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在座的商人面前,大臣閣下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時間整個房間內都陷入到了異樣的沉寂當中,有些人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了。

很顯然,大臣閣下將他們召集過來,並不是只為了讓大家認識、或者只是宣告一下政府的建議而已,他很顯然就是在下命令,強迫大家接受一個事前完全沒有任何準備的安排。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這些安排都有利於大家的商業活動,或者至少不會有什麼損害,可是政府……大家都不那麼相信政府會這麼好心。很顯然如果這樣安排之後,政府對行業的掌控力將會大大加強,並且甚至可能會強行干涉行業的運營,到那時候天知道會做出什麼來。

現在是初秋,但是還殘留著一些夏日的暑氣,所以儘管二樓通風良好,但是很多人仍舊出了汗,不停地用手絹擦拭。

然而,儘管有很多人心裡有不同的意見,但是沒有一個人敢於說出話來,大家都是指望別人出頭來為自己說話,以免得罪現在權勢赫赫的大臣閣下——而越是這樣,就越沒有人說話。

「看來很多人心裡還有不同的意見啊,這真是令人遺憾。」夏爾輕輕嘆了口氣,「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這樣的事情干涉重大,指望你們在幾分鐘之內就做出決定,實在是要求太高了。不過我的表態是擺在這裡的——已經發生的事情、和將要發生的事情,都是根據我們的決心所必行的事項,我們會以最大的決心來推進,所以諸位作為商人,應該努力來適應新環境,而不是抱怨已經發生的一切。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積極有用的態度。」

眼見大臣閣下說話已經越來越重,並且暗地裡在威脅「不願意合作、不服從的商人就是消極對待政府」,其他人終於坐不住了,開始紛紛表態他們願意接受政府的安排。

他們當然不是瞬間就改變了心意,而是發現大臣和政府的態度已經無可挽回,所以決定先暫且答應大臣的要求,然後觀望一下,如果實行起來有利就繼續堅持,如果對自己不利,就陽奉陰違,以暗地裡的消極態度來抵制——畢竟大臣閣下是門外漢,以後就算消極抵制想必他也看不出來端倪。

他們的心思,夏爾自然也預料得到,而且自然也知道應該怎麼去預防。

沒錯,他確實不懂造船也不懂船運,但是他懂得怎麼去以組織的角度來管理人、而且也知道該怎麼去用人。

「看來各位終究還是明白事理的、而且對國家也有足夠的忠誠。看到你們這麼積極,我也少費不少功夫了,謝謝你們。」夏爾又笑了起來,然後對旁邊一直在默然記錄他發言的瑪麗做了一個手勢。

瑪麗會意地從文件夾裡面拿出了幾張紙,然後遞到了旁邊的一個人面前。

「當然了,成立這樣一個聯合會,現在還是我個人的構想,具體的條文和章程,還需要專家們專門的研究和制定,所以今天我們沒必要把一切都確定,只需要把意向都統一好。」夏爾指著那張紙,「既然各位都沒有別的意見,那麼先在意向書上面簽名吧,這樣的話你們就能夠成為第一批會員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政府的擔保和補貼,會優先提供給你們,因為你們有足夠的資質和威望。」

又是一陣騷動,但是在大臣閣下的注視下,並沒有鬧出什麼亂子來,這群商人一個傳一個地在意向書上籤好了自己的名字,也在事實上為聯合會承擔了責任。

「既然是一個組織,那麼就應該以組織的方式來運行,雖然現在聯合會就是你們這些人,但是用不了多久,這裡面就將充斥著幾百家也許是上千家企業,牽涉到許許多多的行業,從業人員更加是不可計數,如果什麼事情都讓大家一致討論來決定,那麼很顯然將會是什麼事情都做不了,所以仿照企業,這個聯合會裡面將會設置監事的職位,讓他們來代行職權、並且負責對外溝通,當然,這些監事將由你們這些人自行推選,務必要有威望……」

在他們一個接一個地簽名時,夏爾繼續跟著他們解釋,「同樣的,政府雖然不會在其中占據主導地位,或者干涉聯合會的運行,但是政府同樣也會派駐一個溝通機構和監管機關,因為政府需要和各個行業進行緊密的聯合,以便掌握國家經濟的方方面面,另外也需要確保它下發的補貼和優惠,被足夠有效率地使用了,這樣才不至於浪費公帑。」

雖然他說得很低調,這個政府的派駐機構當然不會只是負責監管和溝通了,手握巨額資金和補貼的他們,肯定會在聯合會當中發揮越來越巨大的影響,最後占據主導地位,把這些涉及造船和航運的企業統統聚攏在自己的指揮棒下,然後可以以政府的意志來拉動他們往前行進。

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說出這麼一套理論來委實有些令人難以接受,大家都已經習慣了自由放任的經商,不明白這麼做的意義,所以夏爾根本就不跟他們解釋,只是以自己的態度和權勢來強力推行這些政策——反正這是一個必然的趨勢,他只需要慢慢引導並且等待就可以了。

「大臣閣下!我能不能問一些問題?」就在其他人或積極或消極地服從了夏爾的意志之時,一位在座的商人突然朝夏爾喊了出來,並且很快就吸引到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

「哦?」夏爾略顯得有些意外,然後掃了一下他座位前的名牌。

他姓杜梅勒,來自馬賽的一家航運公司,「杜梅勒先生,您有什麼事情要問嗎?」

這是一個大概三十多歲年紀的男人,介乎於中年和青年之間的年紀讓他既顯得沉穩鎮定,又看上去不乏活力,穿得倒是十分正式,儼然一副成功商人的派頭。

「您剛才說過要搞聯合會,同時在聯合會當中設立監事會,這些想法我都是十分贊同的,因為在過去的經營當中,我也深感我們這個行業所面臨的風險太大,需要互相扶持一,而且需要來自政府的幫助……所以我支持您。」也許是懾服於夏爾權勢的緣故,這位杜梅勒先生顯然有些拘謹,說話也不大連貫,但是基本意思還能表達清楚,「同時,您也表露過不想讓政府來過多干涉我們經營活動的意思,那麼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我們在經營當中,碰到了一些互相衝突的情況——畢竟在商業活動當中,這種情況是十分常見的——如果這樣的話,您認為這需不需要由聯合會來負責仲裁和解決呢?這個問題十分重要,畢竟事關權限。」

「商業活動自然會產生競爭,競爭也是企業進步的源泉,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然而,競爭也有良性的和惡性的之分,就拿您所處的航運業來說吧,如果進行了惡性的競爭,結果大家紛紛降價,表面上有利於顧客和乘客,但是實際上你們就沒有餘力去更新船隻,去改善船的環境,甚至還會想方設法偷逃稅款……所以我們必須制止這種競爭,聯合會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制止和仲裁惡性競爭,讓各個行業良性發展起來……」

接著,仿佛是開玩笑似的,夏爾笑了起來,「當然我也知道,有些時候有些人是不那麼會聽規勸的,不過謝天謝地,我們畢竟生活在一個有法律的國家裡面。」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大臣閣下。」這位杜梅勒先生點了點頭,「看上去聯合會未來會擁有很高的地位,而監事們將會成為其中的重要人士。那麼我再想問一下,這些監事到底是由政府指定,還是由我們自行推選呢?」

「我剛才就說過,由你們自行推選,政府不能管一切,而要注重靈活性。」夏爾攤了攤手,「不過,考慮到現在大家都還是互不熟悉,短期之內無法做到優劣的評判,所以我覺得第一屆的監事們,最好還是由政府來推薦,再有聯合會的全體成員來進行表決認可。比如我現在就很想推薦您,杜梅勒先生,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不過我認為您很機靈,也很有膽量,更加還有一些雄心……而這正是我們最需要的特質。」

「謝謝您對我的誇獎,大臣閣下。」杜梅勒張大了眼睛,顯然是受寵若驚,沒想到自己突然得到了被大臣閣下舉薦的機會。「我一直都想為行業、為全體同仁們做出一些貢獻,如果您能夠舉薦我的話……我將盡全力來為大家服務!」

他的話,也引起了其他人的震動。因為很明顯,正如大臣閣下所說的一樣,現在大家誰都不認識誰,互相之間都沒有多高的威望,所以誰能夠得到大臣閣下本人的首肯,誰就將能夠成為這個聯合會的監事——至於什麼表決,大家誰都看得出來,現在搞的話也只是走過場而已。

而且,看上去這個職位的全力很大,不光是可以代整個行業發話,而且還可以和政府一直都保持密切的聯繫……

一想到這裡,原本的憂心忡忡,瞬間就變成了熱切殷勤,他們都爭先恐後地發言,希望能夠得到大臣閣下的好感,而大臣閣下這次已經不再那麼慷慨了,只是矜持地表示自己會參考所有人的意見,力爭讓能者居於上位,讓整個行業和國家的經濟從中受益。

直到夏爾表示自己今天在這裡安排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這些人才一一退出了會議室下去吃飯,度過一個對他們來說有些過於長的中午。

而夏爾仍舊留在會議室當中,仔細地審閱剛才瑪麗為自己寫的記錄,以及這些人剛才在意向書上的簽名。

就在這時,門輕輕地又被打開了,一個人小聲地走了進來。

「他們的態度怎麼樣?」夏爾頭也不抬地問。

「總體來說還算是積極,先生。」這個人小聲而恭敬地回答,「雖然對您的構想還有一些疑慮,但是他們看上去都想要試一試,畢竟您有威望而且有過很多政績,他們願意在您身上下點賭注。」

「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我又不期待能夠催眠他們。」夏爾聳了聳肩,「就算是半信半疑的支持也是支持,只要他們支持我,我就有希望將一切都推行下去。商人們畢竟是逐利的,只要我們讓他們看得到好處,他們終究就會跟隨我們一起往前走。」

「您說得很對,先生。」這個人躬身同意了他的看法。

他就是剛才那個突然發言的杜梅勒先生,他當然不叫杜梅勒,他叫孔澤,是夏爾的一個心腹手下之一。

不過,他所在的公司並不是假的,而是夏爾之前就讓自己的遠方親戚亨利-德-拉圖什-特雷維爾在馬賽協助設立的航運企業,夏爾讓孔澤作為代表參加進來,一來是為了在商人們當中安插一個釘子,隨時了解這些人的動態和意向;二來也是為了給孔澤一個待遇豐厚的職位,以便犒賞他幾年來盡心盡意服務自己的辛勞。

孔澤得到了這個意料之外的禮物之後,自然喜不自勝,他由此得到了一個合法的身份、一個體面的社會地位,還有一大筆收入,這也更加鞏固了他繼續為特雷維爾家族繼續效勞的決心。

「現在,平台我已經給您了,接下來能做得多好就看您自己了。」夏爾仍舊頭也不抬地說,「第一屆的監事我可以運用影響力來強行指定,但是第二屆第三屆就不能這麼做了,政府畢竟不能一直這樣行事,否則會降低商人們的熱情。所以,如果想要保住這些東西的話,您得以足夠好的表現來讓人們覺得您適合做一位監事。」

「我不相信這比為您效勞還困難,先生。」孔澤緩緩地直起了腰,然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我一直以來都以最高的標準來執行您的命令,並且做得還算讓您順心,您不應該懷疑我的頭腦。」

「哈哈哈哈!您倒是一點都不謙虛啊!」夏爾禁不住大笑了起來,「好吧,願這種自信幫助您成功。」

「說到這裡,先生,您之前交代給我辦的一件事已經有了結果了。」孔澤突然放低了聲音,「那位先生的遺骸,我們已經找到了,並且化成了骨灰準備帶回國內。」

「是……是嗎?」夏爾的笑聲驟然中斷了,神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個遺骸,是他的父親埃德加的遺骨。

在艾格尼絲將埋葬父親的地方告訴給了他的爺爺之後,夏爾遵照爺爺的意願,準備將他的遺骸變成骨灰帶回國內,然後埋葬在家族的墓地當中。他將這個任務交給了孔澤,而孔澤也很快就通過了自己的關係網,很快就將埃德加的遺骸給找出來了。

一想到自己的『父親』就落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結局,夏爾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吧,帶回國內之後就交給我,不要將這種事告訴任何人,誰都不行。」過了片刻之後,夏爾下達了指令。

然後,他偏過頭去,看了旁邊的瑪麗一眼,而她卻只是垂首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文件,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聽到過一樣。

要是每個人都這麼精乖就好了……夏爾突然感覺心裡有些疲憊。

「好了,你先走吧,」夏爾頹然嘆了口氣,「那邊你什麼時候啟程?」

「如果您沒有別的要求的話,我明天就可以上路回馬賽,然後立刻啟程去,絕不耽誤您的時間。」孔澤馬上回答。

這個啟程是指去東歐,去克里米亞和敖德薩,一方面是收集當地的各種情報,一方面也是和皮埃爾-別祖霍夫伯爵他們取得聯繫。

因為牽涉到兩個大國之間的關係,所以這件事十分隱秘,夏爾也只是隱晦地問。

「那好,你抓緊時間吧,希望你能夠把一切辦得妥帖。」夏爾揮了揮手。「先下去和那些商人吃飯吧,消失太久會讓人起疑心,再說了,多認識幾個人對你以後也有好處。」

「我絕不會讓您失望的,先生。」孔澤再度跟他行了個禮,然後馬上退出了房間。

房間裡面再度只剩下了兩個人。

夏爾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思緒萬端,一直都沒有說話。

「要讓我把午餐帶進來嗎,先生?」瑪麗突然問。

「不,不用了,我想在這裡休息一下,我不餓。」夏爾搖了搖頭。

「您好像在為什麼事情煩心?」瑪麗試探著問。「這幾天都好像是這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眼神渙散。」

「是啊,我最近一直在為一件事煩心。」夏爾點了點頭。

「您不開心?好呀,那您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吧?」瑪麗突然抬起頭來看著他。

原本一直板著的臉,突然露出了一個嬌媚的笑容,好像直接換了一個人一樣,容光煥發就連黑色的衣裙也蓋不住那種活潑的氣息。「也許我能幫您一點忙。」

看到這個笑容,夏爾驀地感覺寬心了不少。

該不該告訴她呢?

夏爾的心裡突然有一種傾訴的慾望,這個秘密已經在他心頭壓了太久了,以至於有些讓他心神不定。

雖然他一直都很好地掩飾在內心當中的不安,不過一直追隨他身邊的瑪麗,總還是能夠看出一點端倪來。

「哎呀,這樣扭扭捏捏的樣子可真不像您呢……」正當他還在患得患失的時候,瑪麗繼續笑著說了下去,「您知不知道您剛才的樣子帥極了,我好不容易才沒有表現出異常來呢!」

「什麼樣子?」夏爾反問。

「就是剛才說『現在法國海面上的東西除了水妖之外都歸我管!』的時候啊!」瑪麗興致高昂地看著夏爾,「那時候您簡直就像是個天神,就是這麼厲害。」

「有這麼厲害嗎?」夏爾被她半真半假的話給繞住了,然後自己重複了一遍,「現在法國海面上的東西除了水妖之外都歸我管!」

瑪麗沒有做任何表示。

夏爾拿起了桌上的筆,然後像持劍一樣指向前方,「現在法國海面上的東西除了水妖之外都歸我管!」

「哈哈哈哈……不帥,」瑪麗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刻意的時候就沒那麼帥氣了。」

「我想也是……」夏爾自嘲地點了點頭,然後自己也大笑了起來,「原來我不經意間就這麼帥氣了!」

兩個人就這大笑了起來,也不管外面聽得見聽不見。

「是啊,先生,所以既然您有了這麼大的權力,又有這麼聰明的頭腦,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難得倒您的呢……您根本沒必要愁眉苦臉,因為……」

她的安慰話很快就被打斷了。

「蘿拉懷孕了,孩子是我的。」一句平靜的話,闖進了她的耳膜。

「什麼!?」瑪麗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看著他。(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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