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不許這樣!」眼見丈夫叫囂要對昔日的同黨們執行強制措施,夏洛特連忙惶急地叫住了他,「別亂來啊!」

「亂來?」夏爾反問。「有什麼亂來嗎?」

「當然了!就算現在不再來往了,他們當時也是我的朋友,我怎麼能夠一下子就對他們拔劍相向呢?!」夏洛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不管怎麼樣,必須好好談談,不能一言不合就動手。」

「談?如果談不攏呢?」夏爾略微譏嘲地笑了起來,「他們既然已經著急了,那未必就會因為你幾句話就改變主意,如果談不攏話,難道你打算讓你的父親還錢給他們?好吧,如果你真要這麼做,我也不反對……」

「他們會同意的。」夏洛特緊皺著眉頭,低聲自語,「我會讓他們同意的。」

這種看似平淡的語氣當中,似乎好像蘊含著什麼。

「總之,這件事你先不用插手,讓我一個人來辦就可以了。」停頓了片刻之後,夏洛特重新開了口,「我今天只是知會你一聲而已,你知道有這事就行,以後就算是爸爸來跟你求幫忙,這件事你也不許來幫他!」

夏爾沒有想到妻子跟自己說這個事居然是為了這個目的,禁不住愣了一下。

他本來還打算再說些什麼的,但是看到她的態度那麼堅決,所以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好吧。既然你這麼想的話,我聽你的。」夏爾聳了聳肩。「真希望你不要鬧出什麼麻煩來。」

「我不會的。」夏洛特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事到如今。難道這個世上還有比我更同你休戚相關的人了嗎?」

突如其來的剖白,夏爾張開了口。

「是的,我也一樣。」片刻之後,他笑了笑,然後再度握住了夏洛特的手。「希望你一切順利。」

…………………………

到了傍晚時分,馬車來到了特雷維爾家族在郊外的莊園,然後一路不停地直接奔向了家族的墓地。

說是家族墓地。其實墳墓也不多,歷史也不算很長。

他的先祖父。先先代特雷維爾公爵已經上了斷頭台,因為公爵兄弟兩個當時已經逃難出國了,所以並沒有能夠收斂屍骨,而特雷維爾家族早先的家族墳地也早已經和莊園一起。在大革命的風暴當中當中湮沒無存,現在的只是被重建的而已,先人的遺骨早已經消失了。

一提起這個事,夏洛特自然是對暴民的殘忍恨得咬牙切齒,可是夏爾卻沒有什麼感覺。

這片墳地是在莊園深處,穿過郁郁青青的樹林,馬車停了下來。

特雷維爾家族的成員們一個個地走了下來,然後他們同時圍到了運送公爵靈柩的那輛馬車旁邊。

這輛馬車十分高大,車廂被漆成了黑色。看上去十分肅穆,又給人一種十分難受的壓抑感。

在僕人拉開了車門之後,夏爾有些猶豫地看著自己的爺爺。

「爺爺。您還是算了吧,讓別人來抬吧……」

他的爺爺沒有回答他,只是走到了棺材邊,然後伸出了手。夏爾見狀,也只好跟著其他人一起抬起了棺材,然後抬到了那些墳墓的中間。

老侯爵的步履有些紊亂。看上去已經老邁不堪,心裡的悲傷更是溢於言表。但是卻堅持著抬起了自己哥哥的棺材,領在了前面。新任的特雷維爾公爵站在另外一邊,兩個人領先扶棺,而夏爾和菲利普、歐仁兄弟兩個,就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跟在後面扶棺,將公爵送上了最後一程。

路並不長,他們沒有花上多少的時間,就將棺材抬到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墓穴邊緣。

然後他們圍在了墓穴邊,小心地將棺材一點一點的放了進去。

當棺材落地的時候,發出了令人震顫的吱呀聲,這大概是一個人能在人間留下的最後迴音了吧……

旁邊有早已經準備好了的鮮花,大家都隨手將一朵朵鮮花給扔了進去,然後僕人們開始往墓穴填土。

土一點點地填埋墓穴,慢慢地淹沒棺材,老侯爵和夏洛特都在墓穴邊不由自主地再次哭泣了起來,而公爵的兒子和孫子們也一邊哀容,顯然心裡也十分不好受。

夏爾雖然表面上還算鎮定,但是心裡也同樣感慨萬千,特雷維爾家族沉重的一頁歷史,就這樣被翻了過去。

從今往後,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他說出那麼多的教益了,而這個家族的掌舵人,也落到了他這一代人的手中。

我真的能夠不負他的期待,帶領這個家族走向新的輝煌嗎?他暗自問了自己。

看著面前這一群家人,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給出否定的回答。

必須能,因為他根本沒有「不能」的選擇。

「願您在天上保佑我們吧。」他抬起頭來看著,暗暗地說。

因為心情實在是有些抑鬱,他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無意識地在這些墳墓面前掃視著。

這些墳墓都被保護得十分好,顯然這裡的僕人們一直在精心照料,不過因為特雷維爾家族成員不常來的關係,這些墳墓都顯得冷冷清清,已經十分老舊。

只有一個墳墓,在墓碑的旁邊的不起眼的地方放上了幾朵花,而且看樣子還是挺新的樣子,看來是最近才被人來追思過……

等等。

等等!

他驟然睜大了眼睛。

依照他童年時代那些殘留的印象來看,那裡不是……

他小心地往那邊湊了過去,再仔細看了看,然後看到了那面墓碑。

確實是母親的墳墓。

是誰?是誰在最近祭拜過她?

是艾格尼絲嗎?

可是不對啊。他的姨媽艾格尼絲現在不是在英國追殺他的父親嗎?

而且……艾格尼絲不是說過,那裡已經被她挖開了,母親的遺骨已經被她帶走了啊?就連骨灰。也是他從自己舅舅那裡通過交涉拿回來的,而且已經另行存放了,她有什麼必要再過來呢?

不過……難道還有別的人會過來祭拜她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整個人都因為驚訝而透出了些冷汗。

他是一個十分強勢的人,最討厭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握,而有關於母親的那一段往事,更是他不願意觸及、也不願意為人所知的陰影,所以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又怎麼可能靜得下來?

怎麼回事……難道發生什麼意外了嗎?

帶著心裡的不安,他再度四處張望。只是這下心情已經從憂鬱變成了慌張。

會不會是我嚇了自己而已,這只是一場誤會帶來的虛驚而已?

儘管想要在心裡安慰自己,但是他卻怎麼也無法安下心來。

就在這時,在樹林的邊緣。他的餘光觸目所及的地方,微微有白色的光線閃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四處張望了一下。

很好,大家都在公爵的墓穴旁邊,沒人注意他。

當他走到樹林邊的時候,他突然升騰而起的疑惑終於被解開了。

穿著一件灰色裙子的艾格尼絲,正平靜地打量著他,看上去溫和而又淡然,那把傘也被持在了手中,被她的手無意識的搖動著。

當發現艾格尼絲在這裡的時候。夏爾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欣慰還是該害怕,只是呆呆地看著她。

「怎麼?才這麼久沒見,又把我給忘啦?」艾格尼絲禁不住笑了出來。

「不……我不是忘了您……只是。只是太意外了!」夏爾總算定了定神,「您……您怎麼在這兒?」

「我今天一直都在這裡啊,只不過看到你們過來了所以躲起來了而已。不過,剛才看到你嚇成了那樣,我再躲起來不是太過分了嗎?所以就把你叫過來咯。」艾格尼絲微微笑著,然後抬起手來。用傘尖點了點他的腹部,不過看不出有任何攻擊性。「怎麼?看你們這架勢。你家的那位公爵過世了?」

「是的,就是這樣,他在幾天之前過世了,您是剛回法國沒多久吧?」夏爾點了點頭,然後下意識地往自己爺爺那裡一看。「您……您上這兒幹什麼?」

當時母親意外過世,爺爺雖然沒有參與,但是事後也包庇了自己的兒子,他會不會也被艾格尼絲視作了仇人呢?

「放心吧,我今天來不想對誰不利,我也沒興趣再去揍一個糟老頭子。」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似的,艾格尼絲撇了撇嘴。「我今天來,只是為了見見姐姐,告訴她我已經幫她把事情辦完了而已……」

「可是……可是媽媽不在這兒啊?」夏爾下意識地反問。

「我當然知道她不在這兒了,可是我能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一提起這個,艾格尼絲就好像有些生氣的樣子,用力用傘尖頂了一下他的肋部,刺得他直發疼,「你把姐姐的遺骨拿走了也不告訴我在哪兒,我不來這兒還能來哪兒?誰能想到你們今天要在這裡給人送葬。」

「抱歉。」夏爾的胸口有些發堵,但是最後還是嘶聲跟她道歉了。

「沒什麼可道歉的了,她是你媽媽,你自然比我更有權力來擁有她,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安葬她就可以了。」艾格尼絲倒不像是很生氣的樣子,只是轉頭看向了那個墓碑,「我現在也不需要再一直牽著她的手不放,是各自分開的時候了……」

從她的言下,夏爾終於明白了一個多少有些殘酷的事實。

「這麼說……這麼說來,您已經得償所願,把……把埃德加給殺掉了?」

「是的,殺掉了,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地殺掉了。我用了當年教你的那招,把劍斜向下壓,然後突然上挑刺進了他的喉管,讓他哀嚎了幾分鐘才死——感覺是我這一生中最精妙的一擊了。」艾格尼絲十分乾脆地點頭,然後挑戰式地打量著他,「怎麼?如果你想給父親報仇的話,儘管來動手吧,我樂意奉陪哦……」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夏爾搖了搖頭。

事實上他還有些如釋重負,因為一段黑歷史終於隨著艾格尼絲的那一劍塵封地下了。

然後,他又有些好奇。「那您,那您復仇完了之後,感覺怎麼樣?」

「有些空虛,但是更多的是欣喜。」艾格尼絲吃吃地笑了起來,「太開心了!」

你倒是開心了,爺爺……爺爺不知道現在該有多傷心啊……

他剛剛死了兄弟、還沉浸在痛苦當中的他,真的能夠承受起這樣的打擊嗎?雖然他平常一提起父親就罵,但是那種溺愛和眷戀之情,是怎麼也無法掩飾的。他現在就已經是勉強硬挺著了,現在如果貿然得知這個消息的話,恐怕還真會鬧出什麼事來。

「抱歉,艾格尼絲,您能夠答應我一個請求嗎?」夏爾低下了頭。

「請求?」

「您……您能不能在最近繼續匿跡?不要拋頭露面?不然我爺爺會知道的……」他祈求式地看著她,「我的爺爺……我的爺爺已經飽受打擊了,至少請給他一點……一點恢復的空域吧……」

「他死不死,跟我有關係嗎?」艾格尼絲反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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