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的照耀之下,薩托里今天的天氣格外晴朗。

也許是因為前幾天下了雨的關係,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現在碧藍如洗,像是倒扣在所有人頭頂上的寶石一般澄澈。

雖然這是一個冬日難得的晴天,但是陽光並不能讓氣溫上升多少,冬天的風在草地和樹林依舊當中遊蕩,使得人人都感覺有些發冷,因此夏爾也和其他人一樣穿著厚重的大衣。

閱兵場已經即將建成了,觀禮台和走道都已經搭建完畢,等待著它最輝煌的一刻的降臨。而此時,作為正式典禮之前的預演,共和國總統路易-波拿巴閣下終於又一次來到了薩托里,巡視著這片他即將號令全軍的地方。

比起上次來的時候,因為不少部隊已經趕了過來的緣故,這裡已經熱鬧了不少。放眼望去,原本荒涼的鄉野如今已經多了不少人煙,一大批臨時建造的木屋在泥土路的兩邊排排而立,仿佛像是一個小型的集鎮一般。

在陽光的照耀下,路易-波拿巴面無表情地走著,一邊四處張望,審視著夏爾等人已經準備好的一切。

而在總統的身邊,一大群已經歸附了波拿巴的將領們簇擁在他身旁,猶如眾星拱月一般,恍惚間好像給這個人戴上了一些伯父的光環。

為了給總統留個好印象,這些將領們個個都穿著簇新的軍裝,把勳章也別在了最為耀眼的地方,人人神情緊張,抓住任何機會來和總統搭上幾句話。

在這種嚴肅的基調下,軍官們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於逢迎,有意裝得好像漫不經心,使得人們充滿了某種刻意的輕鬆感。時不時有人講出一些饒有風趣而且暗含奉承或者諷刺的俏皮話,惹得大家笑聲不斷。

走了一會兒之後,路易-波拿巴停下了腳步。然後看著遠處一群正在操練的部隊。而這些士兵好像不知道誰正在觀摩似的,依舊在軍官的督促下以平日裡所培養出來的節奏完成了今天的操練。

「這些士兵訓練得很不錯。」在此起彼伏的呼號聲當中。看了好一會兒之後,路易-波拿巴以一種貌似內行人的口吻開了口,「動作十分精熟,看上去是精銳部隊。這是哪支部隊?」

「這就是這裡的駐防部隊,先生。」還沒有等別人答話,夏爾就直接回答了,「為了加強這裡的保衛工作,我特意從巴黎的衛戍部隊裡面抽調了一個團。而這些人就屬於那個團,他們的營長是呂西安-勒弗萊爾少校,這個人確實不錯。」

「呂西安-勒弗萊爾……」路易-波拿巴微微皺了皺眉頭,默念了這個名字。「好的,確實不錯。」

這就是夏爾的目的了——身處他這個地位的人,能夠記住這個小小的少校,那對呂西安將是一種多大的幫助啊。

「他在北非服役過,因此十分有經驗,所以訓練也抓得很緊。」贊了一句之後,夏爾似貶實褒地抱怨了起來。「不過,哎,這個人啊。就是這麼死腦筋,今天的日子還要忙著操練部隊,也不過來讓您瞧一下……」

「我有什麼好瞧的?操練部下才是他的本職工作。」路易-波拿巴搖了搖頭,「他做得對,再說了……有你在我面前特意來誇讚他,他還用得著本人親自過來嗎?」

總統的這句調侃,惹出了一陣沉悶的笑。

這些軍官們早已經看出了夏爾有意在總統面前為那個少校討好,不過當然沒有人敢於說破或者打斷了,眼看總統本人說破了。他們都禁不住鬨笑了起來。

「您遲早會認識他的,他真的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軍人」夏爾也笑著回答。

他並不尷尬。對他來說只要讓總統記住這個名字就行了,被人鬨笑是小事。

路易-波拿巴不再說話。然後徑直地向這些士兵們走了過去,然後夏爾等人連忙也跟了過去。在軍官的示意下,士兵們馬上跟總統致敬。

他擺了擺手,很快就走到了這群士兵中間,然後向每個士兵都噓寒問暖起來,而這些受寵若驚的士兵,看到總統——皇帝的侄子——竟然對他們如此親切,有些人甚至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顫抖著圍在總統身邊,看著總統閣下。

有個好伯父確實不一樣啊……帶著笑容冷眼旁觀路易-波拿巴展示親民面貌的夏爾,在心裡平靜地想。

至少在現代,路易-波拿巴還是深得民心的,夏爾也樂得他用這種親善技巧來博取更多支持者。

和士兵們聊了好一會兒之後,總統才讓這些士兵重新收隊,再度帶著軍官們繼續巡視了起來。

「呆在這樣一群士兵中間,我反倒覺得心情舒暢。」路易-波拿巴一邊微笑著繼續向這些士兵們致意,一邊低聲對旁邊夏爾嘀咕著。「看著比巴黎這些貨色順眼多了!」

「您很快就能夠讓他們要麼變得順眼,閣下。」夏爾低聲回答,「要麼他們就得在您的眼前消失。」

「說得對,夏爾。」路易-波拿巴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同軍官們繼續攀談了起來。

……………………

冬天的白晝總是比較短,總統的巡視並沒有持續多久,天色就已經漸漸陰了下來,而心情大好的總統,終於對侍從們示意,今天的巡視可以到此為止了,這讓其他人都大大鬆了口氣。

「夏爾,你做得很好,這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十分令我滿意。」路易-波拿巴朝夏爾點了點頭,「以後我們有什麼閱兵式的話都放在這裡吧,花了這麼多心力和金錢搞的地方,如果只辦了一次,那就未免太可惜了。」

「按您的意思辦,閣下。」夏爾頗為恭敬地回答,「如果您有這個想法的話,我會安排人以後繼續維護這裡。將這裡變成常設的軍事設施的。」

「那就這麼辦吧。」路易-波拿巴馬上確認。

然後,好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他抬起頭來看著夏爾。「對了,我聽你的爺爺說。好像你準備在近期就和那位德-特雷維爾小姐舉辦正式婚禮?」

「是的,正是如此。」夏爾站直了腰,故作嚴肅地回答,「考慮到今天的場合,所以我一直還沒有跟您說過,先生。」

「哦!祝賀你,夏爾!」當著所有人的面,路易-波拿巴拍了拍夏爾的肩膀。「成了家之後責任可就更加重大了,你可要做好準備啊。」

「謝謝您的提醒,我會儘自己的最大努力承擔起自己應該承擔的義務的,先生。」夏爾笑著回答,然後他有些小心地看了路易-波拿巴一眼,「另外,先生,我有一個請求。如果您不覺得不合適的話,我想……我可否能夠讓您來當我和夏洛特的證婚人?」

「這個當然可以了,沒問題的。」好像沒有經過任何考慮。路易-波拿巴直接回答,「到時候你們將婚期告訴我吧,我會讓秘書安排日程的。」

「謝謝您!」夏爾再度朝他行了個禮。

而既羨且妒的視線。一下子又向夏爾身上集中了起來。

這麼年輕就這麼炙手可熱,還娶了一個有大筆嫁妝的公爵小姐……好吧,就算惹人嫉妒了,夏爾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對結婚後的生活有什麼安排呢?」沉吟了片刻之後,路易-波拿巴又問夏爾,「你對住處有什麼打算呢,總不會還和爺爺住在一起吧?住在岳父那裡恐怕也不對……」

「哦,這個啊?聽夏洛特的意思是說想要買一棟房子,然後我們暫時先住在家裡。等那裡弄好了之後就搬過去。」夏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老實說,這種事都是夏洛特打理的。我沒有多少精力來照管這種事情……」

「這麼年輕就讓自己完全落到了妻子的手裡嗎?夏爾,我倒是沒看出來原來你是這種人啊?」路易-波拿巴禁不住笑了起來,「對了,說到這裡我想起來了,我還沒有送禮物給你們吧?」

「您能夠出席,就是對我們最好的禮物了。」夏爾再度恭維。

「波拿巴可不能這麼吝嗇啊,夏爾。」路易-波拿巴又沉吟了起來,片刻之後才再度看著夏爾,「現在想要在巴黎找一幢好房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更別說是特雷維爾夫人的居所了。這樣吧,我送一份好禮物給你們,免得你的未婚妻為此作難……」

「您是指……」夏爾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儒爾維爾親王的府邸自從被國家徵收之後,一直都空置在那裡,正好這次我讓那邊開個手續,讓你可以買下它吧。」路易-波拿巴笑著說,「夏爾,你看這個禮物怎麼樣?夠大吧?」

夏爾就在這一瞬間明白過來了。

這確實是一份了不得的禮物啊。

儒爾維爾親王就是已故的路易-菲利普國王的次子佛朗索瓦-德-奧爾良,妻子是巴西皇帝的公主弗朗西斯卡,因為長兄早死,所以在七月王朝中後期,他就是國王在世的最大的兒子,權力和影響力自然炙手可熱。

七月王朝在二月革命的轟擊下倒台之後,他的地位也隨著王朝而崩塌,被迫流亡國外。雖然後來的法國政府廢除了禁止前王族法令,但是礙於種種現實他一直沒有回到法國國內。

他的府邸在過去的七月王朝時代就以奢華著稱,經常在那個時候舉辦盛大的宴會,宴請來自各國的賓客和使節。雖然夏爾一直都無緣得進其中,但是當年在社交場上聽說過多次其中的陳設。在革命之後,它被政府沒收了,成為了公有資產。

而如今,這幢宅邸竟然將要被路易-波拿巴賞賜給自己?

沒錯,這就是賞賜——既然已經得到了路易-波拿巴本人的發話,那麼所謂買,肯定也只是象徵性的價格而已,只是給個名目堵住大眾的嘴而已。

這真是一個了不得的恩賞啊……

然而,夏爾此刻的心中卻並沒有多少興奮和激動。

因為,他完全可以看出來,路易-波拿巴此舉除了獎賞自己一直以來的功勞之外,還有別的居心。

儒爾維爾親王可不是可以隨便擺弄的小角色,在路易-菲利普已死,長孫巴黎伯爵年幼的情況下,此人可以說是整個奧爾良派的領導者。甚至可以說,他是波拿巴和夏爾政敵的精神領袖之一。

路易-波拿巴準備將他留下的府邸再度賞賜給夏爾,第一肯定是為了表現出對夏爾的重視;第二……很明顯,這一舉就是為了更加加深他的這位寵臣同奧爾良王家的仇恨,使得夏爾更加不可能暗地裡和奧爾良王族妥協,更加牢固地把夏爾綁在自己的手中。

同時,還有另一個作用。

他當著這麼多將領的面如此封賞夏爾,能夠激起他們渴求功名利祿的心,使得他們更加忠順於自己——他告訴了這些將軍,只要跟著我來走,你們什麼都能夠得到。

至於會不會激起別人對夏爾的嫉恨,那就不是他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不愧是能夠統治這個國家二十年的皇帝啊,甚至比自己那個天才伯父還要多幾年!夏爾忍不住在心裡笑了起來。

不過,即使知道路易-波拿巴的心思,夏爾也不打算拒絕這個恩賞——他沒有理由拒絕來自自己主上的賞賜,而且,他根本就沒有把奧爾良王族放在眼裡。

哼,一個前朝親王的居所,勉強也能當個婚房了吧,夏爾心想。

奧爾良家族的記恨?呸,我讓他們永遠回不了國!

夏洛特肯定也會很開心的,能夠不花什麼錢就得到這麼宏大而且精美的宅邸,只要稍加修繕和改建,就能夠讓它成為上流社會人人艷羨的居所,再怎麼也可以讓她滿意了。

更何況,還能狠狠地羞辱她所憎恨的奧爾良王族一番……

太好了。

糖衣炮彈……儘管打過來吧,我全都吃得下去!多少都吃得下!

帶著這樣一種豪情,他謙恭地朝路易-波拿巴鞠了一躬。

「謝謝您的照顧,先生,她一定會十分感激您的!」

他確實很感激路易-波拿巴,不管路易-波拿巴有多少目的,這都是一種極大的獎賞。

至於夏洛特……才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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