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場場軟綿細雨之後,春天邁著風情萬種的腳步款款走到人間。她攜帶著夾雜了泥土氣味的芬芳,踏著數不盡的綠草,所到之地一片勃勃生機。魁梧的梧桐樹便如一排排士兵般抽出了嶄新的綠色長劍,柔嫩的青草如同一群群孩童一般,在綿延無盡的大地上吐出了柔軟的綠色舌頭。

在雨後的晴天當中踏足在這樣一片綠意盎然的原野,讓人只覺得神清氣爽,重重蒼翠帶給早已經在城市當中磨鈍的肺以全新的空氣,使人心曠神怡,得到一直欠缺的休息。

而在這青山綠水之間,楓丹白露宮的重重宮室點綴其間,這些色彩質樸的人工造物不僅沒有削減這些植物的光華,反而融為了一體,讓人覺得生存竟然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在夏爾親自主持下,楓丹白露宮已經煥然一新,又可以以當年全盛時代的面貌來迎接那些蒞臨此地的人們了。

從昨天皇家從都城巴黎遷居到這裡開始,這裡就已經變得相當熱鬧,今天一大早,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為首,數不清的隨從、護衛和跟隨而來的國家要人們以及貴婦人們,就充斥到了楓丹白露宮旁邊的原野之間,既為皇家的威儀增光添彩,也趁機和皇家一起分享這美如畫卷的青山綠水。

身為帝國皇帝,他的日程當然是嚴密而且緊湊的,哪怕如今是來楓丹白露離宮休假,日程表也仍舊早就被安排得妥妥帖帖。

按照安排,從明天開始,將會有一場場賽馬會來讓皇家和大臣們助興,而經過多日的籌備,原野間的跑馬場地已經被準備好了,到處都是路標、柵欄以及供觀眾們欣賞比賽和休息的木製座椅,甚至還有一個像模像樣的頒獎台。

雖然這些木製的造物數量很多,密密麻麻地布滿在場地之間,不過,因為精心的規劃和布置,所以它們倒也並沒有過分地破壞這一份景色,此時它們只是靜靜地等待在原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熱鬧和喧囂場面。

就在柔媚的春風之間,一大群騎著馬的人在原野上馳騁,最中間的是帝國的皇帝陛下,他穿著一件特製的制服,頭上戴著船形雙角帽,胸前別著一枚勳章,此時的他騎在馬上睥睨四顧,既像是在看景色又像是什麼都沒看,神態平靜中不乏一些帝王的威嚴,細長而又經過精心打理的山羊鬍子讓他顯得比實際上還要年輕。

穿著禁衛驃騎兵制服的年輕侍從軍官們簇擁在皇帝陛下身旁,他們頭上戴著綴有羽飾的皮帽,制服也同樣鮮艷,肩章和扣子鋥亮,在慵懶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這些人保衛著帝國皇帝,也是這個帝國引以為傲的軍事力量的象徵。

而在侍從軍官們和皇帝陛下之間,一群帝國的要人們也騎著馬跟隨在皇帝陛下身邊,他們年紀或老或小,服裝也各不相同,有些人穿著和陛下一樣的軍服,有些人則穿著便裝——比如夏爾正是其中之一,他們神情也不一樣,有些人嚴肅地陪伴在陛下身邊,有些人則湊在一起談笑風生。

在早春季節難得的晴空下,這一群騎著馬四處馳騁的人,倒也顯得有幾分英姿勃發。

不管他們做出何種風度,此時這些人就是整個國家,他們控制並且維持著這個如今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的強權,並且得心應手地利用這個強權來為自己的慾望和目標服務。

皇帝陛下已經在這裡騎馬巡視一整個早晨了,他四處觀覽,看得出對這裡很有印象,他茫然四顧,顯然感慨萬分。

當來到楓丹白露花園旁邊的塞納河畔時,看著從他面前靜靜流淌的涓涓河水,皇帝陛下禁不住勒住了馬頭,然後看著河面當中令人迷醉的宮室和綠樹藍天渾然一體的倒影,他唏噓不已地嘆了口氣。

「真沒想到我還能夠重新看到這一切!感謝上帝!」就像是偶然敞開心扉一樣,他在楓丹白露的湖光山色當中感嘆了一番自己的幸運。

是啊,在當年不得不顛沛流離到義大利的時候,在當年因為企圖發動兵變然後失敗被投入到監獄裡面的時候,這個人又怎麼可能預料到,他在年屆四旬的時候竟然能夠抓住偶然的時運,最後重建了這個帝國,讓自己成為一國的至尊呢?

多少才智和志向不遜於他的人,卻困於時勢,只能在被埋沒的痛苦煎熬當中和光同塵最後默默無聞地消失,而他卻在命運的偶然撥弄下,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皇帝,這座美麗宮室的主人,思來想去的話,也只有「上帝的眷顧」是最有說服力的解釋吧?

至少皇帝陛下現在是深信如此的。

然而在這個意氣風發的時候,皇帝陛下卻沒有去想,既然命運能夠如此眷顧一個人,能夠將一個人推上輝煌的頂峰,那麼有一天它也會唾棄一個人,將他踩落到泥塵裡面,讓他花費所有心血精心經營的一切,變成轟然倒塌的沙塔。

此時的他,深信著自己是命運的主宰,將可以如同過去一樣,踏著上帝為他鋪就的道路慨然前行,其他人的要麼做他的僕從,要麼只能被他推開到一邊。

在悠然自得的心曠神怡當中,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來四處掃視了一下。

「夏爾,你做得很好,這裡的一切我很滿意。」

「十分感謝您能夠做出這樣的評價,陛下。」縱馬跟在皇帝陛下旁邊的夏爾微微躬了躬身,「不過,我只是在這裡督工而已,並沒有出太多力,我認為那些工程師和工人們更值得您讚譽。」

「你花了那麼多錢,當然就是最大的功勞了,工程師總會找得到的,金主則未必。」仿佛是開玩笑一樣,皇帝陛下微微露出了笑容,顯然他的心情很好,「不過,感謝你的提醒,我會給予鄂圖曼先生以嘉獎的,他證明了自己是一個值得信賴而且有能力的人。」

「雖然我和他共事不久,但是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這位先生冷靜而且專業,並且帶有一般技術人員所難得的溝通能力,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眼見皇帝陛下誇獎了鄂圖曼先生,夏爾當然也馬上附和。

從皇帝陛下的態度來看,夏爾已經確定,如同原本歷史上那樣,鄂圖曼將會被任命為整個巴黎改造計劃的總設計師和負責人,並且將封爵位給這位先生,而夏爾對此也是樂見其成,因為之前在這裡督造重建工程的時候,他已經把未來的鄂圖曼男爵收編成自己的一個盟友了。

「哎,終於可以來到這裡休息了。」皇帝陛下仍舊面帶笑容,然後再次環視了這一片美麗的景色,「你覺得這裡很美,對吧?沒錯,確實很美,但是對我來說,這裡除了美之外,還有太多東西,太多回憶……」

他拿起了馬鞭,指著不遠處的一段河岸,「就在那裡,我曾經跟著哥哥一起划過水,而那時候皇帝也在旁邊,看著我們兩個小孩兒哈哈大笑……真的,我好像現在都能看到他在那裡笑,我的記憶太深刻了,因為童年的美好對後面顛沛流離的我來說就像是天堂的夢境一樣。四十年了,這裡的一草一木都還歷歷在目,仿佛一直都在等待著我一樣……這真是太讓人感慨了。」

夏爾低垂著頭,努力想要更嚴肅一些,配合皇帝陛下的感慨,不過他並不能做到這一點,畢竟他並沒有見過拿破崙皇帝,也無從體會第一帝國最為輝煌的時刻的那一幕幕幻影。

「呵,畢竟是年輕人啊……」皇帝陛下微微搖了搖頭,「你們朝氣蓬勃,所以你們總是面向前方,不想回頭注視,也無所體會過去。不過,以年長者的經驗來看,我覺得你有時候可以駐足一下,注視一些身邊的美景,這樣的話老了也可以多一些回憶。」

「您也很年輕,陛下。」夏爾馬上回答。「帝國的太陽還在天空當中,照耀著這個世界。」

「好了,我都這個年紀了,還說什麼年輕!」皇帝陛下笑著揮了揮手,制止了夏爾對他的恭維,「不過,你也說得對,現在我也不老,還有太多的事可以做。」

接者,他又拉動了韁繩,催動著坐騎繼續沿著河流前行,剛才的那點感慨已經消失不見,他現在又已經恢復了剛才那種睥睨天下的傲慢,用深不可測的矜持來作為帝皇的盔甲,令每個人都無法揣度他的任何想法。

現在他才是帝國的皇帝,過去的那位皇帝只能是存留在人們記憶當中的幻影了。

「俄國公使已經來了嗎?」過了好一會兒之後,皇帝陛下看著前方問。

「已經來了,現在在旁邊的旅館當中休息,陛下。」馬蹄的密集轟鳴讓夏爾有些難以聽清,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如果您方便的話,明天賽馬會的時候就可以見見他了,想必他現在亟不可待地想要見您。」

就在不久之前,俄國新派來的駐法大使利特溫斯基伯爵跑到了夏爾的府上拜訪,然後大讚夏爾是法國難得的國務家,是帝國的棟樑之才,然後好說歹說,想要把夏爾拉到自己的一邊,同時幫忙讓他可以求見皇帝陛下。

而那時候,夏爾也不遑多讓,同樣以真誠的虛偽向這位大使猛灌迷魂湯,自稱自己是親俄派,支持兩國儘快緩和好關係,重修舊好,讓歐洲得到和平。然後他經過一番矜持之後,也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雖然他答應得勉強,但是實際上這反而是皇帝陛下和他的一招棋。

在很久之前,他們就覺得在掌權之後就馬上對俄國開戰,然後藉此來鞏固勢力,博取威望,在奪取政權重建帝國之後,相關的準備也開始緊鑼密鼓地展開,現在一切都已經蓄勢待發,繼續可以說是箭在弦上,只等一個好機會了。

可是正因為如此,皇帝陛下和他的大臣們反而降低了對俄國人的威脅調門,反而大談起友好和和平來——這當然並不矛盾,以皇帝陛下慣常的馬基雅維利主義的邏輯看來,既然戰爭已經即將發生,那麼自然就應該降低敵人的防備,盡最大的可能性為自己的行動得到突然性,為此做任何事都是合情合理的,欺騙反而是一位君主應有的美德。

而夏爾當然也完全同意陛下的看法。

「好啊,來得好!」果然,聽到了夏爾的回答之後,皇帝陛下頗為殘酷地笑了起來,「這些頑固不化的俄國佬,就讓我們來一切展示帝國的友好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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