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獵街和勃艮第大街交匯的區域裡,一輛輕便的小型馬車駛入其中,然後在一座小小的宅院之前停了下來。馬車的主人很快從車廂中走了出來,然後和門房點了點頭就直接走了進去。

這幢小宅子在被新主人購置下之後,女主人最近在後院裡新出了一個小小的花園。在訪客到來後不久,兩個女性便漫步其中,靜靜地欣賞著最近盛開的波斯菊和木槿花。

一個穿著灰色的呢絨裙子,肚皮微微鼓起,很明顯是個孕婦;而另一個則戴著金絲框眼鏡,穿著花邊綴飾的絲綢長裙,表情十分平淡,甚至顯得有些淡漠。

然而這種淡漠的表情下,卻怎麼也掩藏不住她對旁邊這位少婦的關切。

看著裡面簡單的陳設,和姐姐明顯簡樸了許多的穿著,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瑪蒂爾達輕輕嘆了口氣,忍不住再次勸了勸自己的姐姐。

「姐姐,不要和爸爸慪氣了,他給你準備的嫁妝都還放在那裡呢,你都拿去吧……你慪這種氣有什麼意思呢?白白讓自己過苦日子,還要連累你的孩子……」

她的姐姐朱莉淺笑了起來,然後低聲回答,「不用這麼著急,我現在的日子過得還行。」

「在這種地方你反倒是這麼執拗,真是讓人難以理解。」瑪蒂爾達輕輕嘆了口氣,「他沒多少積蓄,薪水也不高,而你的積蓄不也是從家裡給你的錢裡面剩下來的?靠變賣首飾又能撐到什麼時候呢?」

「你不明白的。」朱莉輕輕搖了搖頭,「呂西安的想法太簡單,也太容易受人影響,別人的請求他總是難以拒絕。這種情況下,我們一旦得了一大筆錢我真的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瑪蒂爾達,等到我能夠完全影響他了,我再去拿吧。你放心吧。我當然會讓我們的孩子好好地生活。」

「那也沒必要苦了你自己啊?」瑪蒂爾達還是有些憤憤不平。

「苦嗎?」朱莉的笑容里略微帶了一點譏諷,「真的苦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已經比大多數人過得好了。」

姐姐的回答。讓瑪蒂爾達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終只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兩個人又看了一下花圃,最後還是姐姐打破了寂靜。

「最近你好像很忙啊?」

姐姐沒頭沒尾的問題看似沒頭沒腦,但是瑪蒂爾達卻並不感到驚訝。

「確實很忙,很多事情都要我自己經手,哪敢託付給別人啊,爺爺又年老體衰……又沒有你來幫我……」她平靜地回答。

「不是還有爸爸嗎?」

「爸爸?你還不知道嗎?他還是老樣子,優柔寡斷。又喜歡瞻前顧後,怎麼能靠他呢。」瑪蒂爾達不以為然地回答,「爺爺都說很多事直接跟他報告就行,不要跟爸爸說。」

瑪蒂爾達對父親的評價讓朱莉禁不住嗤笑了出來。也就是姐妹之間她才會說得這麼不留情面吧。

「哎,真是辛苦你了。」她小小地嘆息了一聲,「抱歉,瑪蒂爾達,我逃跑了。」

「沒事。」儘管臉上還是有些鬱郁之色。但是瑪蒂爾達回答得十分乾脆,「我說過的,你過得好就行。」

「謝謝你,瑪蒂爾達。」朱莉的聲音放得更加低了。

瑪蒂爾達一時不語,只是看著盛開著的鮮花。直到末了她才問出一句話來。

「最近勒弗萊爾先生怎麼樣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對姐姐給自己私下選定的丈夫,她仍舊還是採用這個稱呼。

這個問題,讓同樣看著花圃的朱莉的笑容漸漸消褪。

妹妹的溫情時間已經結束了,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她十分了解這一點,太了解了。

「他最近參加了一個青年軍官的小團體。」

「什麼團體?」瑪蒂爾達馬上追問。

「沒有什麼明確的政治目標吧,就是對當今的王朝政府十分不滿……所以他們連接了起來,私下約定萬一在日後發生什麼不測時,絕對不對起義者開槍。」說到這裡,朱莉突然又嘆息了一聲,「瑪蒂爾達,出了家門我才知道,原來在人民心中,對當今的王朝早已經是怨聲載道到了這個地步,就連底下的軍人都不想為它出一點力了……」

「這毫不讓人意外,」瑪蒂爾達平淡地回答,「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如此忙碌不是嗎?」

然後她又沉吟了起來。

「勒弗萊爾先生加入了這樣一個小團體嗎?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好消息,這麼快就融入到軍團里了,很不錯……他在軍隊里認識的人,結交的人越多,對我們來說就越好。」

「我後來還把特雷維爾先生和福阿-格拉伊先生也請了過來,讓他也得知了這件事。」冷不丁地,朱莉突然說出了這句話。

毫無防備的瑪蒂爾達大吃了一驚,然後駭然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這是……」

「瑪蒂爾達,有一點我必須說清楚,」朱莉轉頭重新看向盛開的波斯菊,然後低聲說了一句話,語氣幾乎和妹妹一樣的淡漠,「我會讓呂西安幫你們,但是我決不能讓他為了迪利埃翁家的榮華富貴去冒生命危險,我首先是呂西安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其次才是迪利埃翁家的女兒,你明白這一點嗎?」

瑪蒂爾達臉上的驚駭慢慢消失,然後重歸平靜,最後她苦笑了一聲。

「所以你讓他去找了特雷維爾先生?」

「是的,」朱莉點了點頭,「他和阿爾貝都很不錯,而且看上去也挺有頭腦的,能夠給呂西安一些幫助……」

瑪蒂爾達沒有答話,只是靜靜地思索著。

她心裡很明白,姐姐是想幫自己的丈夫找找其他的倚助,免得到時候吃了大虧。至於夏爾是不是對王朝不忠,姐姐才不會關心呢。

雖然姐姐這麼自作主張很讓瑪蒂爾達有些驚訝,但是她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進而覺得這樣也不錯——畢竟就連自己,最近不也是在和這位波拿巴黨人在接觸不是嗎?

「那特雷維爾先生到底怎麼說?」她馬上追問。

「那一天他剛剛得知的時候,沒有說什麼。大概是在考慮吧。」朱莉頓了頓,然後轉頭看向自己的妹妹。「然後,昨天,他又來了。」

「又來了?說了什麼?」瑪蒂爾達皺了皺眉頭。

「他直接跟呂西安說,他是個鐵桿的波拿巴黨人,他想要推翻這個王朝。你當時真該看看呂西安的表情……」朱莉忍不住又噗嗤一笑,「他當時直接就問,呂西安想不想幫忙。能不能為推翻這個*無能的王朝而出力。」

「這麼直接?」瑪蒂爾達忍不住再次吃驚了。

「他知道呂西安不是那種會告發他的人,當然敢這麼說了。」朱莉笑著回答。

瑪蒂爾達鬆了口氣之餘,暗地裡也不禁升起了一點點怒意——這傢伙在我面前就從來不這麼老實!

「那……你們怎麼想?」

「我們怎麼想?」朱莉輕聲重複了一句,然後接著說了下去。「我們想的和你差不多,多一條路總歸是有好處的。呂西安比我更加動心,在他眼裡拿破崙的名字比路易-菲利普好聽多了……」

「對我們來說卻是一樣的。」瑪蒂爾達回答,「只要還讓迪利埃翁家族繼續富貴就行。」

朱莉再次沉默了,良久之後才重新發問。

「瑪蒂爾達。你真的覺得如今的王朝很難挺過去了嗎?」

「你覺得呢?」瑪蒂爾達直接反問。

兩姐妹沒有一個人再說話。

答案就在不言中了。

「也就是說,特雷維爾先生很有可能不是另一個可憐的蒙莫朗西公爵,而是另一個新的紅衣主教?」片刻之後,朱莉再度發問。

【指第四代蒙莫朗西公爵亨利-德-蒙莫朗西,因參與謀反。而被當時的權相紅衣主教黎世留於1632年10月30日以叛逆罪處死,一代名門蒙莫朗西家族的本支也由此絕嗣。從此以後,波旁國王的絕對君主權力無人敢於觸犯和質疑。】

「這個我不知道,也許吧。」瑪蒂爾達也放低了聲音,「不過對我們來說,顯然波拿巴家族上台總比波旁王族復辟要好……」

「那就夠了。」朱莉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是決定了什麼。「瑪蒂爾達,讓爺爺和他好好談談吧,也該到了這個時候了,既然特雷維爾先生敢於對我表露身份,自然也就是有要我轉達的意思在。」

「好的,我明白的。」瑪蒂爾達點了點頭,「看樣子是該和他好好談談了。」

朱莉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笑了出來。

「瑪蒂爾達,當初你為什麼要想著把特雷維爾先生變成自己的姐夫呢?」

還沒等瑪蒂爾達回過神來,她突然又笑著冷不丁加了一句,「你留給自己不好嗎?」

瑪蒂爾達淡漠的表情瞬間崩毀,她面容有些扭曲地看著自己的姐姐。「您開這種玩笑有什麼意思呢?」

「我沒在開玩笑啊。」朱莉貌似無辜地回答,「難道他不是一個很好的結婚對象嗎?至少比呂西安能夠讓父親和爺爺容易接受多了……」

在姐姐的注視之下,瑪蒂爾達漸漸恢復了平靜,最後淡然回答。

「那種事以後再說吧,雖然他確實不錯,但是我並不愛他。我也無法只因為愛情去嫁給任何一個人,姐姐,我們不一樣。你能逃離這種命運,我卻不能這麼做。」

她的口吻里,既有些落寞,卻又有一些自我犧牲者們所特有的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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