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巴黎城郊的一個勝地,布洛涅森林的今天依舊遊人如織。

初秋的季節涼爽怡人,略帶著日溫的微風在林間蕩漾,從每一個人的面前吹拂而過,讓人感到一種秋日獨有的舒爽。遊人在林間穿行而過,人影和人聲在樹林間若隱若現,既不讓人感到孤寂,也不讓人感覺擁擠——也能互相說一些私人的話題。

在這初秋的暖風當中,三位少女在黃昏的微風當中漫步著。她們衣飾打扮都極其精緻,顯而易見是富裕家庭出身,只是她們的容貌也足夠秀麗,才並沒有使得自己淹沒於華貴的衣裝當中。她們在林間悠然漫步著,本身似乎就成為了精緻的一部分。

雖然各處都傳來了若明若暗的視線,但是三位少女都沒有過於關注這些,只是慢慢地漫步著。陽光在她們後面播撒下了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好像就連造物主都對她們有所偏愛一樣。

她們之中走在最中間的那一位少女,容貌最為出眾。她有一頭靚麗的金髮,都被紅色的緞帶給束了起來,只有一些從額邊垂下的頭髮,在微風當中微微擺動。她打著一把小陽傘,漫步在森林當中,只是神情卻有些若有所思,抬著頭視線卻沒有焦點,蹙眉顧盼之間,仿佛有一種莫名的哀愁。

不過,這種淡淡的哀愁感,並沒有削弱她的美貌,反而好像又給她增加了一種別樣的魅力,讓許多人都忍不住暗中駐足注視起來。

「特雷維爾小姐,為何您最近總是如此愁眉不展呢?」站在她左邊的蘿拉-德-博旺小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芙蘭。「照您的年紀和地位,明明應該很開心才對吧?」

她的打扮一如往常,穿著滿是褶皺花邊的絲綢長裙,高高的盤著髮髻,傲慢地掃視著周圍。她並不看任何人。神態也十分堅定,好像從不被外物所打動似的。

「最近芙蘭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精神有些不振,」她還沒有答話,右手邊的瑪麗-德-萊奧朗侯爵小姐突然給了她一個回答。「最近她一直在家裡呆著,今天才出來散心……」

她的面容同樣姣好。淡黃色的卷髮盤繞在額邊,不過因為經常拋頭露面的關係,相較蘿拉神情顯得有些世故圓滑,不過卻經常不經意之中來回看著旁邊的密友,顯得對她很擔心似的。

原本按照那些大小姐們的習性。中間這位少女如此出眾的容貌當然會引得旁邊兩人的嫉妒,但是她們兩個卻好像完全不受這種習性的支使似的,都十分關切地看著芙蘭,真誠地為她擔心著——只是這種真誠有多少算真心,有多少只是表面功夫,就讓人不得而知了。

「哦,那還真是抱歉,這樣的日子還把您給叫了出來……」得到了瑪麗的回答之後。蘿拉挑了挑眉,表示了自己對芙蘭的歉意。

「沒什麼啊,反正我也在家裡悶久了。早就想跑出來透透氣了,」仿佛是被驚醒了似的,芙蘭的視線重新有了焦點,微微偏過來掃了蘿拉一眼,「謝謝你,德-博旺小姐。」

「哈。您對我可不用如此客氣,我們不是朋友嗎?」蘿拉笑著回答。然後突然又轉換開了話題,「最近您可是出了大風頭了。我在好多地方都聽說過您,人人都說您是社交界一顆被遺忘的寶珠,然而才被發掘出來就已經熠熠生輝……」

「這恐怕是因為,我的家人的權勢最近開始熠熠生輝吧……」芙蘭微微垂下了眉頭,顯然並沒有顯得多高興。「如果不是因為這個的話,那就算我打扮得再花枝招展又有什麼用呢?」

經過了短時間在社交界的出沒之後,芙蘭早已經漸漸地熟悉了如何與其他和她一樣的小姐們拋頭露面。在黃昏的殘跡當中,她像模像樣地穿著頗為貴重的衣裙,恰如其分地演繹著一位新鮮上市的上流社會明星,足以讓絕大多數人在驚艷之餘艷羨不已。

在初涉社交界的時候,雖然有所保留,但是她還對別人的恭維話感到有些開心和激動,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她就和絕大多數的前輩一樣,明白這種恭維其實只是裹著糖衣的苦味酸而已——有時候甚至還是毒藥——所以早已經可以對再懇切、再肉麻的恭維話都不為所動,某種程度上這也是大小姐們的必經之路吧。

芙蘭略帶著冷淡的回答,並沒有讓蘿拉感到不快,反而讓她的笑容不自覺當中變得更加深了。

「這份清醒倒是更讓人覺得佩服啊,美麗的特雷維爾小姐。沒錯……社會不一直都是這樣的嗎?美貌和才幹只是金錢和權勢的點綴品,如果沒有財勢的話,就算再怎麼漂亮、再怎麼樣有才華,也得不到別人的敬重,更別說在社交界占據顯赫地位了。正因為如此,我們這些有頭腦的人,才不應該像那些腦中空空的松雞一樣,整天只想著怎麼打扮得花枝招展來賣弄,過個十幾年後被人人嫌棄扔到無人問津的角落裡,而是應該想辦法去積累、去奪取財富,只要我們有這個,只要我們能夠占據住這個,我們就是世界上最美貌的人,會有無數人爭先恐後地崇拜我們,恭維我們,樂意為我們做任何事情,不是嗎?」

芙蘭和瑪麗悄悄對視一樣,對她突然的長篇大論感到有些迷惑不解,但是因為她的這席話意外的很有說服力,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才好。

「也許確實是如此吧……」最終,芙蘭還是決定不與她糾纏,直接進入到正題當中,「可是,這不應該成為今天的主題吧?多好的日子,多好的景色,我們不應該談談別的東西嗎?」

「財富和權勢,在任何時代都是永恆的主題啊,難道不是嗎?」蘿拉的臉上還是那種若有若無的微笑。「其實,今天我叫您過來,就是為了這個主題。」

「嗯?」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要想在這個年代活得輕鬆自在,實現個人財務的獨立自主才是唯一可信也可行的辦法。占有越多財富我們就越幸福。尤其是對我們這些女子,就更加如此了……」蘿拉停下了腳步,抬起頭來,「如果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我們的一生不就是個毫無意義的悲劇了嗎?隨波逐流的生活著,父母兄弟愛怎麼擺弄我們就怎麼擺弄。我們一無所靠,只能俯首聽命,同時還得跪在地上祈求上帝派個不嗜酒不好賭不喜歡尋花問柳的夫婿給我們——哦,還得父母允許!然後,我們還要祈禱能夠有愛自己的孩子。還要祈禱他們平安……我親愛的朋友們,難道你們不覺得上帝實在太忙了嗎?」

「確實是這樣,有了錢我們才能有幸福。」瑪麗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她猛然又抬起頭來,疑惑而且防備地看著蘿拉。

她本能地感到她的話中隱藏有一些莫大的危險,這個人實在太危險了,幾乎每句話都是別有用心。

「就算您這麼說,又有什麼辦法呢?」芙蘭的眉頭仍舊微微皺著。「我們只能聽從上帝的旨意。」

「不,上帝只幫助肯自助的人,特雷維爾小姐。」帶著絕對的自信。蘿拉一字一頓的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後,她又重新開了口,「再說了,您現在也不是毫無自主的機會。相比於很多人而言,您的狀況已經足夠幸運了,如果不好好利用這種幸運的話。那簡直就是令人嘆息的浪費呢。」

「這是什麼意思呢?」芙蘭的臉上帶著很深的困惑。

「沒別的意思,」蘿拉仍舊微笑著。然後突然好像問了一個絲毫無關的問題,「您的哥哥最近不在家吧?真是可惜。我還有好多業務上的問題想跟他談談呢,最近爸爸催得好像有些緊……」

從這種明顯的暗示當中,芙蘭和瑪麗都聽出來了她的意思,然後她們又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

原本頗為悠閒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緊繃了起來,蘿拉的視線如此咄咄逼人,以至於芙蘭一瞬間都有些畏縮起來。

「他只是短時間外出公幹而已,遲早是會回來的……」沉默了片刻之後,芙蘭小聲回答,「您到時候跟他好好談談不就行了?」

就是因為他不在,所以才能夠這樣不著痕跡地找上你啊。蘿拉在心裡冷笑了起來。

「芙蘭……」蘿拉突然嘆了口氣,臉上也閃過了一絲失望,「您難道就沒有聽懂我剛才的話嗎?人貴在自主,空等著別人幫忙是毫無意義的。而您明明有這個能力和機會卻不用,那就更加讓人嘆息了。」

「能力?」芙蘭睜大了眼睛。

「您現在不是企業的董事嗎?作為董事,就算想要關注自己企業的經營狀況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為什麼就不能了解一下企業的業務呢?沒準您能夠從中得到一些利益,也沒準您能夠發現大家沒有發現的風險,使得我們幸運地避免了損失。」

「可是這些東西我貿然來干涉不好吧?哥哥他們一定是有自己的安排的……」芙蘭的臉上還是有些猶豫,「我是女孩子,而且年紀又小。」

「哥哥,哥哥……事關您的命運,難道您連自己了解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嗎?女流之輩又怎麼樣?年紀小又怎麼樣?!」蘿拉的面孔突然變得有些嚴厲起來,她的聲調也提高了不少,簡直不像是在跟朋友、而是在跟整個世界宣言似的,「就算是女孩子,難道天生就該低人一等嗎?難道就只配當個附屬品嗎?不,絕不是這樣!都已經是這個年代了,難道您還相信這種迂腐之見嗎?上帝既然讓我有幸可以染指無比巨大的財富和權利,那麼除非我死,否則我就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希望!我才不想仰仗誰的鼻息過完餘生呢!」

面前的兩位少女下意識地退開了一步,讓蘿拉驟然明白了,自己的面孔突然變得有多麼可怕。

不,還不能急,要一步步來。不能嚇著孩子們。

她的心裡恢復了平靜,然後重新擺出了剛才那種冷淡的笑容。

「抱歉,我剛才有些激動,我只是在為您著想所以著急了一點而已,請您諒解。」她微微低下了頭。「另外,請您放心,我絕不是在唆使您和兄長失和,實際上我反而是在幫助您。您想想看,您的哥哥非常忙,對吧?他哪有時間去照管每一個商業行為呢?還不是得交給最信任的人去處理。這樣才不至於吃虧——那麼,難道您不能成為他最信任的人嗎?難道您對他會有任何惡意嗎?您肯站出來為他分憂,實際上他應該會感到高興才對。」

在夕陽的金色光線之下,頭髮似乎在閃閃發光的蘿拉,底氣十足地問出了這一連串問題。因為她知道,面前的人是不可能做出否定的回答的——因為,她愛他。那種盲目的愛情,是最為容易牽動的激情之一。

為了給這一腔愛意注入一團嫉妒的火焰,她又故意再加上了一句,「當然,也許那位未來的德-特雷維爾夫人才是他最信任的人也說不定,但是我想您的聰明才智。至少應該不會低過那位小姐吧?」

果然如同她之所料,聽到了她的話之後,芙蘭低下了頭。陷入到了沉思當中。

「德-博旺小姐,請您自製一點吧!」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瑪麗突然發話了。她打起勇氣,直視著蘿拉,「我不知道您有什麼圖謀,但是這樣說芙蘭也太過分了吧?人都有擅長或者不擅長的東西。為什麼非要扯上什麼自主不自主呢?」

她這是第一次如此大膽地正面直斥蘿拉——在三年的畫室學習中,她可從來沒有這個膽量。

之所以突然無視了兩個人之間的差距。一來是因為自己如今多少也算是個有地位而且有財產的人;二來,更重要的是為自己之前的行為做補救。

自從瑪麗將芙蘭私下裡同伊澤瑞爾-瓦爾特見了面的事情告訴給了她的哥哥之後。兩位好友之間就有了一些說不清的隔閡,也正因為如此,瑪麗才會想著盡力修補兩個人的關係,至少讓芙蘭感受到自己是全心全意為她的心意。

這種努力,竟然能夠使得她在一段較短的時間裡面能夠戰勝深藏於心的那種對蘿拉的恐懼,硬起頭皮來當面和對方周旋,也是殊為不易的——只可惜,卻不知道有沒有得到對方的感動。

「圖謀,我能夠有什麼圖謀呢?就算有也是為了幫助芙蘭啊,不是嗎?」蘿拉的臉上仍舊是那種從容不迫的笑容,「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們的特雷維爾小姐越是能夠獨立自主,就越是能夠幫助到自己兄長,因而也就越能夠被他所重視,也可以藉此得到自己足以一輩子在上流社會立足的資本,我不明白這麼一舉多得的事情為什麼不能去做呢?」

停頓了片刻之後,蘿拉又微笑看著瑪麗,「更別說,這種情況不是對您也很有利嗎?您是芙蘭的密友,也是她能夠信任的人。既然她可以去多多管事了,從結果上來說,不也是您被予以重任嗎?」

蘿拉的話,讓瑪麗突然一陣語塞,她想要再反駁,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才好。

平心而論,她是支持芙蘭,也真心希望她不用背負上和自己一樣的倒霉命運的——而無比巨大的財富,不正是能夠安享榮華的最大保證嗎?

況且……自己也可以藉此機會,以密友和最佳顧問的身份,成為能夠間接使用她那些財勢的人,那可比給德-特雷維爾先生當什麼手下更有吸引力多了……尤其是在自己沒有辦法成為德-特雷維爾夫人之後。

這一切的一切,只要響應這個人的建議就好了……

一想到這裡,瑪麗突然感到脊背有些發涼。

真是噁心啊,這個人……這個人還真是能夠洞悉人心,她的心裡突然閃過了一絲莫名的恐慌。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還是說不出什麼反對的話來,就算數次張開了嘴,她也還是說不出口來。

芙蘭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好友的糾結,她只是低著頭沉思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直到太陽即將落山,最後一縷殘陽即將消失的那一刻,她才慢慢抬起頭來,眼中閃耀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光彩。

而蘿拉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對方註定會來的答案。

「我覺得您說得東西確實有些道理,回頭我會跟我哥哥商量一下的……我也希望能夠幫到他。」

果然,等到了。

一種莫名的暢快感在蘿拉的心頭涌動,讓她幾乎想要笑出來,但是她沒有笑,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計劃還只執行了最初的一步而已,前途還渺茫無期。

但是她的內心毫無動搖,因為她已經立下的誓願,決不讓自己的命運無法自主。

就這樣,就在夏爾、阿爾貝、呂西安三個人還在對著夕陽大發感嘆的時刻,三位少女之間也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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