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即使以瑪蒂爾達的鎮定,也不禁驚得睜大了眼睛。

片刻的失神之後,多年的訓練讓她勉強恢復了鎮定,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腦急速地轉動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瑪蒂爾達皺著眉頭看著瑪麗,「為什麼要躲在那裡窺探?瑪麗,這不是什麼得體的行為吧?」

雖然並不了解前因後果,但是瑪蒂爾達知道瑪麗的話絕對不盡不實,什麼「因為不勝酒力所以找了間房間休息,然後恰好」云云肯定是託詞——如果真的不勝酒力,更應該早點離開畫館才對,怎麼會在那個陰森森的地方隨便找個布滿灰塵的房間休息?

所以,至少一個事實是很明顯的——那一天晚上,在大家紛紛離去之後,雖然不知道抱著什麼目的,但是瑪麗是有意躲在一個房間裡面,窺探著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的。至於這種可怕的行動是出於對好友的關心還是對蘿拉暗地裡的嫉恨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問為什麼要這麼做……理由恐怕是顯而易見的吧?」瑪麗緊緊地咬了咬嘴唇,然後苦笑了起來,「瑪蒂爾達,那一夜您不感覺很奇怪嗎?芙蘭和蘿拉的表現都太奇怪了……她們先是出人意料地親密,好像關係突然變得很好,然後又是出人意料地吵了起來,最後決定單獨留下來……瑪蒂爾達,這一切如果您不覺得心中生疑的話,我才真的奇怪呢……」

瑪蒂爾達一時語塞。

「沒錯,我確實也有些疑惑……但是,就算奇怪又怎麼樣呢?」,片刻之後。她重新開了口,不過氣勢已經弱了不少。「我們總不該胡亂去窺人*吧……」

瑪麗挑了挑眉頭。

「這就是我們性格的差異吧……」她笑著回答。

瑪蒂爾達低下了頭來,不再與她爭論這種問題。

她心裡現在已經十分清楚了。雖然頭腦未必及得上自己,但是若論膽大妄為和當機立斷。瑪麗竟然還要勝過自己。

也對,從認識她開始,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雖然貌似膽小怕事,但是只要決定能什麼,就會閉著眼睛一路往前沖——恐怕也正是因為這種性格,她才會當機立斷地和夏爾……

算了,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了。

現在情況已經很清楚了。

她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不是在騙自己。但是她知道瑪麗並不是一個喜歡信口開河的人,也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面胡說八道,那麼——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換言之,那一夜,在她們離開之後,特雷維爾小姐到底乾了什麼?為什麼會有一個這樣的人呆在那裡?

是和隱蔽的情人幽會嗎?

也許不能否認這種情況,但是,誰會在有旁人在場的時候和情人幽會呢?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

還有一種情況更加可怕,她甚至都不敢猜想下去了。

「我最初也鬧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無視了瑪蒂爾達的慌亂。瑪麗繼續說了下去,「或者可以說,我現在還是寧願自己什麼都不明白。我想。現在您能夠理解我這幾天承受的是什麼樣的煎熬了吧?我真是沒辦法了才過來找您的。」

接著,兩個人的視線對視在一起,然後各自看到了各自眼中的驚疑和震恐。

「不,這不太可能……」瑪蒂爾達突然搖了搖頭,好像在極力向瑪麗、也向自己否認著什麼似的,「這種事情太荒謬了吧?瑪麗,您會不會真的是看錯了?」

「好啦,瑪蒂爾達,您何必在我面前這麼說呢?這可不像您。在事到臨頭的時候,喊什麼『這不可能』『這太荒謬』。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嗎……還是說,您覺得我會有這個閒心。特地跑過來消遣您嗎?」瑪麗微微苦笑了一下,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不管怎麼樣,我覺得我們都應該面對現實,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沒必要裝作沒看見。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只有一個,我看到的東西,到底意味著什麼呢?瑪蒂爾達……您可以跟我說說您的意見嗎?」

雖然她問得好像很誠懇,但是瑪蒂爾達卻仍舊沒有回答,也許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瑪蒂爾達,看來我們真的又想到一塊兒去了。」瑪麗又嘆了口氣,「得了吧,現在這裡就我們兩個,還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說的秘密嗎?我就開個頭吧,如果是半夜私會情人的話還好,傷風敗俗的風流韻事雖然傳出去會惹出風言風語,但是並不能夠致命。真正可怕的是……那種藉機隱藏的罪惡,更大的罪惡,比如……那是蘿拉?她故意扮成了男裝,然後在大半夜地溜了出去?」

瑪蒂爾達動了動口,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因為,她剛才也想到了這裡。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那樁兇案,其實就是蘿拉趁機犯下的?甚至是經過了精心的謀劃而犯下的?她故意找個機會留在畫館裡面,然後按計劃溜了出去,跑到了她的哥哥那裡,然後……」瑪麗自己也覺得這麼說實在太過於驚悚露骨了,於是她慢慢轉開了視線,轉到了那堆報紙所在的地方,「算了,這些東西說得比我還要清楚多了,我也沒什麼可以補充的了。」

瑪蒂爾達仍舊沉默不語,醞釀著莫大風暴的空氣,壓得兩個人都有些心頭沉重。

「您說了這麼多,但還是沒有什麼根據,僅憑在黑夜裡的一眼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大家不會相信的。」許久之後,她低聲說,「就算是真的,也並不能夠當做呈堂證供吧?別人可以輕輕鬆鬆否認您的指控。」

「我沒有興趣當法官,今天也不是為了當法官而來的,瑪蒂爾達。」瑪麗又搖了搖頭,「蘿拉有這個動機,也有這個膽量和能力。這您和我不都是很清楚的嗎?只要我們兩個能夠達成一致就行了。」

這一點完全不用否認,蘿拉她太了解了,就是這樣一個妄自尊大而且野心勃勃的人。為了搶到父親財富的繼承權,就算是處心積慮地謀劃要弒兄她也不是干不出來。

說到這裡之後。瑪蒂爾達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慢慢相信了瑪麗的推測。

因為這種推測,太符合她自己在心裡隱隱間的疑惑。

那一晚芙蘭和蘿拉奇怪的表現,突如其來的兇殺案,種種種種零碎的細節,終於通過一條線給串聯在了一起。

原來……這確實是一樁處心積慮的殺人案啊。

「一說到持刀的殺人案,大家總會下意識地想著一定是男人乾的……」,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瑪麗的臉瞬間陰沉了下來。「可是,這是完完全全的誤解,甚至是一種歧視,女孩子又有什麼理由殺不了人呢?她們同樣有力氣,而且殺人的決心也不會比男人差,甚至有時候還會幹得更加漂亮。不是嗎?」

「您說得對,這件事她確實幹得出來,而且也會幹得很漂亮。」又沉默了許久之後,瑪蒂爾達略微有些乾澀地回答。「但是,如果真是她乾了的話。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大蠢事,還將別的人給牽涉了進來。」

為了錢,殺掉了自己的哥哥……這種事她雖然能夠理解其動機。但是絕對無法認同,更加不能原諒對方將自己的朋友強行牽扯進來的做法。

瑪蒂爾達雖然表面鎮定,但是心裡其實已經七零八落了。

如果……最惡劣的猜測成真的話,那麼,在這樁膽大包天、罪大惡極的兇案裡面,她們的那位朋友,到底扮演的是何種角色?

是不知情的被利用者,還是一開始就知道、甚至有意配合的同謀犯?

「牽涉其中……這句話模稜兩可。」瑪麗皺著眉頭回答,「關鍵的問題是。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那天晚上,在發現了那個黑影之後……您還發現了什麼情況?」瑪蒂爾達小聲問。「您不可能就此罷休,回到髒兮兮的床上睡了一覺吧?」

「那當然不會。」瑪麗低著頭,回想著那天晚上的事情,「看到了那團黑影趁著夜色從後門離開之後,我當然覺得很奇怪了,再加上心裡有些擔心芙蘭,所以就溜出了房間,然後……我發現,芙蘭在倚在窗邊作畫。雖然夜幕很深,而且燭光不亮,但是我覺得能夠肯定,她就是在作畫……」

「作畫?」瑪蒂爾達驚呼了一聲。

「您看,這就是我今晚一切痛苦的根源了……一切都簡直像是發了瘋。」瑪麗苦笑這回答。

然後,仿佛是為了緩和氣氛似的,她又開了一個玩笑,「不過,話說回來,我後來看了,芙蘭那天晚上畫得畫還真是不錯啊……看來這幾年她還是有進步,我們這些已經荒廢了的人可是只能仰望啦。」

瑪蒂爾達沒有笑,而是皺著眉頭深深地思索著。

如果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關於『蘿拉就是那個青年男子』的猜測也是真的的話。

那麼,堅持稱自己那天和她一直呆在一起的芙蘭,就有兩種情況了。

第一種,她被蘿拉完完全全地利用了,在她作畫到最為沉醉的時候,蘿拉偷偷變裝然後溜了出去,然後趁著這段時間跑到隔了很遠的地方殺死了自己的哥哥,然後裝作沒事人一樣地回來了。

第二種,那就是……她們的這位朋友,配合蘿拉做了偽證,給了她一個完美的擺脫嫌疑的方法。

到底哪一種可能性更高呢?

毫無疑問,她們兩個都非常希望芙蘭只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但是她們都是有頭腦的女子,不會因為被情感所蒙蔽而完全看不到任何事實。

那麼,最有可能的事實就是……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她又有什麼理由這麼干呢?幫助蘿拉干下這麼瘋狂而又危險的事情,對她又有什麼好處?」瑪蒂爾達脫口而出,「她不缺錢吧?而且也看不出是受人威脅的樣子。」

「這個我也想不明白。」瑪麗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不過,要說理由嘛,也未必是完全沒有啊……」

又是一陣沉默。

「簡直是發了瘋,這一切都太過於瘋狂了,難以置信。」瑪蒂爾達皺著眉頭,尖刻地說。

「是的,這一切簡直瘋狂至極,我從沒有想過居然會這樣。那麼,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我親愛的朋友?」又過了許久之後,瑪麗再度苦笑了起來,「您分享到了我的秘密,想必也就分享到了我的痛苦。這個煩擾了我好幾天的問題,現在已經轉而要折磨您了……瑪蒂爾達,我知道的,您一直足智多謀,而且堅決果斷,現在您就告訴我吧,我們到底應該怎麼辦?」

瑪麗的視線,既緊張,又帶著無比的期待,讓瑪蒂爾達感到自己難以躲閃。

「現在,我們的一切都只是猜測,沒有根據的時候,說出任何事情都是不合時宜的。」瑪蒂爾達又沉思了許久才回答,「也許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我們兩個瘋孩子的瞎想。」

「我承認也有這種可能。」瑪麗頗為矜持地回答,顯然對瑪蒂爾達這個說法有些不滿,「當然,其實這樣對誰都好。」

「但是既然您都已經來到這裡了,那麼我也不能完全當做視而不見……」瑪蒂爾達放低了聲音,「我們總不能看著一切都發了瘋。」

兩個人又對視了一眼,她們的思路,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對到了一起了。

「現在,優哉游哉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們兩個都要行動起來,抓緊時間,」瑪蒂爾達的眼睛裡有些憂鬱,但是更多的卻是幹勁,「趁一切都還沒有太晚,我們總要想個好辦法來解決。」

「那,夏爾那邊那邊怎麼辦呢?」

「您還問我怎麼辦?您不是一直都沒有說嗎?」瑪蒂爾達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也許是因為對方的稱呼的緣故,「那就先繼續保密吧,省得我們都成了無事生非的瘋子。」

「我聽您的安排,瑪蒂爾達……」仿佛是卸下了心頭的一顆大石似的,瑪麗的表情瞬間就變得重新有了一些紅潤。

她輕輕地站了起來,然後優雅地朝瑪蒂爾達行了行禮。「您總是這樣靠得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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