。約瑟夫-波拿巴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夏爾,然後輕輕聳了聳肩膀。

大家也確實到了該開誠布公的時候了。

「正如你所言,有些事確實是大家攤開來說比較好。」

夏爾點了點頭。然後看著他,等著他的後文。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約瑟夫-波拿巴說出了他最後的考慮。

「夏爾,我們之所以對博旺男爵的計劃如此讚賞和支持,除了這個計劃能夠讓大家都大發一筆橫財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考慮。」

「什麼考慮?」夏爾眨了眨眼睛,然後探詢地問了一句。「他會給法國帶來動盪,使得波拿巴家族更有機會登上最高位?」

「是的,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考慮。但這不是全部。」約瑟夫-波拿巴溫和地回答,「然而,對我們來說,它最大的作用卻是……能夠極大地降低人們的預期值。」

「降低預期值?」夏爾有些疑惑。

「沒錯。就是如此。」約瑟夫-波拿巴點了點頭。「想必您也知道,人們一向是難以滿足的,尤其是法國人一向如此。執政者給他們越多,他們期待的東西就越多,而且認為你給他們的都是天經地義與生具有的。就算你把他們抬到天堂邊又能如何呢?他們照樣會抱怨你沒給他們裝上翅膀!在沒有安全的時候人們想要安全,在有安全的時候人們希望要自由,在有自由的時候人們想要富足,等到富足之後呢?人們又會想著要舒適。搞不好甚至會嫌你把空氣弄得不夠清新!如果我們忙於氣喘吁吁地去滿足人們的願望,那麼後果就只會有兩個:要麼我們直到累死也滿足不了他們的期待。要麼我們就成為了背信棄義違反承諾的可憐蟲——兩種結果都不會讓我們滿意吧?更別說讓帝國重現了……」

仔細聽著的夏爾,隱隱間明白了他們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現在要復興帝國,只能讓人民忘記他們心中的很多需索?」

「是的,難道您覺得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方法嗎?波拿巴家族如今除了一個我伯伯拿破崙這個還算響亮的名號之外,已經不剩下多少東西了,三十年的時間磨滅了許多東西。出於理智,我們從不諱言這一點。」約瑟夫-波拿巴的回答坦率得驚人,「而且,我們也沒有再與整個歐洲搏命一把的資本和天賦了,我的那位伯伯是在打贏了馬倫哥戰役保衛住了法蘭西之後才登上帝位的,而我們能夠再重演一遍嗎?又有多少人希望我們重演一遍呢?恐怕不行吧。所以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們更多地只能依靠智術和手腕。」

雖然其實夏爾很想附和他的意見,但是夏爾很明白有些話只能波拿巴家族的人自己說,別人說不了,所以他繼續選擇了沉默。

「全國性的動盪會讓人們的期待從富足降低到安全,那時候他們會忘記他們曾經是想要自由的。要想從人民手中搶走皇冠的時候,我們只能靠這一點。」約瑟夫-波拿巴繼續將他們的考慮闡述了出來,「如果一切風平浪靜,人們又有自由又想著富足,那時候誰會想要頭上還多一個皇帝?只有趁人們幾乎快要什麼都沒有之時登上皇位,才有希望讓他們漸漸習慣這一點,以至於有了安全之後,都不介意頭上多了一個皇帝……」

「那位先生……」夏爾手指微微往上指了一下,「也就是這麼想的?」

約瑟夫-波拿巴明白他指的是哪一個人,他表面上沒有任何別的表示,眼睛裡卻微不可查地閃過了一絲亮光。

「是的,這就是我堂兄和我的共同看法。」

「我明白了。」夏爾點了點頭。

路易-波拿巴能夠在後來登上他的帝位,確實不是只靠運氣,也並非浪得虛名。他和他的伯伯,走的是不同的路線,卻走到了同一個終點。

而且,在那個終點上,他比他伯伯呆得更久,這確實不是一般人所能辦到的。

「但是,很明顯,這些事不能由我們去做,我們必須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我們要問心無愧地君臨法國。對人民敲骨吸髓的只能是皇帝的惡僕,而不是皇帝本人。」

夏爾完全明白了。

「我們對波拿巴家族的忠誠。使得我不介意當這種惡僕。」

「你能想明白就好。」約瑟夫-波拿巴說出了準備給夏爾的任務,「對博旺男爵,我們既依靠又不能信任。所以決不能完全依靠他,然而我們卻信任你,所以我們的款子這次也會給到你,你負責替波拿巴家族掙出一筆財富來,能辦到嗎?」

夏爾沒有任何猶豫。人家給你賣了那麼大的好,你還能猶豫嗎?

「可以。」

「那就太好了!」約瑟夫-波拿巴讚許地笑了笑,「夏爾。你總是那麼可靠。」

眼看一切順利,安排全部到位,一向沉穩的約瑟夫-波拿巴也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滿起來。他若有所指地說出了一段話。

「對待人民,恩惠要一點一點地給,要讓他們嘗到一點甜頭之後去期待後面的甜頭;痛苦卻要想辦法儘可能一次性地施加到他們身上,讓他們痛不欲生到甚至來不及想要去憤怒。只有這樣。統治者才能實現自己的統治。」

這是馬基雅維利在裡面提到過的經典理論。數個世紀以來一直被執政者們暗暗欣賞和施行,卻從未有人明明白白對人民宣諸於口。

「看得出來,您對研習甚詳。」夏爾不著痕跡地恭維了一句。

「統治是一門藝術,我們當然要花很多年來學習和應用這門藝術。」約瑟夫-波拿巴微笑著對自己的話進行了一個總結,這一刻,他似乎是已經把自己當成了皇座上端坐著的陛下似的。

結果到頭來,你這一輩子都幾乎完全用不上你辛苦學到的帝王術。你的堂兄在當了皇帝後結了婚,然後出人意料地在接近五十歲的時候得到了一個兒子。一個合法的繼承人,讓你這輩子最大的渴望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夢幻。

夏爾冷冷地在心裡譏諷了一句。

然而。他肯定不會說出口。他只是微笑著再度向這位未來的親王欠了欠身。

「夏爾,正如那位銀行家所說,您有頭腦,有膽略,還知道怎樣做出應該做的決定,所以我可以肯定,您在未來肯定是前途無量的。」約瑟夫-波拿巴終於說出了他最核心的問題,「但是,您想必也知道,想要走上最高峰,僅僅有這些東西還不夠,您還需要幫手,需要盟友,需要能夠在關鍵時刻靠得住的人,對吧?」

「當然如此。」

約瑟夫-波拿巴不再說話,只是遞過來了一個「我對你說了這麼多你難道還不懂我的意思嗎?」的眼神。

好吧,如今再裝什麼矜持就純屬是腦子進水了,該給他一點表示了。

「波拿巴先生,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爾的語氣重新變得輕快起來,「您放心吧,既然您辛辛苦苦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還對我們如此坦率和看重,那麼從今以後,不管什麼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我們特雷維爾家族總是會站在您身後的。」

這樣比較方便推你一把。

約瑟夫-波拿巴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因為他不可能聽到夏爾在心中所補充的那一句話。

「我不會讓您和您的爺爺失望的。」他淡淡地承諾了一句。

政治家的風度讓他們兩個都沒有表現得十分激動,但是兩個人心裡都明白,從此刻開始,他們已經結成了攻守同盟——約瑟夫-波拿巴在上,夏爾-德-特雷維爾在下。

所不同的是,約瑟夫-波拿巴不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而夏爾知道。

「夏爾,你知道你最大的優勢是什麼嗎?」片刻的沉默之後,約瑟夫-波拿巴又問了一句,還沒等夏爾回答,約瑟夫-波拿巴就繼續說了下去,「就是年輕,以及碰到的機遇。出身在特雷維爾家是你的第一個幸運,你可以從小就接受優良的教育,讓你明白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特雷維爾侯爵足夠年邁是你第二個幸運,這樣你早早就能站出來接觸一些實際的事務,來驗證你學過的理論。而現在,你碰到了第三個……」

「我深信如此。」夏爾第三度欠了欠身,恭敬而又謙遜地回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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