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飽含著反抗的態度,讓夏爾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好啊,原來你就是這樣來悔改的啊!」他因為有些惱怒,所以反而笑了起來,「你尊敬我的方式,就是在別人面前宣稱我已經死了?還有……沒有得到我的許可,為什麼你要去見那個人?難道你現在還是覺得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嗎?!」

「先生……請您不要太生氣,芙蘭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只是為了更加取信於那位博士而已……」眼見兄妹兩個人恐怕又要吵了起來,瑪麗適時地插言,說起了她自己也覺得這種話缺乏說服力,「雖然說您已經……已經……確實有些過頭,但是至少她為您保守住了秘密,不是嗎?」

「哼,確實是保守住了秘密啊,我都已經死了,還用得著什麼秘密?」夏爾沒好氣地反嗆了一句,只是語氣卻緩和下來不少。

此時,在他的心裡,與其說是憤怒,更多的反而是那種哭笑不得的情緒。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以至於要混到被自己的親妹妹宣稱已經死掉了的境地?他努力思索了一番,然而卻毫無頭緒,只覺得一片茫然。

他低垂下了視線,盯著自己的妹妹,卻沒有從她姣好而又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任何跡象來。

「我自作主張,確實十分抱歉。」被夏爾盯了一會兒之後,也許是終於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芙蘭終於開口致歉了,「但是……至少我為您解決了一個問題,不是嗎?您這樣一直資助他。卻一直都沒有表露自己的身份。那麼……遲早有一天,好奇心會促使他對您的饋贈去尋根究底,然後您就得冒上風險了——別忘了,他可是對我們特雷維爾家族充滿了厭惡和憎恨的!現在,經過我的說明之後。他就不會再對這種饋贈產生懷疑了,您也可以避免被揭穿的風險,這不是很好嗎?」

芙蘭的反詰,讓夏爾頓時一陣啞口無言。

這倒也是實話,如果這種匿名饋贈一直持續下去的話,總有一天會有暴露的風險——而比起「不知來歷的饋贈」。「來自於贊助人遺孀的饋贈」要更加令人舒服得多,不會產生什麼尋根究底的好奇心。

也好吧,反正也不打算再跟他照面了……死了就死了吧。

「就算要說我死了,也不用冒充什麼遺孀吧……老老實實說妹妹不好嗎……」半晌之後,夏爾低聲抱怨了一句。

「您真的希望我一點一點地剖析出來嗎?」芙蘭微笑著反問。

「算了。別說了。」眼見情勢有點不對勁,夏爾連忙抬手制止了妹妹,這才避免家醜再一次在別人面前外揚。

他自己也知道是什麼原因,所以也不打算追問下去了——或者說,他寧可不追問。

眼見夏爾默認了芙蘭這次的舉動,瑪麗總算鬆了口氣,然後面帶喜色地朝芙蘭使了一個眼色,而芙蘭則仍舊面色不改。顯然事前就對此有心理準備了。

也真虧你膽子大!她在心裡暗嘆。

「你這次跑過去,除了說了這些之外,還另外說了什麼嗎?總不會就打個招呼就走了吧。」片刻之後。夏爾又嘆了口氣,重新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她跑到那位大師面前只是顯擺了一下自己編造的身份、順便為自己解決了一個問題的話,那麼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雖然礙於立場限制,他沒有想過讓妹妹也接受什麼革命教育,但是能夠多受一些教益,開拓一下眼見。倒也沒什麼不行。

「是的,我同他談了別的很多問題。」芙蘭乾脆地點了點頭。「就是靠著這次的拜訪,我才知道。那位博士除了在報紙上發布時評痛罵您和其他人之外,還在專心著書立說……另外,我之前從沒有想到……您居然會對那位博士的學說那麼感興趣。說出去沒人會相信吧,作為一位特雷維爾家族的成員,您居然會欣賞這種煽動暴民反對您自己的言論!」

「我承認,這確實是有些奇怪。」夏爾聳了聳肩,同意了妹妹的看法。「不過這沒什麼,人活著總是要做一些矛盾的事情。我並不比其他一些人更加荒唐。」

「但是您總不至於想要因為暴民的造反而失去自己的一切吧?」芙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兄長,「難不成您還想學那位奧爾良公爵,好好的王族不做非要去當個暴民頭子?不,我不相信您會這麼瘋狂……不過,如果您希望那麼做的話,我倒也不介意跟隨您一同去做雅各賓。」

「我當然也沒這麼想過啊……」夏爾笑著搖了搖頭,剛才的惱怒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了一種樂在其中的玩味,「不過,如果因為反對某個人的某一個觀點,就將他的觀點全部斥之為一文不值的話,那麼我們和傻瓜也就沒有區別了,不是嗎?」

「所以您並沒有在發瘋,只是將他當成是某種可以用來消遣的學者而已?」芙蘭試探著看了看兄長,「這就更加讓我疑惑不解了,您不是那麼無聊的人……」

「好了,這種事你也沒有必要尋根究底,人人都會有些不為人所知的愛好,不是嗎?」夏爾嘆了口氣,然後拍了拍妹妹的額頭,「好了,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原諒了你的獨斷專行,但是你也應該玩夠了。接下來你只要為我繼續保守秘密就好了,其他的事情我自己來處理。」

「不,既然已經被引發了好奇心了,這我可停不下來,」芙蘭搖頭拒絕了夏爾,「既然您已經來了,除非您給我一個答案,否則我絕不會停下追問的。」

芙蘭如此堅定的樣子,讓夏爾感到有些驚愕。

他打量著妹妹微微皺著眉頭的臉,她如此堅定強勢的樣子,和往日那個嬌柔溫順的樣子截然不同。

簡直……簡直……就像那天他們大吵一架時的模樣。

畢竟還是長大了嗎?

「你現在好像脾氣大了很多。」夏爾嘆了口氣,好像是在抱怨,又好像是在感嘆。

但是,他還是沒有拒絕。

「我太順著您的意思了,結果我上當了,您根本就不喜歡百依百順!既然這樣,那我何必再壓抑自己呢?」芙蘭毫不遲疑地反駁,「好了,言歸正傳吧,我們不是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嗎?我一直都在好奇,您到底是在欣賞那種學說的哪一點呢?到底是什麼東西引發了您的共鳴呢?」

芙蘭緊緊地盯著夏爾,碧藍的雙瞳好像能夠看穿一切。

「雖然我沒有太深入地同那位博士交流過,但是經過那天的拜訪,以及這幾天的了解——」芙蘭指了指不遠處書桌上的一疊報章,「他的學說大體上我已經明白了……他說什麼要消滅階級不平等,把工廠和礦場收歸國有,取消大莊園……哼,對吧?哪一條哪一條都是在擺明了要把我們給消滅掉,比羅伯斯皮爾和馬拉還要不加掩飾……這傢伙簡直膽大包天!

夏爾頓時語塞。

與其說是驚愕,不如說是震動。

是什麼,驅使著她以絕大的熱情來研究這種東西呢?肯定不是為了學術熱情吧。

但是……就算目的不純,至少她會想到要去了解去探詢,而不是一味否定我。

如果是夏洛特,她會嗎?夏爾驀地閃過了這個念頭。

不,她肯定不會,她只會嘲笑我在發瘋吧,順便要求我同這個人斷絕一切往來。夏爾馬上在心裡回答。

哎,算了,事到如今,這個問題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唯一有一點與您不那麼衝突的是,他認為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社會的財富會越積越多,並且會普惠到所有人身上,」在夏爾的注視之下,芙蘭繼續侃侃而談,臉上因為專注而似乎閃耀出潔白的光澤,「難道您……一個特雷維爾,想要學一個暴民頭子,搞什麼社會主義式的救濟?」

仿佛是在炫耀似的,芙蘭現學現賣地說出了這個她剛剛學到的新詞。

「有什麼不行的嗎?作為一位國家要人,我為什麼不能真心希望提高國民的福祉?為什麼一個特雷維爾搞社會福利救濟就會顯得很諷刺呢?」夏爾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就算是那位德-博旺男爵,也並不反對這一點——只不過他是為了更好地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擴大利潤來源而已。有遠見的人不在乎暫時捨棄一點東西。」

「男爵真這麼說過嗎?」因為感到十分震驚,所以瑪麗忍不住插言問了出來。

「我有什麼必要說謊呢?」夏爾冷笑著反問,

「那我提醒您,我們的財富裡面流淌的鮮血,也許和其中的榮耀一樣多。」芙蘭微微垂下了視線,「既然這樣的話,您總不能一邊安然享受這種財富,一邊卻宣稱公平正義吧?再說了,人民一向不知道饜足,您真的以為拿出一點東西就能讓他們忘記再要全部?」

「那已經不是我要擔心的問題了,一百年後的問題我們不需要在乎,因為那時候我們都已經不在了,再煩心的問題也有另外的人處理。」夏爾聳了聳肩,表現得完全滿不在乎,「我們過好現在就行了,不是嗎?你可以說這是虛偽,但是我不在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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