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國公民們:

由於局勢的長期混亂,以及某些犯罪分子別有用心的破壞,共和國正處於前所未有的危急情勢當中,如果不儘快回復國家的秩序,國家將會很快陷入到難以挽回的境地。

經過審慎的考慮,經過執行委員會的討論,政府決定採取斷然措施,以一切手段維護共和國的穩定與繁榮,回復秩序。

執行委員會茲決定:

解散國家工廠,以緩解當今危急到共和國的財政危機。

同時,委員會已經為國家工廠解散之後的善後事宜,作出了妥善安排:

在國家工廠解散之後,凡年滿18—25歲的未婚失業男工,一律編入軍隊,以方便管理;其餘失業工人,政府擬將為其安排發往至外省,參與當地建築工程,不使斷絕生計。

自通告發布之日起,執行委員會此項決定即為法令,並將自即日起開始實施。

凡此法令涉及人士,應積極配合政府調配,以期儘速恢復共和國之秩序。

如有不服從者或者抵抗法令者,依照共和國法律,將予以嚴懲!

1848年6月21日」

………………

在卡芬雅克將軍將他的部下們一一部署完畢之後,早已經磨刀霍霍的臨時政府,終於發布出了這樣的一道法令。

拋卻那些冠冕堂皇語句,法令的實質十分明顯:臨時政府打算解散在革命後初期開設的國家工廠,並且準備將裡面的失業工人——也就是二月革命時起義軍的主力人員——統統調出巴黎,青壯年男子被吸收入軍隊,其他的失業工人將被發配到外省做工。

並且,通告的最後,已經明白無誤地說出了最後的威脅:如果這些失業工人們膽敢拒絕服從政府命令,政府將以一切手段——包括武力手段——來對付。

圖窮匕見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封宣戰書,是資產階級們在完全篡奪了二月革命的勝利果實之後。迫不及待地對原本的盟友拔出刀劍的宣戰書。

他們將條件提得如此苛刻,而且根本不允許申訴,將把10餘萬之前被編入到國家工廠內的工人逼上絕境。

沒有人會甘心走上絕境的,尤其是敢於反抗、並且樂於反抗的一群人。

在這項通告剛剛在國都各處傳閱之後。整個城市就已經沸騰了。

成千上萬的工人擁上街頭,大街上遊行的人群川流不息,到處都是抗議的群眾。他們不停地高呼著各自的口號,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四個月之前。

這些無產者們痛苦地發現,在革命「成功」了四個月之後,他們再度回到了一無所有的境地。而這一次,他們面對的不再是虛弱到搖搖欲墜的七月王朝,而是已經團結一心打算把暴民消滅一空的整個有產階級階級。

他們如果早看穿了這一點,世事將會如何不同啊!

「打倒國民議會!」

「我們決不去外地做苦工!」

「絞死馬利!」

「革命萬歲!」

排上倒海般的呼嘯聲在各個遊行者們的聚集處響起。

【馬利是指皮埃爾-馬利-德-聖喬治(alexandre-es,1795-1870)。法國政治家,在七月王朝時代當選為眾議院議員,並成為了激進的政府反對派。在第二共和國成立之後,他先是當上了公共工程部長,主持著國家工廠(之前已經有介紹)。

在5月10日。制憲議會選出了5個人為執行委員會以掌管國家政權。馬利成為了其中之一,並成為了當時的法國國家元首(之前所介紹的阿拉戈為政府領導人)。

在第二共和國成立之後,原本激進的馬利搖身一變,積極要求鎮壓巴黎的起義工人。】

他們把三色旗都扔了,手裡持著紅旗。

現在,再也沒有人談論什麼自由、平等和博愛了,只剩下了一句句口號和久唱不息的《馬賽曲》。

在此起彼伏的呼喝聲當中。街道四處紛亂,到處是手持著武器的人。他們藉助各種雜物和磚塊,讓一個個街壘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各處的街道當中。尤其是在那些工人的聚居區,幾乎都已經整個地化成了堡壘。

而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也還想著最後以和平的方式,挽回這註定要失去的一切。

………………

在巴黎市政廳內。工人領袖之一、左翼社團「中央共和社」的理事布若爾,帶著憤怒和緊張,面見了這道法令的制定者、前國家工廠負責人皮埃爾-馬利。

「先生!我要以最激烈的言辭對您和您的同事提出抗議!」他一見到這個人,就大聲地喊了起來,「執行委員會剛剛頒布的這項法令。是我所見過的最無謀、最無恥,也是最惡毒的法令,即使之前的奧爾良王朝,他們也絕對不敢如此對人民如此驕橫,如此厚顏無恥!我代表整個巴黎的工人階級,要求你們馬上,馬上收回這道法令。」

他所得到的,只有對方輕蔑的一瞥。

「收回?不,不可能的,先生,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而且再也沒有了商量的餘地。」他傲慢地笑了笑,好像帶有一種成竹在胸的高傲,「這是政府最後的、不容申辯的決定,你們必須答應。」

「如果我們不答應呢?」布若爾憤怒地大吼。

「通告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對方冷笑了起來,「如有不服從者或者抵抗法令者,依照共和國法律,將予以嚴懲!如果你的工人們不願意自動離開,我們就要用武力把他們趕出巴黎,我想您不會樂於見到這一幕發生吧?所以我建議您回去之後趕緊勸服您的人,早點收拾行裝。」

「呸!休想!你們這群壞種,休想叫我們放下武器。」布若爾怒而大罵,「你們犯下了如此厚顏無恥罪行,我們將會和你們鬥爭到底。保衛這個國家!」

「不,是我們在保衛這個國家,你們是暴民。」冷冷的回答,讓整個房間陷入了寂靜。

說到這裡之後。布若爾不再抗議或者爭辯了。他明白,一切都已經無可挽回了,對方根本不可能作出任何讓步,也不可能再有任何可商量的餘地了。

片刻之後,他緩緩地站了起來,嘴唇因為無比的憤怒而不停顫抖著,但是他仍舊吐字清晰,保住了最後的尊嚴。

「既然你們想要戰鬥,那就戰鬥吧!」

接著,他不再多發一言。轉身離開這間辦公室,也離開了這座建築。

他同樣也是工人們的起義計劃的參與者之一,他很快就將帶領自己手下的士兵,向他剛剛離開的巴黎市政廳發起進攻。

前途渺茫,但是他已經無所畏懼。

……………………

晚上十點。已經下定了最後決心的布若爾,按照事前的計劃,來到了格列夫廣場。

平素這裡就是人流川流不息的地方,今天這裡更加是人潮湧動。在火把照明下,一片通明,竟然已經混淆了白天和黑夜之間的差別。

布若爾靜靜地站在廣場中央,一時間竟然嗆然無語。

一張張面孔在他面前滑過。有老有少,卻同樣是充滿了勞作的痕跡。既有和他之前一樣的憤怒和衝動,也有對深陷於黑暗之中的未來的迷茫和惶惑。

他的心驟然抽動了一下。這些人裡面,有多少將會在數天之內殉身於炮火當中?

他面前搖動不定的焰火,好像突然幻化成了恐怖的炮火,在隆隆的槍炮聲當中吞滅了整個廣場。

他不禁微微閉上了眼睛。

但是。眼睛很快就睜開了,裡面重新充滿了堅定。他知道,在現在這個時刻,他絕對不能再有所動搖。

終於,他慢慢地開了口。

「我的兄弟們。非常抱歉,我今天只能給你們帶來一個壞消息——政府已經拒絕了我們的抗議,強行想要繼續推行那道法令……是的,他們一面高呼自由和平等,一面決不允許你們按自己所思所想,在這座城市中自食其力。他們一邊鼓吹博愛,一邊要將你們趕出巴黎!他們這些上等人,他們傲慢地拒絕了我們的請求,滿心以為我們會低聲下氣地接受!」

怒吼聲從廣場四處響起,很快就匯聚成了雷鳴般的吼聲。他們終於明白了,現在已經是鬥爭的最後時刻。

「打倒國民議會!」

「我們決不去外地做苦工!」

布若爾微微擺了擺手,然後繼續說了下去。

「數十年前,我們的先輩們打垮了那些貴族,將平等這個詞,銘刻到了整個民族的骨髓之中。但是,數十年過去了,那些上等人卻仍舊凌駕於國家之上,他們享受著我們勞作所產出的果實,卻心安理得地支使奴役著我們。現在,他們還想要讓我們變成舊時代那樣的奴隸,讓我們任由他們使喚,讓我們只能毫無怨言地勞作致死!我們能怎麼辦?我們能夠接受嗎?」

「不!」「絕不!」

「是的,我們只能抗爭到底,哪怕代價是要付出生命!」布若爾用力地揮了揮手,「我沒有資格為你們作出決定,但是我請求你們,拿起槍來,築起街壘,拯救自己,拯救國家!如果不能勞動而生,我們寧可戰鬥而死!」

他最後的口號,贏得了極大的共鳴。

「如果不能勞動而生,我們寧可戰鬥而死!」

「行動吧!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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