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爾的注視下,這位女子昂然抬頭直視著他,一點都沒有退縮的意思。

她的膽量和氣魄,倒是比父親強多了。

「您好,想必您就是卡洛娜公主吧?」夏爾先站了起來,頗為恭敬地向對方躬了躬身。「請允許我介紹一下自己……」

「我知道,您就是夏爾-德-特雷維爾,在法國現在有權有勢……您不用跟我特意介紹自己了。」雖然看上去這話像是在艷羨,但是她微微斜睨著夏爾,顯然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尊敬。「您現在在歐洲鼎鼎有名,大家都知道您是什麼人。」

「從您的反應來看,我想您可能對我存在著某種誤解。」夏爾感覺對方神色不善,於是想要拉近一下關係。

「我想不會有人對您有什麼誤解了,大家都知道您是個兇狠的騙子、利慾薰心的狂徒,從沒將家族榮譽放在心裡的浪蕩子。」她依舊斜睨著夏爾,一點也沒有給夏爾面子,「而您跑到我們這裡來,不就是想要欺騙我父親,讓他也跟您一樣拋下家族的榮譽嗎?」

她說得很嚴厲,但是夏爾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少可以反駁的地方。沒錯,在歐洲各地的人們看來,他差不多就是這種人吧。

不過,有一些地方,他是必須要反駁的。

「小姐,我知道您對我可能有些觀感不佳,對此我並不會感到生氣,因為這是您的權利。不過我有一點必須要說明白——我並沒有進行任何欺騙和逼迫,我是明明白白地將一切都對您的父親公開了的,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跟您也一併公開。」

因為夏爾絲毫不為所動,依舊從容不迫,所以她的氣勢頓時就下挫了不少。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然後轉頭看向自己的父親。

因為內心有愧,父親避開了她的視線,而她也愈發惱怒了。

「把我們扯進您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您真的太過分了!」

「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我想正好相反,成為法蘭西的皇后,是十足的光榮。」夏爾冷靜地繼續反駁了她的話,「所以。我是堂堂正正地徵求您父親的意見的,而他也並沒有表示反對……」

夏爾將她的父親抬出來之後,她的氣勢更加低落了。

在這個年代,兒女在婚姻上聽從父親還是社會的規則之一,她確實無法就此來指斥夏爾。

「您一定……一定以為自己什麼都懂。什麼都能夠掌握,對吧?這麼自命不凡……」她驕傲地看著夏爾,「沒錯,就世俗的眼光來看,您是個成功者,您和您的那位主子已經將太多東西搶在了手裡,法國的權力和榮譽,還有那一頂皇冠……呵呵,明明是個共和國的總統,現在卻一點都不諱言自己即將要帶上皇冠。真是可笑。」

「這並不可笑,小姐。這是在響應人民的意願,是法國人民呼喚秩序和帝國,想要讓他成為皇帝的,我們只是想要順應人心而已。」夏爾一臉嚴肅地糾正了對方的話,「如果您擔心的話,我這裡可以跟您保證,我們在本年內就將把這個共和國變成帝國,而您將很快成為這個帝國的皇后……您的父親同意了我們的看法。」

「但是我反對!我不想戴上您送上來的皇冠,也不想要嫁給波拿巴先生。」卡洛娜公主大聲回答了。「先生,您已經得到一個回答了,誰想要當這個皇后誰就當吧,反正您不要用它來煩擾我們一家就行了!」

如果是平常。噹噹事人這麼說了以後,夏爾根本就不會再繼續下去,而是轉身就走,繼續找別的候選人,不過今天他卻微微改變了主意。

沒錯,這個倔強、驕傲的女孩。似乎具有某種魅力,讓他感覺頗為有趣,值得繼續。要是她當法國皇后的話,想來……會很有意思吧。

「您似乎沒有必要這麼快拒絕掉一個如此令人艷羨的頭銜。」夏爾微微笑了起來,「正如我跟您父親說過的那樣,女孩長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但是可沒有幾個能嫁給皇帝,這種機會失去了就沒有那麼容易再拿回來。」

「別提我父親了!如果我的爺爺……我的爺爺還在的話,他不會同意的。」這位女子昂起頭來看著夏爾,「雖然他失去了他的王國,但是他不會願意看到他的孫女玷污了他的血,嫁入到仇敵的家裡,嫁入到一個荒唐的篡位者家庭裡面。」

夏爾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對波拿巴家族的牴觸情緒,有些是來自於對瑞典篡位者的痛恨。

不過,平心而論,她的爺爺古斯塔夫四世確實跟法國有些仇怨,不過歐洲歷史不就是你打我我打你嗎?以英法的千百年仇恨尚且可以根據現實需要成為盟友,她的這種等級的家族仇怨實在是算不了什麼。

「您的爺爺很不幸過早去世,我無法當面聆聽他的意見,不過我想,他未必會如此決絕地拒絕我們。您看,作為國君,人不能只考慮感情因素,而是要權衡利弊。當年哈布斯堡的國君不是通過權衡,結果把女兒嫁給了皇帝嗎?您想想看,能有多少人會拒絕法國的支持和幫助呢?再者說來……」夏爾一邊說,一邊攤了攤手,「我們至少現在是共同立場的,貝納多特無恥地背叛了皇帝,我們現在仍舊仇恨他,他的後人自然也不會得到我們的尊敬,而您……我們認同您父親和您的高貴血脈,否則就不會來找您了。」

雖然夏爾其實並不恨貝納多特,也並不在乎什麼高貴,不過他自然可以毫不臉紅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這麼一說,少女的氣勢更加被壓低了,她發現自己居然再也拿不出更多的理由來繼續斥罵對面這個人了。

「總之……總之我就是不同意!」她最後只能大聲喊了出來,然後她走到了她父親的身邊,「爸爸,讓他們走吧,以後我能繼續照顧您的!」

女兒哀切的懇求,讓中年人再度陷入到了猶豫糾結當中,他慢慢地看向了夏爾,似乎想要在他這裡尋求到什麼答案似的。

「夠了。您到底還要任性到什麼時候呢?!」眼見親王又有些動搖,夏爾連忙厲聲大喝,將場面重新控制到了手上,「這是您的父親在為您的前途做最認真的考慮和打算。而您……您卻在大喊大叫,推開他對您的好意與愛,您這算是一個孝順女兒應該做的行為嗎?您這樣對得起父親嗎?」

「您……您……在胡說什麼!」如同夏爾所預料的那樣,她果然很受觸動,「我們家的事情。用得著你來管嗎!」

「小姐,您如今十八歲了,您知道多少人在您這個年紀的時候,懷揣著少女的夢想,對成為皇后夢寐以求嗎?可是她們做夢也沒有用,她們沒有資格,她們流著和您不同的血!」儘管並不認為什麼王族血統有什麼高貴,但是夏爾仍舊充滿了激情地向她鼓動著,「而您……而您,眼看著能夠成為一位皇后。卻將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機會一把推開?您知道法蘭西帝國的皇后意味著什麼嗎?難道您認為這是一個可以輕易拋卻的榮耀嗎?抱歉,不管您怎麼想,反正我覺得這樣十分可惜。想想您的父親吧,他這麼多年顛沛流離,遭遇了那麼多的倒霉事,最後帶著您一個人含辛茹苦地生活著,等到您長大了之後,他還在為您的前途而憂慮……這是一個男人最毫無保留的愛,而您卻一點都不珍視這種珍貴的父愛,只想著要自行其是!恕我直言。您這並不是王族的風範,也看不到對上帝的熱愛。」

夏爾其實是偷換了概念,把「她的婚姻」偷換到了了「是否感恩,遵從父親意志」上面去了。不過在這個時代,這種偷換是言之成理的。

「你……你……」因為這種指責實在過於深入人心,所以少女突然流出了眼淚來,不住地看著父親,她和父親相依為命,確實也捨不得傷父親的心。

「您看。您的父親為了您付出了多少心血?現在又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您知道的,這不是一位王太子、一位親王應該過的生活,他是國王的兒子,他理應擁有不同的生活,不是嗎?」夏爾仍舊平靜地看著她,「斯坦尼斯瓦夫一世最後可是以君主的尊榮生活的,難道您不能給您父親以同樣的榮耀嗎?」

【原名坦尼斯瓦夫·萊什琴斯基,是波蘭貴族,在大北方戰爭中於1707年被瑞典國王查理十二立為波蘭國王,並成為查理十二的附庸。在查理十二戰敗於俄羅斯後,他隨之退位,被迫隱居。1725年,他的女兒瑪麗-萊辛斯卡被法國首相波旁公爵意外地挑選為法國王后,於是他又得到了新的強援。

1733年波蘭王位空缺,他的女婿路易十五支持他再次成為波蘭國王,但是遭到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六世和俄羅斯帝國女沙皇安娜一世的反對,最後演變成為波蘭王位繼承戰爭,戰爭當中法軍首次和俄軍交手並戰敗,但是法國戰勝了奧地利。於是1736年他被迫從波蘭王位上退位,但卻從奧地利人手裡獲得洛林公國終老】

這席話十分具有說服力,以至於公主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毫無疑問,只要得到了法國的全力支持,她的父親肯定就能夠擺脫現在這種空有頭銜卻毫無尊榮的現狀,也可以從困窘的生活當中解脫出來,所需要的僅僅只是她付出一點點犧牲而已——而且,這甚至不是很嚴重的犧牲,反正上流社會、尤其是王族,這種婚姻比比皆是。

「您不是皈依了天主教嗎?上帝可沒有教導祂的子民不尊父親。」在抬出父女親情之後,眼見她已經完全地動搖了,夏爾微微露出了笑容,「上帝教導我們要仁慈、要懂得感恩和回報,那麼,現在眼見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您的面前了,您真的忍心就這樣拒絕嗎?」

「你……你調查了我?」卡洛娜公主睜大了眼睛。

「作為重要的候選人選,我們的人我當然仔細地調查過您了,您不用感到驚奇。」夏爾仍舊微笑著,「本來您是信仰新教還是天主教、甚至就算是個無神論者我們也不是特別在乎,但是既然您已經改宗為天主教,那就更加方便了,這簡直就像是上帝給予您的指引。既然如此,那您還要猶豫什麼呢?」

奧爾登堡王族是德意志的新教諸侯,而荷爾施泰因-戈特普家族為了君臨瑞典,自然也應該是信奉新教。親王現在就是信仰新教的。然而,根據夏爾所得到的情報,這位公主卻不顧父親的反對,在最近改宗了天主教——這也許是因為生活在奧地利,受到了影響的緣故吧。

法國是個天主教國家。雖然其實從沒有把宗教放在心上,但是路易-波拿巴表面上還是擺出了一副尊重天主教的樣子,甚至還和教廷眉來眼去,卡洛娜公主前陣子改宗了天主教多他們來說倒是減少了一個潛在的麻煩——或者說,更給挑選她多增加了一個理由。

「我不是為了這個改宗的!」公主臉上發白,馬上為自己辯解。

她擔心夏爾因此看輕自己,覺得自己是為了得到這個機會才更改宗教信仰,不過夏爾倒並沒有這麼聯想過——當然,就算是真的也無所謂,夏爾並不會介意。

「哦。我當然相信您的宗教熱情了。您發現了天主,然後信仰了它,這種經過了思辨和選擇的信仰,要比其他迷茫的信仰要更加忠貞。」夏爾再度微微躬了躬身,「殿下,我真的覺得您是一個極好的人選,請您好好思考一下,不僅僅是從自己的角度,從您父親,從您一家。從上帝的角度好好思考一下,真的,這樣的機會確實十分難以找到,不是嗎?」

卡洛娜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的笑容十分親切,猶如是一副真正的面具一樣,從上面看不出任何東西來。

她慢慢地再看了看父親,父親還是一副猶豫糾結的樣子。

在自己已經如此清晰地表達了意見的情況下,他還是在猶豫糾結,那顯然是十分傾向於答應法國人的要求了。

究竟是要自私地繼續拒絕。還是體諒一下父親,接受這個提議呢?

她突然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彷徨當中。

「爸爸,您真的希望我答應嗎?」她忍受著想要哭的衝動,低聲問父親。

因為痛苦和猶豫,父親的臉微微有些扭曲,最後,竟然先於女兒流下了眼淚。

「孩子,我真的愛你,所以……所以如果你一定不同意的話,我不會強迫你的。」

父親的眼淚終於帶出了女兒的眼淚,父女兩個突然抱起來同時哭了出來,這哭聲讓理察-馮-梅特涅聽得有些心生惻隱,就連夏爾也微微有些不自在。

哭了一會兒之後,卡洛娜一邊抽噎一邊用袖子擦拭了淚水,「不,父親,我是您的女兒……我……我聽從您的安排。那個人說得對,您養育了我這麼多年,我沒有理由任性。」

說完這如同放棄立場一般的話之後,她仍舊昂著頭,將痛苦慢慢地收斂到了心底里。

中年人滿懷哀愁地嘆了口氣,皺紋已經爬滿了他的臉。

「皇帝陛下真的同意了嗎?」他突然問理察。

「是的,陛下同意了,他願意為此而祝賀您和您的女兒。」理察馬上回答。「當然,我父親同樣也樂意如此。」

哈布斯堡皇帝和梅特涅親王同時表示支持,確實已經夠為他壯膽了。

「我可以保證,如果一切都能夠如同我們希望的那樣發生的話,您就是法國最尊貴的客人,您想定居法國就定居,不想定居法國的話也可以在其他地方定居,我們會以國王的禮遇來對待您的,殿下。」眼見事情已經到了最終的階段,夏爾連忙開始了最後的勸說,「另外,我可以保證,公主殿下能夠擁有皇后所有應得的禮遇、尊重和財富,她在法國得到的只有崇敬,您想要見就什麼時候都可以見到她,沒有人——包括未來我們的皇帝陛下會對她無禮。真的,在整個世界,能夠得到這樣尊榮的女人絕對不多,您……您可以了卻您的遺憾了。」

「您說的……是真的嗎?」中年人顫聲問。

「十足的真實。」夏爾昂首挺胸,表達了自己的真誠。「法蘭西人不會拿這個來開玩笑。」

中年人低下了頭來。

奧地利皇帝和親王表態支持,法國也保證了應有的一切,再也沒有什麼需要顧慮的了。

「你們……你們不會再去找別的人選了吧?」

「其他候選者的接觸還是要做的,畢竟我們不能把一切都這麼早就公開。」眼見大功即將告成,夏爾淡淡地笑了起來,「但是,我是負責人,我可以向您保證,如果您答應的話,其他的候選人我們不會考慮了。」

這最後的一擊,讓中年人突然長嘆了口一氣。

這是他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決定,但是他最終還是克服了習慣性的猶豫。

人生在世,總要做出一些讓人難以做出的決定。

是好是壞,只能交給上帝來評判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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