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您這樣的聰明,還會搞不清楚狀況嗎?夏爾?」

仿佛對夏爾的想法成竹在胸一樣,迪利埃翁子爵對夏爾諄諄善誘著。

他的想法現在也很明顯了,路易-波拿巴在給自己找後路,迪利埃翁家族既然發現了,那也不可能會站著等死,他也想要給自己找後路。

既然好不容易拿到了部長的位置,他自然也不想輕易放下。於是他想要借著現在這個位子和權勢,拉著夏爾等人自行其是也就不足為奇了。

想通了這個問題之後,夏爾馬上就去思考下一個問題了。

我該怎麼回答他呢?

理論上他確實是給出了一個很好的主意。只要兩個人、兩個家庭聯手,就算是改換門庭也能夠受到重用吧,無論是投靠哪一邊。可是……夏爾卻知道,不管要經歷什麼風雨,此刻的他根本不需要改換門庭,只需要隨著波拿巴家族一路平步青雲就可以了。

「夏爾,我當然不是說要您現在就背棄波拿巴家族,我只是說我們應該睜大眼睛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而已。大家一起為未來做個打算,這又有什麼錯呢?」眼見夏爾好像是在猶豫,迪利埃翁子爵連忙繼續說了下去,「您想想看,如果我們一直對他死忠,萬一他真的下台了,難道我們還要跟著下野繼續去啃泥巴?您會是那種人嗎?您今天的位置是靠自己拼來的,可不是波拿巴家族的恩賜,不是嗎?」

「可是背叛也並不是無代價的啊。」夏爾若有所思地回答。

「嗨,能有什麼代價呢?」部長先生當然不可能理解夏爾話中的深意,他又笑了起來,「波拿巴家族如果真的倒台了,他又有什麼辦法來對付我們?他們還得想盡辦法讓我們幫忙保住自己在鐵路里投的那些錢呢!再說了,您的爺爺是遠征軍總司令,提拔了認識了那麼多軍官。難道還怕這些嗎?」

「您的爺爺是遠征軍總司令」這句話忽然讓夏爾心頭一動。

也對啊,難怪他這樣殷勤地想要和我搭夥,原來我們一家在其他人眼裡的分量已經完全不同了啊,已經別人不得不拉攏的對象了。

一個手握巨額預算和鐵路建設大權的國務秘書。一個手握數萬遠征軍將士的司令官,他們兩個哪個不能說是炙手可熱權勢赫赫?

恍惚間,在源遠流長的特雷維爾一族當中,公爵菲利普所帶領的長支,風頭居然已經完全被侯爵維克托的幼支所壓過了。誰又能想得到,僅僅在數年之前,這一家人還曾生活困窘、只能靠對未來的希望來度日呢?政治投機的玄妙還真是讓人驚嘆啊。

一想到這裡,夏爾的心裡竟然久違地激動了起來。

這究竟是一時的輝煌,還是永久的榮光呢?

必須是後者。夏爾在心裡冷冷地說。

如果一直呆在底下,人還有可能心平氣和。但是一旦爬到高處,再被掃下來之後就會萬分痛苦。品嘗到了權勢的美妙之後,人就絕少能夠離開權勢的滋養了。

至少我決不能再去過那時的日子。

「夏爾,您看我說得有道理吧?」似乎是把夏爾的遐想當成了心動,部長閣下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您能夠這麼快就想通,那就太好了。」

「您難道一點兒都不擔心我去跟總統先生告密嗎?」夏爾突然轉開了話題。

「您會去這麼做嗎?難道推走一個對您推心置腹尋求合作的人,這對您會有任何好處?」部長看著夏爾,「如果您這麼想的話,那麼您儘管去告訴他吧,反正他的職位他現在就算想要免掉也沒辦法做到。」

夏爾沉默了。

「好吧,我確實不會告訴他。」他頗為遺憾地聳了聳肩。「這確實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您不愧也是個特雷維爾啊,夏爾……」部長咧開嘴笑了,然後伸出手來,拍了拍夏爾的肩膀。「只要我們兩個聯手,先想辦法除掉讓-卡爾維特,這個部里還不是我們說了算?我們又何必去仰人鼻息呢?」

迪利埃翁、特雷維爾,乃至其他許許多多的政治家族都毫無原則,唯利是圖。甚至在需要的時候改換門庭也在所不惜。正如他所說的那樣,「經過多年的訓練之後,他們或多或少都早已經有了一種冷酷的生存態度,只在乎什麼對自己有利,完全不在乎自身的行動會給別人帶來什麼麻煩」。

然而,夏爾表現得如此合作,並不是他真的打算背叛註定要取得勝利的波拿巴家族,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好主意。

難道我不正可以私下裡弄鬼,然後拿著這一家人當擋箭牌嗎?——在那一瞬間,他腦中突然閃過了這個念頭。

雖然現在他還沒有想好具體的主意,也沒想好到時候怎麼操作,但是這個念頭仍舊讓他感受到了價值。

被打上了「波拿巴家族死黨」的烙印,對他來說既是榮耀也是枷鎖,很多事情根本沒有辦法去做,但是如果得到了這家人的幫助,那不就可以去做了嗎?而且出事了也正好可以拉過去當替罪羊。

他很快就思索出了結果,臉上一點異常也沒有表露出來,只是掃了滿面笑容的迪利埃翁子爵一眼。

這可不能怪我,這是你自己選的。

「不管怎麼說,現在總統先生還安安穩穩地呆在位子上,我們應該盡心盡力地為他辦事。」夏爾一臉嚴肅地說,「再說了,我們安心把本職工作做好了,到時候就算是改換門庭,也能得到重用啊,不是嗎?」

「是是是,當然如此了,我也是如此想的。」部長連連點頭。

然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欣喜,他腳步輕快地從窗前離開,走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上面,拿起了一份文件。

「夏爾,我們既然已經明確了未來的計劃,那麼我們就應該從現在開始做出一些準備。」

「這是什麼?」夏爾隨口問了一句,然後接過了文件。

他馬上呆住了。

「這是真的嗎?」他馬上抬頭追問了一句。

他這只是一種突然情況下的情感宣洩而已,理智告訴他這肯定是真的。

「這確實是真的。」迪利埃翁子爵點了點頭,「他們想要動手,現在議會內的多數黨想要儘快提出法案,重修修改選舉法,恢復投票權的財產限制,廢除掉普選。越快越好,甚至想要在休會之前就把事情辦完。我們一家人的朋友很多,所以能夠搞到這一手消息。沒錯,就是這樣,夏爾,波拿巴先生的危及已經來臨了。」

【根據當時的法蘭西第二共和國憲法,國民議會講從8月中旬到10月中旬停止開會,進入休會期,在此期間通過任命休會期間的常任委員會來履行其職務。】

「是這樣嗎……」夏爾意味深長地回了一聲。「那還真是不幸啊。」

確實十分不幸,一個通過全民普選方式選出來的議會,現在正打算以剝奪選民普選權的方式,謀求打擊普選出來的總統進而恢復君主制的目標,這就是法蘭西第一次實行全民民主之後所收穫的辛酸果實。如果說路易-波拿巴是一個惡棍的話,那麼他的政敵們不也同樣是一類人嗎?

第二共和國的悲劇,在它誕生的那一刻就被註定了。

此刻,在路易-波拿巴的政敵們看來,這正是對路易-波拿巴的致命一擊——在他們看來,路易-波拿巴才能平庸,見識淺陋,胸無大志,口才貧乏,所唯一的資本不過是伯父的榮光所帶來的名望而已,那麼只要剝奪掉大多數選民的選舉權,就算路易-波拿巴有多數民意支持那又能怎麼樣呢?

然而,他們小看了路易-波拿巴。

難怪迪利埃翁家族這麼快就開始未雨綢繆了,原來早就嗅到了風暴的氣息了啊。

原來如此。

然而,夏爾卻知道,他們大大地小看了未來的拿破崙三世,這位皇帝陛下絕不是只會躲在伯父陰影下苟延殘喘的人,他的支持者們也不會那樣孱弱無力。雖然號稱是平民皇帝,但是平民只是波拿巴手中的招牌和玩偶而已,他真正的支持者是一群野心勃勃精明狡詐、並且敢於為此鋌而走險的人,一群野心家和大資本家。

約瑟夫-波拿巴是如此、德-博旺男爵是如此,那位勒阿弗爾的市長是如此,夏爾也是如此。他們要比議會中的芸芸眾生們要有力得多。

就算被切斷了選票的支持,波拿巴黨人的力量也比別人想像的要大許多倍。

所以笑到了最後的還是波拿巴家族。

呵呵,呵呵呵呵,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誰更加厲害了。

一邊在心裡冷笑著,夏爾一邊面色如常地應付著迪利埃翁子爵。

「這件事十分重要,所以過一會兒我將要報告給總統先生,您不介意吧?」

「我當然不介意了,反正他遲早會知道的,我們提前告訴他,反而還能討他歡心呢。」迪利埃翁子爵笑著點頭,「您剛才說的很對,至少在現在,我們還應該專心地為總統先生服務。」

「至少在現在。」夏爾同樣複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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