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哥離開了之後,芙蘭一個人留在了人聲鼎沸的大廳中,她四下張望,想要給自己找個能夠談得來的同齡人,卻發現到處都是板著臉的老面孔,於是她不由得感覺有些索然無味。

無聊之下,她想起了自己哥哥離開時的叮囑,於是她移動腳步,打算去找自己的爺爺去。

在人群之間,她剛剛走了沒多遠,旁邊突然響起了一聲招呼。

「德-特雷維爾小姐?」

她循聲看去,發現跟自己打招呼的竟然是那位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的女兒蘿拉。如同往常一樣,她今晚穿得也十分奢華,厚厚的冬裙上,胸前的鑽石花飾閃耀著刺人的光。

雖然是在打招呼,但是她的面孔仍舊十分冷淡,毫無表情地看著芙蘭。

芙蘭連忙禮貌地朝她打了個招呼。

「德-博旺小姐,晚上好。」

「晚上好。」蘿拉也打了個招呼,然後她慢慢地走到了芙蘭身旁。

「您怎麼一個人呆在這兒啊?」她輕聲問,「您的家人好像今天都來了吧。看上去您好像是在找人?」

「嗯,都來啦。我原本是跟哥哥一起的,但是剛才他臨時有事走了,所以我現在在找我的爺爺。」芙蘭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都來了。」蘿拉的話里好像多了些別的意味,「您一家人現在已經飛黃騰達了啊……」

「瞧您說的,只是來參加總統的宴會而已,」芙蘭感覺臉上有些發紅,現在的她,還沒有習慣他人對自己的恭維,「這跟飛黃騰達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呢?」蘿拉輕輕搖了搖頭,「人人都說您的爺爺特雷維爾侯爵是最忠心於波拿巴家族的前帝國將軍之一,總統先生不會不記得這份忠誠吧?再說了,聽我父親說。他也很看重您的哥哥……」

「真的是這樣嗎?」芙蘭看到蘿拉這麼煞有介事的樣子,有些迷糊地歪了歪頭,「總統很看重我的哥哥?」

聽到了這句話之後,她心裡突然湧上了一股喜悅。她一直以為波拿巴家族和自己家挨得很近,只是因為爺爺的關係而已,哪裡知道夏爾和路易-波拿巴之間有那麼多牽扯勾當。

不過,像哥哥那麼優秀的人,就算得到看重也不是很奇怪吧,這是應該的啊,要是路易-波拿巴不識貨那才奇怪吧。難怪剛才還特意派人來叫他過去!

一想到這裡,她就愈發激動了,哥哥得到人的賞識對她來說比自己得到賞識還要開心。

看到芙蘭這麼迷糊的樣子,蘿拉忍不住在心裡笑了出來。這個孩子被家裡人也寵得太厲害了吧?這些東西都不明白。她暗暗想。

不過。這種感嘆,還是被她深深地埋藏在了心裡。

「您跟我來吧,我剛才好像看到您的爺爺和一群老軍人在那邊聊天……」她輕輕地做了個手勢。

「哦!那真是感謝您了!」芙蘭連忙走到她旁邊,然後跟在她後面向前走去。

蘿拉對芙蘭的這種熱絡,倒也不是毫無來由的。

出於一種很容易被人理解的心理。這位少女最為憎恨的就是,在這個貴族們掌握話語權——雖然他們財富已經大大縮水——的社會裡,那些出身於高貴門第的人看不起她這樣的暴發戶。她父親無所謂這種輕視,甚至還把這種輕視當成了自己的保護色,可是她卻怎麼也無法忍受。

瑪蒂爾達對她不假辭色,所以她對瑪蒂爾達十分憎惡;夏洛特擺明了瞧不起她,所以她對這位公爵小姐也恨之入骨——儘管只見了幾面而已。

除了財富之外。她還想高居社會的頂尖,把握上流社會的樞軸,而這個目標,就不能只靠她一個人單槍匹馬去完成的。

原本她對芙蘭的好感,僅僅是出於對方一直對自己以禮相待而已;但是眼見特雷維爾侯爵一家現在已經飛黃騰達之後,她心裡更加把這位德-特雷維爾小姐當成最應該曲意結交的人之一。再加上她父親也幾次誇獎過這位小姐的兄長說他日後必有出息,更加讓蘿拉覺得與她交好大有好處——銀行家的女兒交朋友的時候怎麼可能不考慮好處呢?

「聽說您的爺爺參加過好幾次戰役,還去過俄國?」一邊走,蘿拉一邊同芙蘭攀談。

「嗯,他參加過1806年對普魯士。1809年對奧地利的戰役,1811年還去了俄羅斯,」芙蘭點了點頭,不過語氣卻有些漫不經意,並沒有多少那種對英雄的敬意,「從小他就跟我說那些他打仗時的見聞,絮絮叨叨地老是那些事,我聽得都快有些膩煩了,所以才會這麼清楚呢……」

「哈哈……您老是聽當然會覺得煩了,我倒是還想聽聽呢,可惜我爺爺和父親都沒上過戰場……」蘿拉罕見地微微笑了起來,「如果您爺爺這樣勇敢正直的軍人還留在軍隊里的話,法蘭西就不會面對後來那麼多禍事了吧?不過不要緊,現在波拿巴先生重新成了總統,一切都還不晚……我聽說他過會兒會重新回到軍隊里呢。」

「希望如此吧。」芙蘭輕輕點了點頭,只是卻沒有表現得有多開心。

「難道您不感到高興嗎?」蘿拉對她的表現感到有些奇怪,

「不,我當然感到高興了,」芙蘭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可是,在如今這個年代,就算飛黃騰達又能怎麼樣呢?難道您看不出這種地位所蘊含的風險嗎?誰知道哪天就會有什麼飛來橫禍!別的都不說了,改朝換代的巨變,我們自己不就見證過一次嗎?多少人家就這麼敗落了啊,以後還會不會有,還會有幾次,這又有誰能夠說得清……所以,我覺得,什麼都不如家人的平安重要。」

聽到了芙蘭的心裡話之後,蘿拉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您的思想太消極了,老是只想著壞事可不行。在這個社會,最要緊的就是鬥爭,鬥爭!與前輩斗,與同代人斗,與後輩斗,想盡辦法將他們一個個踢下舞台,只有這樣一個人才能夠變得無比強大。只有鬥爭,才能使人進步,如果因為害怕鬥爭失敗而苟且偷安,這才是最大的失敗。」她環視了周圍一圈,「您看,我們周圍的這些人,這些衣冠楚楚的紳士淑女,哪個不是靠鬥爭來得到今日的地位的?只要贏得了勝利,哪怕只是暫時的,一切就都是暫時的……」

聽到了蘿拉的話後,芙蘭微微睜大了眼睛,她的哲學讓芙蘭有些難以適應。而她的自尊心,也因為對方這種不經意間的「教誨」語氣而感到有些受挫。

「這就是您家的信條吧?」她略微譏諷地說了一句,說出口了之後自己馬上就感到有些後悔。

沒想到,聽到了她的話之後,蘿拉反而笑了出來。

「沒錯,我們家的財富是趁萬千人家的遭劫而聚斂起來的,我們的歡歌是因萬千人家的痛苦而唱起的,但是那又怎麼樣?」蘿拉冷冷地回答,「人只要發了財,只要得了勢,那麼他作出任何惡行都是合理的,這個社會、這個世界不就是這樣嗎?拿破崙皇帝一場戰役就能送掉幾萬青年人的命,可是誰在乎呢?因為他是皇帝啊。窮鬼當然就只能咒罵了,可誰在乎他們呢?!就算人人都朝我們丟石子兒,恨我們恨得牙癢,那又怎麼樣?只要一個人能把別人都當成墊腳石,只要一個人能夠步步高升,只要爬到了社會的頂端,人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想幹什麼就能幹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難道有誰敢告訴他,他做錯了什麼嗎?」

「我的父親就是用這套哲學,奮鬥了三十年,所以」

即使之前對蘿拉已經有了一些認識,她的這番*裸的利己主義論調,仍舊讓芙蘭大大地震驚了。

這就是那位大銀行家的家教吧,她心想,還真是毫無顧忌的一群人呢。

突然,她又覺得對這個女孩有些害怕,忍不住微妙地甩開了一點距離。

蘿拉馬上感受到了對方的這種畏縮情緒,但是她仍舊不急不惱。

「您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這些話的,到時候您就不會怪我老講實話啦,沒準兒還要謝我呢。」她略有所指地說。「就算您的親人寵溺您,但是您的哥哥結婚了之後,那位公爵小姐難道還會也那麼寵溺您嗎?早點看穿現實給自己多做些打算,可比什麼都好……」

她這席話,自認是開誠布公的,然而,卻突然間被人打斷了。

「那位……公爵……小姐……?」芙蘭臉上的笑容全不見了,她定定的看著蘿拉。

「那位德-特雷維爾公爵小姐啊,她不是您哥哥的未婚妻嗎?」蘿拉對芙蘭的反應有些奇怪,「怎麼,您還不知道嗎?」

「怎麼回事!」一聲厲喝,讓蘿拉都嚇了一跳。旁邊的視線也幾乎都集中了過來,但是芙蘭卻置若罔聞。「告訴我,怎麼回事?」

「原來您真不知道啊。」蘿拉嘆了口氣,然後將自己哥哥和自己與夏爾夏洛特兩個人的往來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芙蘭。

芙蘭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然而,她的視線之凌厲,連蘿拉都感覺很有些不自在,好像和平日裡的那個少女換了個人似的。

等到蘿拉說完了之後,她仍舊呆呆地站著,直到片刻之後好像才回過神來。

接著,芙蘭輕輕地朝蘿拉點頭致謝。

「我知道了,謝謝您。」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