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難道不希望在波拿巴家族當中找到幾個支持者嗎?先生,雖然我不在法國,而且消息不算靈通,但是我好像聽說,您在波拿巴家族當中並不太受歡迎……如果您能夠為我們辦成這件事的話,難道您會得不到我們的感激嗎?」

當聽到這位老婦人以那種篤定的態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夏爾驟然沉默了。

他平靜地再度打量了對方一眼,然後斂去了剛才臉上的笑容。

他並不對對方的提議感到驚訝,真正使他震驚的是,哪怕在外國,他和波拿巴家族的支系關係不睦的事實也已經人盡皆知了——哪怕就連這個老婦人都知道。

說實話,他現在心情不大好了。

不管任何一個人,在碰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心情恐怕都不會好吧。

哼,輕飄飄地說一句「感激」,就打算騙得我去赴湯蹈火,這不是當我是小孩子嗎?

「夫人,不得不說您說得太讓我感到意外了……感激!好意!您竟然想要用這種東西來打動我,讓我去冒著風險幫您干這樣的事?」夏爾聳了聳肩,略帶嘲諷地笑了笑,「不,不用,謝謝您了。這種東西,我要多少就能給別人多少,用不著您再拿來給我了……好了,我想我們已經談得夠久了,我需要休息一下。」

也許是因為夏爾突然變臉,這位夫人一時間有些稍微滯澀了一下。

最後,她臉上的笑容變成了苦笑。

「看來您並不打算答應我。沒錯,以我們現在的處境,我並不能夠給出一個能夠讓您信服的保證……但是。先生,正如同我說的那樣,難道這對您不是有好處的嗎?如果您能夠將我的孫子引回到法國,那麼……這不會對您有任何損失不是嗎?相反,無論他感激您或者不感激您。他都可以削弱那位……那位約瑟夫-波拿巴先生的地位和影響力,想來這種前景對您來說是有利的吧?」

這倒也是沒錯。

如今,路易-波拿巴並沒有合法的婚生子(也不知道在這個已經改變了的世界線裡面會不會有),理論上他如果突然離開了世界,不管夏爾樂意不樂意,波拿巴家族的首領位置都會轉移到熱羅姆親王這一支那裡。

以約瑟夫-波拿巴對夏爾如今的態度來看。恐怕這對他絕不是什麼好事。

而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夏爾肯定也不會心甘情願當個愚忠之臣,坐以待斃。

與其到時候當一個背叛波拿巴家族的反賊,不如事前就未雨綢繆,在波拿巴家族當中先找一個同盟者?

夏爾腦中突然閃過了這個想法。

這並非完全沒有可行性——如果這位剛剛從軍校畢業的熱羅姆-拿破崙-波拿巴被路易-波拿巴承認為波拿巴家族的一員的話。那麼,就算他的身份會遭遇到重重限制,在必要而且毫無退路的時候,夏爾也可以和他的同黨們將他宣稱為路易-波拿巴的繼承者之一,從而將一場叛變改頭換面成為家族的內部權力鬥爭——至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叛逆的污名。

倒不是夏爾怕壞了名聲,而是他和波拿巴家族綁得太緊,而且他本人在法國並沒有太高威望,如果真的拋開「皇帝」這個金字招牌的話。他沒有信心一定能夠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奪取到的地位。

是啊,如果真的可以將這支波拿巴家族流落在外的後裔引入法國的話,至少可以用這種辦法來來解決他一直在心裡隱隱擔心的問題。

只要約瑟夫-波拿巴不能夠憑藉天生的資格繼承路易-波拿巴的地位的話。他用得著害怕這個人什麼?

一想到這裡,他看向這位老婦人的眼神就變得舒緩了許多。

「夫人,請您不要誤解,我並沒有說您的要求不合理。我只是說您讓我承受的風險和所看得到的收益並非吻合——僅此而已。」夏爾略帶微笑地回答,不著痕跡地慢慢改變了自己的立場,「考慮到您和您孩子們的處境。我並非不抱有同情。您確實擁有合理的理由來提出要求。」

「哦!您是多麼富有同情心的紳士啊!德-特雷維爾家族不愧是法蘭西最高貴的門庭!」一聽到夏爾如此回答,帕特森女士就知道自己的勸說已經起了作用。她的臉上不由得重新露出了那種自信的笑容。「德-特雷維爾先生,請您理解一下。我是美國人,雖然我在歐洲生活過很久,但是我一直都沒習慣你們的那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所以,既然您在說前景的話,那我就跟您直接明說吧,只要您能夠滿足我的願望,我們可以付給您一大筆錢,並且答應您,我的孫子以後將會一直將您當成一個恩人、一個幫手、一個引路人。。」

「您憑什麼相信我能夠做到呢?」他低聲問。

「這一點,我相信您能夠做到,大家都相信您能夠做到——您是波拿巴先生最為倚重和信任的人,大家都說您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給他幫了很多忙。而您的建議,他也幾乎很少駁回過。所以,我相信,雖然我請求您辦的事情可能有些難度,但是交給您的話您是能夠辦得到的,再說了,就算辦不成,對您來說又有什麼損失呢?我們沒有報復您的手段,一切全憑您自己喜好就行了。」說到這裡,帕特森女士的聲音也放低了,「另外,英國政府,也會十分樂意看到,在法國的皇室當中,有一個在美國長大的波拿巴存在——沒錯,這並不僅僅是威靈頓公爵一個人的意思。」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夏爾終於在心裡明白了過來。

在同英國的政要交流過幾次之後,他一直覺得英國人的態度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

現在看來,一切都已經十分明了了。

威靈頓公爵以及其他的一些英國政要,對路易-波拿巴這個人還是心有疑忌,覺得他太過於野心勃勃,可能會在坐大之後反而威脅到英國的利益。

所以,作為某種保險措施,他們是想要用熱羅姆-拿破崙-波拿巴作為皇室成員、德-特雷維爾作為核心,來扶持一個法國政府當中的親英派,然後用這一些親英派手段來牽制他,讓他不至於同叔叔一樣,對不列顛拔劍相向——或者最壞的情況下,換上這些對英國更持溫和立場的人來執政。

之所以選擇特雷維爾,恐怕就是因為他們已經看出了夏爾毫無節操,不會糾結於半個世紀前的歷史遺留問題吧。

這個提議實在太過於敏感,所以他們哪怕是在和夏爾面談的時候都沒有當面提出,而是通過一個看上去和兩國政府沒有關礙的老婦人之口說出這種圖謀——這樣,不管夏爾答應不答應,他們都可以在事後矢口否認這種圖謀了。

嗯,古老的大陸平衡政策,又煥發出了一株新芽麼。

為了維護住自己的地位,這些英國人還真是苦心孤詣啊。

「看來,您對今天的準備,比我剛才想像的要多。」夏爾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是當然了,難道您覺得我會事前什麼都不做,然而一聽到您來這裡就急匆匆跑過來嗎?」帕特森女士冷笑著回答,「懇求和淚水對您來說是沒有意義的,不是嗎?好吧,先生,請給我一個回答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您願意為自己的同情心做到哪一步呢?或者說,您願意為了公爵的友誼,做到哪一步呢?」

夏爾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帕特森女士不再繼續說下去了,靜靜地等待著夏爾的回答——某種意義上,也是公爵和英國政府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我會做到我能做到的那些。」直至幾分鐘之後,夏爾慢慢悠悠地回答,「也就是說,我會將您的要求轉達給總統,而且——我會在他的面前表達自己的同情。」

是的,他並不反對在法國目前需要英國來撐場面的情況下,給自己攬下一個親英派的名聲。

如釋重負的笑容,慢慢地在這位夫人的臉上布滿了皺紋的臉上展開了,她微不可查地搖晃了一下。

直至這一刻,她才展露出了一點點軟弱。

「謝謝您,先生!請您相信,我們是絕不會和他們那樣忘恩負義的!」

「是嗎?希望如此吧。」夏爾笑著點了點頭。「如果一切都能辦成的話,我衷心希望您的孫子能夠為這個偉大的家族增添光輝,並且如同英國人所期盼的那樣,為了兩國的友誼而努力。」

這是反諷。

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斷言,別說一個在美國長大的波拿巴了,哪怕就算讓一個純正的英國人當上法國皇帝,在情勢所需要的情況下,那個人也一定會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和英國翻臉無情——在維護權力的**面前,什麼感情都是微不足道而且不值一提的。

「他會的,他一定會的……」這位女士喃喃自語。「我的孫子,比那個公主的可憐後代強一百倍!」

接著,她不期然間握緊了拳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德-特雷維爾先生,他和那個公主的孩子,註定將會被您和我的孫子踩倒在地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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