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不快的早晨。

天空陰沉沉地看不到一絲陽光,寒風夾雜在冷雨當中,在街道間肆意穿行,無情地襲擊著每一個人,街上行人寥寥,而且都穿著厚實的衣物匆匆而過,不願意在街道多停留片刻。

十一月的時候,天氣自然就已經帶上了冬日的寒冷,更別說還下著雨了。

在風雨當中,一輛馬車從街道中四處穿行而過,很快就來到了法蘭西鐵道部所在地,然後在這棟宏偉的建築之前停了下來。

走下了馬車之後,穿著厚重大衣的夏爾,亦步亦趨地走進了鐵道部的辦公大樓當中。

雖然此刻風雨交加,但是他好像閒庭信步,一點兒都沒有被天氣影響到心情。

「先生,您可總算來了啊!」

剛剛從大廳走到二樓的時候,他的秘書克萊芒-萊欽斯基就迎了上來。

「哦,抱歉,因為路上有些耽擱,所以來得晚了。」夏爾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部長閣下他們怎麼樣?」

「他們正在開會。」克萊芒的神色好像有些憂慮似的,「聽說他們現在都撇開部長了,什麼都陽奉陰違!現在您趕過來了真是太好了。」

前一個「他們」和後一個「他們」的區別,夏爾當然能夠分清楚了。

「是嗎?」他冷冷地一笑,「真希望我還能趕上時間。」

「嗯。我現在就帶您去吧!」克萊芒臉上一喜,然後連忙轉身帶路。

兩人沿著走廊快步行進,很快就來到了部里的大會議室當中。

當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之後。房間內所有人的視線瞬間就集中到了夏爾的身上,而他們的反應卻大不相同。

部長閣下看到他來了之後看上去十分高興,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快速落座;而部里的秘書長讓-卡爾維特微微皺了皺眉頭,好像十分不開心的樣子,其他人則只是瞟了他一眼就迅速地別開了視線。

然而夏爾卻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些視線似的,帶著慣常的笑容,昂首闊步地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欣然落座。

「夏爾,你可總算來了。」部長迪利埃翁伯爵悄悄地朝他擠了擠眼。好像舒了口氣似的。

而夏爾也朝他笑了笑。

「閣下,繼續我們剛才的討論吧,」讓-卡爾維特的聲音打破了兩個人短暫的默契,「您剛才所說的方案。我個人有一些保留意見……」

「保留意見?」部長暫時也顧不上夏爾這邊了,又重新看向了讓-卡爾維特。「您有什麼保留意見呢?」

「您之前說今後的發債安排,我們審慎考慮了一番之後,還是覺得太過於激進了……」讓-卡爾維特以那種貌似謙恭卻絕沒有尊敬的視線看著部長閣下,「閣下,我們認為儘量募集資金是一件好事,但是短時間內大量發債的話,反而會讓市場難以消化,最終讓我們得不償失。並且會傷及到我們部門的信用。因此,我認為我們必須就這個問題繼續詳細討論,多加研究……」

「你的意思是不行?」部長微微皺了皺眉頭。回視著卡爾維特。

他當然明白對方這套官話的意思了。

部長的嚴厲實現,並沒有嚇倒卡爾維特,他還是面無表情地回答。「如果您非要這樣理解的話,我也沒有別的話可說,總之我認為這個方案確實不太可行,而是充滿了想入非非的天真之見。絲毫沒有注意到實際情況,只會給我們大家帶來不必要的困擾和損失。對您也沒有任何益處。如果是旁人幫您做的,您可以好好說說他,閣下。」

說完之後,他以嘲諷的視線看著夏爾。

其實讓-卡爾維特說的沒錯,部長本人根本就沒怎麼注意這些東西,這些都是夏爾定的計劃,他只是隨便看了看就同意了——誰叫夏爾是他的親密助手呢?

而且從官員的技術角度來看,他的評價也沒有錯的,夏爾的募資計劃太激進,長期來看好處不多。

但是,他當然無法想像到夏爾竟然原本就有那麼多政治上的考慮,也無法想像到他一開始就打算要坑害自己的上司,所以在他看來,這只是這個年輕人莽撞胡鬧的又一個新例證而已。

然而,即使被讓-卡爾維特如此嘲諷了一番,夏爾仍舊不為所動,依舊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完全事不關己一樣。

自從之前的國務會議上夏爾被讓-卡爾維特當面駁斥之後,夏爾在部門會議中就一直是這幅樣子,極少參與到會議討論當中,甚至很多時候還故意找藉口不參加,所以後來部門裡的日常活動經常都是由他一個人主持的,再加上部長一直因為服喪請假,所以大權自然也被他一手掌握。

這時候倒還真像是個被踩碎的葡萄乾呢……讓-卡爾維特忍不住又是嘲諷地一笑。

「讓-卡爾維特先生,我想我必須提醒您一句。」部長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淡了,「我是部長,而您是秘書,您的任務是執行我的意志,而不是質疑!我要求您馬上執行我的計劃!」

「當經過詳細而且周密的論證,取得了本部門和各界的廣泛共識,並且得出了『您的』計劃具有前景以及可行性的結論的時候,我們,這些卑微的官員,會竭盡全力為達成您的計劃而努力的,閣下,這一點我可以保證。」讓-卡爾維特慢悠悠地回答。

當然,實際上還是同樣一個回答。

「這是何等的目無上級啊!」部長怒氣沖沖看著讓-卡爾維特,「我要求的是你們執行我的意志。而不是跟我打官腔!我在宮廷里混了十幾年,你們這套我比誰都熟,別拿這些東西來糊弄我。現在,馬上按我說的做!」

「好的,我們會馬上進行研究的。」

「啪!」部長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也讓在場的幾乎所有官員都心頭一跳。

「從一開始我來到這裡就發現了,讓-卡爾維特先生,你一直都在跟我,你的上司。唱反調,有意拖延甚至不執行我的命令。阻礙我們的改革計劃,」部長慢慢地站了起來,「你,和你們這些官員。難道真的以為在文牘之間賣弄些小聰明,真的以為玩弄一些見鬼的花招,就能把我們糊弄過去?我之前一直在給你們機會,但是現在我已經對你們完全失望了!我現在就想問問,你們到底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部長?」

接著,掃視著會議桌旁邊的一眾官員。

「還有誰是同讓-卡爾維特先生一樣的意見?」

官員們,不明白部長今天突然的發難是什麼意思。

但是,畢竟對面是部長,官員服從上級的天性仍舊發揮了作用。除了本來就支持部長和夏爾的人之外,一些本來就和兩派人牽涉不大的中立派也漸漸地發聲,表示自己基本上同意部長的意見。

「我們是為您和國家服務的。您不能如此指責我們,閣下!」眼見風向有些不利於自己,讓-卡爾維特終於有些著急了。「您如果這樣獨斷專行的話,不僅是給部門本身帶來困擾,對政府的聲譽也會有阻礙,到時候總理如果生氣了又該怎麼辦?別忘了總理對您最近以來的工作業績也頗為不滿……」

「您是拿總理來威脅我嗎?」部長突然平靜了下來。用一種略帶著嘲諷的視線看著讓-卡爾維特。「還是說,您打算繼續在總理面前告我的狀?據我所知這不是一次兩次了。」

部長突然的嘲諷。讓讓-卡爾維特有些尷尬,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作為政府的雇員,我當然有義務要向政府首腦報告自己所在部門的運行狀態了……」他平靜地回答,「尤其在我們身處一個新部門,而又被經驗不足的政治家帶領的情況下。部長閣下,不瞞您說,您的工作業績是令總理閣下十分不滿的,他幾次跟我透露過要更換部長的想法,也是我一直力勸他暫時不要這麼做,所以才一直拖延了下來。不過,如果接下來您還是要如此的話,恐怕到時候我也沒有辦法一直再說好話了……」

這話當然是假話了,事實上完全相反,讓-卡爾維特一直在跟總理進言要撤換部長,只是因為總理暫時還有些顧忌,所以才沒有實現而已。

「這麼說我還是要感謝您嗎?」部長冷笑了起來。

「這個倒也不用,我們是服從於您的……」

「見鬼去吧!先生。」

「您在說什麼?」

眼看新一輪的爭吵即將爆發,一直沉默地坐在座位上的夏爾,終於開口了。

「諸位,先靜一靜吧。」

他將懷表收入到了衣兜里。

十點整,已經到了。

「諸位,爭吵了這麼久,我覺得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我想,我有一個重大的消息,要通知給大家。」

所有人的視線,驟然集中到了夏爾身上,就連爭吵中的兩人也不例外。

「夏爾,告訴他們吧。」部長神態輕鬆地坐了下來。

夏爾慢慢地站了起來。

然後他以高傲的視線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那是勝利者所特有的微笑。

「就在今天,就在此時此刻,法蘭西共和國的總統、卓越的路易-波拿巴先生,已經向議會提出了聲明,這個聲明就是……當今的共和國總理奧迪隆-巴羅先生,因為表現難以符合總統的期待,現在將被總統撤換。」

好像是為了讓在座的官員們聽懂這席話的含義似的,夏爾有意加大音量,再次用簡單明了的話重複了一遍,「你們都沒有聽錯,是撤換!總統把總理撤職了!」

「哦!」

「嚇……」

如願以償的,在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夏爾聽到了幾聲壓抑不住的驚呼和吸氣聲。顯然。這個消息給在座的官員們以極大的衝擊。

就一般情況而言,某個總理突然走人雖然會造成意外,但是不至於造成騷動——因為法國政壇上的總理或者首相更迭太頻繁了。在座的官員們都早就司空見慣了。

他們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一個部里眾所周知的事實——秘書長讓-卡爾維特先生和總理閣下關係密切,或者直白說來,總理是他的靠山。

如果在一般情況下,內閣更迭後部長們都會黯然離任,但是顯然不同——因為部長和秘書是總統一派的人啊,他們顯然會留任。如果新內閣中。部長和國務秘書還留任的話,他還有什麼資本同部長等人來對抗呢?

所以……

「所以。很遺憾,總理閣下暫時是不能考慮我們的去留問題了,因為他自己已經無法留下……」夏爾慢條斯理地看著讓-卡爾維特,「嗯。這個重大消息我已經宣布完了,接下來大家繼續會議吧。」

緊接著,讓-卡爾維特突然成為無數明顯或者隱蔽的視線的焦點。有些人茫然無措,有些人幸災樂禍,有些人則焦急萬分,渴盼他拿出什麼改變局面的東西來。

讓-卡爾維特蠕動了嘴唇,但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顯然這個突然的災難已經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

「嗯,看上去剛才的爭吵已經影響到了讓-卡爾維特先生的精神狀態。哎,真是可惜……」夏爾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那麼。我來繼續主持會議吧,可以嗎?」

沒有人提出異議,新的爆炸性的消息已經讓每個人都亂了方寸。

「看來沒人有不同意見啊,很好,謝謝大家。」夏爾笑著點了點頭,「關於部長提出的融資計劃。經過仔細的研究和觀察之後,我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計劃。應該不容拖延地快速實施,諸位看怎麼樣。」

「太好了!」

「同意!」

他和部長的支持者,以及中立派幾乎在同一瞬間表態了——而反對派此時人人黯然垂首,沒有一個人發言,而他們的首領此刻正渾身顫抖地癱坐在椅子上,好像再也沒有力氣說話了一樣。

「嗯,不過剛才讓-卡爾維特先生也說得很多,茲事體大,我們需要好好地謹慎研究,研究。」夏爾仍舊微笑著,「所以我建議我們應該快速成立一個融資研究委員會,由讓-卡爾維特先生當委員會主任,如何?我深信他是能夠以職業的態度,認真負責地為國家和人民研究這些的,對吧?」

還沒有等其他人表態,夏爾繼續說了下去,「還有於貢先生,若斯當先生,佩萊先生,這幾位具有專業能力的官員,我認為是很適合擔任委員,為國家效勞的,大家說對嗎?」

接著,夏爾無視了那些飽含著惱怒,怨憤,憎惡,或者哀求的眼神,把一個個名字說了出來——那些在之前的國務會議中跟著讓-卡爾維特一起跟他唱反調的,現在都將被夏爾發配到鬼知道什麼冷衙門裡去,除了一兩個現在暫時還不好更換的。

他沒說一句,同黨們,甚至包括部長閣下都大聲附和,極少數抗議聲完全被淹沒在了歡呼當中。

讓-卡爾維特現在已經恢復了平靜,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完全不出言抗辯,好像已經接受了失敗,只想著體面退場了一樣。

但是,夏爾並沒有仁慈到只給他到此為止的羞辱。

「讓-卡爾維特先生?」夏爾笑著看著他,「您還能給我幫個忙嗎?」

「什麼?」讓-卡爾維特儘管臉色慘白,但還是昂起了頭來,好像拚命想要保住自己的尊嚴,他嘶聲問。

「關於我之前的那個部門改革計劃,我好像給過您一本副本吧?」夏爾的笑容越來越溫和了,「現在我想讓大家討論這個了,但是原稿我好像找不到了,您能去下您的辦公室,把它拿過來嗎?」

「你!你……」在這種明顯的羞辱面前,讓-卡爾維特的全身都顫抖了。

「馬上,給我,把它,拿過來。」夏爾一字一頓地再次強調了一遍,「我的意思是,馬上。」

讓-卡爾維特閉上了眼睛,不再對上夏爾的視線。

這個人,連讓自己呆在會議室當中咽下痛苦的仁慈都不給,一定要讓自己在眾人羞辱性的視線當中來回,滿足他的施暴欲和勝利的快樂。

「好吧……隨便您吧……哈哈哈哈……我這就去拿,哈哈哈哈……」他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說話已經語無倫次,「您等等吧。」

然後,他剛剛站了起來的時候,在那些嘲諷的視線面前,卻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軟,又重新跌坐到了椅子上。

「您沒有聽到我剛才說的什麼嗎?先生?」夏爾當然不至於因此就放過對對方的打擊了。「馬上給我拿過來!」

「好吧!你等著!」

不知道哪裡升起的勇氣,讓讓-卡爾維特的腳下突然重新有了力氣。

就算是輸,也要輸得起。

他硬是站穩了,然後大踏步地往門口走了過去,然後狠狠地一拉門。

然後,他突然想到了什麼。

德-特雷維爾這個狗雜種既然如此狠毒,那麼怎麼會搞出那麼沒頭腦的計劃?

難道是……

他一轉頭,然後就看到了會議室中央的部長。

這個人正用嘲諷的視線看著自己。

呵,呵呵……你也只不過是我的同路人而已,蠢貨!

帶著一種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他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我等著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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