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皇帝陛下一聲令下,發令官對天開槍,而後賽馬會也正式開始了,十幾匹駿馬以常人難以看清的速度在瞬間啟動,然後以自己在無數次訓練當中所熟悉的節奏,快速地向前沖了出去,在木柵欄隔離出來的賽道當中奔騰,馬蹄聲伴隨著給騎手們助威的歡呼和喧囂,充塞到了整個天地之間。

自從賽馬開始之後,皇帝陛下和帶在高台上的幾乎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遠處奔騰的賽馬,一時間和俄國公使利特溫斯基伯爵的談話也停了下來,雖然他們因為顧忌儀態而沒有大呼小叫,但是全神貫注的樣子也不輸於下面的其他觀眾。

不過,作為外國公使,而且負有重大使命在身,利特溫斯基伯爵卻並沒有多關注遠處的賽馬,而是趁著這個機會,開始冷靜地觀察拿破崙三世皇帝陛下和他身邊的這些重臣們。

皇帝陛下穿著他的軍禮服,掛著平淡的笑容,戴著手套的雙手扣在一起,仿佛在觀賞一幕歌劇一樣鎮定自若。人人都知道這位皇帝難以揣測,慣常隱藏自己,他接觸兩次之後,也覺得這個傳言絲毫不虛,他確實是一個很難看出心中所想的人。

不過現在,至少自己有一個幫手。

大使微微偏過視線,向旁邊那些大臣們看了過去,直接就落到了夏爾-德-特雷維爾閣下的身上。

這時候他馬上發現,這位大臣閣下似乎在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他的視線,然後同樣看著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看上去他也和自己一樣,對賽馬本身並不是太熱心,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賽會上。

這個年輕人,除了權位、財富以及一肚子邪惡慾念之外,到底還會對什麼感興趣呢?他的心裡突然閃過了這樣一個疑問。

這個疑問並沒有答案,他發覺自己對這個人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不過現在也不是探討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然後在旁人的歡呼當中不惹人注意地走到了這位大臣閣下的身邊,然後十分親切地朝他微微躬了躬身。

「大臣閣下,十分感謝您的幫忙……您真是言出必踐。」

「我本來就是一個講信用的人,您以後就會更加了解的。」夏爾笑著回答,「怎麼樣,現在您已經同陛下見上面了吧?該滿意了吧?」

「非常滿意,先生。」大使再度欠了欠身,然後話風又是一轉,「不過,總還是有些略微的遺憾,畢竟我同陛下現在談話的時間太短了。」

「您想叫我安排一次您和陛下的單獨會談嗎?」夏爾問。

「如果您希望的話,您也可以在旁邊旁聽,對您,我是不打算保守秘密的。」大使馬上回答。

「不……那不行。」夏爾搖了搖頭,「這個恐怕不行,我不是陛下的總管,沒有辦法給他安排日程,我也沒有能力讓陛下愛我的喜好去做,如果您想要和陛下單獨會談,那麼您必須自己爭取,或者通過我們的外交部提交這個要求。」

大使先生聳了聳肩,眼神裡面透著一股「都這個時候了您就別見外啦」的調侃。

「好吧,我知道這對您來說並不是太容易,不過……既然您可以把我在這時候領到皇帝陛下的身前來,那麼我想您一定有辦法安排一次我們的單獨會談,而且我相信也只有您才會得到皇帝陛下如此高度的信任。」

接著,他又笑了笑,「當然,我們不會平白無故地讓您辛苦一番的。」

在他的暗示下,夏爾果然沉吟了一下。

「那麼您到底想要和陛下談些什麼呢?」

「談的當然是俄國和法國的友好和合作,除此之外,我們對法國絕沒有別的要求。」大使挺起了胸膛對夏爾保證,「而且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讓您這樣的朋友為難,一定會說一些令陛下高興的事情。」

夏爾還是沒有回答,似乎是在猶豫,也許也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我聽說英國女王陛下和奧國的皇帝陛下都已經給您授勳了,我認為以您對歐洲的貢獻來看,您再從我們俄羅斯帝國這裡領受一枚勳章也是恰如其分的,大臣閣下。」大使先生馬上就向這位大臣提出了報價。

他認為這位大臣雖然很有能力,但也有一切年輕人常有的通病——年輕氣盛,重視虛榮,而且很喜歡用榮銜來包裝自己,而這一點正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好吧……那我可以試試。」果然,猶豫了片刻之後,夏爾終於點頭答應了下來。

這時候,賽馬也已經進入到了最後的尾聲,因為到了衝刺階段,所以騎手和賽馬都已經不再保留,拿出了身上的最後一分力氣向前猛衝,席捲而去的暴風速度似乎比之前更加快了,烈馬們的馬蹄聲也響徹到了整個高台上,幾乎所有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那裡,想要見證最後的勝利者。

在萬眾的期待之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率先衝過了終點前放置的彩帶,然後騎手勒住了馬頭,馬在急速衝刺的情況下驟然停下了馬蹄,然後人立而起,發出了尖銳的嘶鳴。

伴隨著這聲嘶鳴的,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還有一些人的嘆息。而這位穿著驃騎兵軍服的騎手也坐在馬鞍上,以勝利者的姿態不住地向高台邊招手,向人們炫耀自己的勝利,也向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展示著自己的忠誠。

夏爾停住了自己的話頭,然後走到了欄杆邊,注視著那位最終的勝利者。

「您看幾號選手獲勝了?」夏爾把手放在額頭上,仔細注視著那邊。

大使也湊趣一般都走到了他的旁邊,一起看了起來。

「好像是六號。」

「是六號?太好了!大使先生,您今天真的非常走運!」夏爾握起了拳頭,顯得十分高興的樣子。

大使知道這位特雷維爾大臣閣下對賽馬並沒有什麼興趣,所以他猜到了另外一個方面。「您買中了勝利者嗎?」

「不,我買的是五號,而且是湊趣買的,並沒有花什麼錢。」夏爾搖了搖頭,然後笑著看向對方,「但是,我們的陛下買了六號。」

「那真是太好了!」大使忍不住莞爾。

在帝國皇帝的注視下,楓丹白露宮外這場賽馬會的開幕第一場結束了,他確實十分投入地欣賞了這一場比賽,而且因為自己買中了贏家而感到暗中高興。

更讓他高興的是今天這種熱鬧的場面,這種場面能夠給他在人民和外國政府們面前營造出一種「帝國上下其樂融融」的印象,能夠讓人覺得他的帝國已經鞏固——皇帝出席的每一個活動和儀式,說到底也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接下來還有幾場賽馬,不過他已經沒有多少興趣一直看下去了,他還有很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在這時,剛才坐在他旁邊的,旁邊還跟著夏爾。

「恭喜您,陛下,您果然又得到了一個勝利。」大使先生再度跟皇帝陛下躬身行禮,「您真是萬事順遂,果然,每個帝王都有上帝的庇佑。」

「只是一時運氣好而已。」皇帝陛下臉上布滿了笑意,雖然口中是十分謙虛,但是顯然是很為此自得。「而且這也沒有什麼意義,只是一個小花頭而已。對了,剛才我們剛剛說到哪兒了?」

「我剛剛向您致意,並且向您闡明,我堅定地認為,只有兩個偉大帝國站在一起,才能應對歐洲大陸如今充滿了驚濤駭浪的險惡局面。」大使耐著性子再複述了一遍,「而且陛下,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而是如今彼得堡外交界的看法,甚至我們的沙皇陛下和皇太子殿下也是做如此想的。」

「嚯!這話說得真好聽。」皇帝忍不住笑了,「我倒不知道如今在你們眼裡,我們都這麼重要了!」

「實際上我們一直都認為法國至為重要,陛下。」大使絲毫不覺得尷尬,而是繼續在皇帝面前陳說,「尤其是現在,歐洲正在被一些躁動不安的勢力所攪動,令每個人都心神不寧。」

「您是指什麼呢?」皇帝陛下皺了皺眉頭。「似乎您是意有所指。」

「我就是指您旁邊的那個島國,陛下。」大使以一種尖刻的語氣回答,「這個島國,一直都在歐洲大陸上撒播不和與猜疑的種子,不幸的是他們屢屢得逞。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有意要讓歐洲心神不寧,讓大陸上各個強國心生芥蒂互相爭鬥,逼得所有人不得不有求於他們,然後他們就可以裝出一副拯救世界的虛偽樣子來扮演天使的角色了,英國人就是這樣險惡,人人都看得出來。」

皇帝陛下一直都沒有回答,只是好奇地看著這位大使。

這樣在一個君主面前攻擊另外一個國家,確實不太多見。

「您好像對英國很有意見?」

「我是一個直言不諱的人,陛下。而且我親法而討厭英國人。」大使十分乾脆地回答,「我認為現在有完全足夠的證據證明,英國人又在玩他們幾個世紀以來的老把戲,試圖在我們兩個國家之間製造不和和紛爭,以便讓自己從中漁利。」

這倒並不是大使的真心話,實際上像他這樣的老資格外交家,早已經在外交事務當中磨滅了個人的喜好,對任何國家都沒有特別的愛憎,只以能給本國帶來的利益來評判別國,他之所以這麼說,一來是用尖銳的言辭使自己在法皇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二來也是為了順理成章地把之前兩國的交惡歸結為「英國人的惡意挑撥」,更加方便地為沙皇陛下找改弦更張的藉口。

似乎他的目的確實達到了大半,聽到了他的話之後,皇帝陛下似乎也有些動搖了。

「那麼,您打算怎樣來改變這樣的情況呢?」

「解決辦法我看只有一個,那就是讓歐洲大陸的強國們攜起手來,自己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不要理會旁邊那些紳士們的大聲鼓譟。」大使的語氣裡面多了幾分堅決,「同時,我們也可以讓您也不用過於顧忌英國人——總而言之,陛下,歐洲不是英國人的歐洲,沒有任何法律規定我們必須遵從英國人的意志,如果您因為反對英國人而受到攻擊和排擠,那麼沙皇陛下可以保證,那時候他就可以作為您的後盾。」

聽到大使的保證之後,皇帝陛下呆了一呆,然後猛然抬頭,看了一下旁邊的夏爾,又看了看四處喧囂的人們。

「看來沙皇陛下確實很希望和法國交好,使得法國擺脫英國人的陰影?」他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

「是的,陛下,我就是帶著這樣的保證和善意來到法國的。」大使心裡一松,然後挺直了腰杆對著皇帝陛下保證,「只要您能夠拿出您的勇氣——當然我是絕對不懷疑,您肯定有——站出來,推開英國人送過來的帶著毒藥的蜜糖,展現出法蘭西帝國的堅定,那麼,沙皇陛下和俄國一定會站在您的身旁,我們堅決支持各個大國對於本國內政都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旁人不得干涉。」

「您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皇帝陛下輕輕點了點頭,仿佛瞭然了什麼。

然後,他又重新笑了起來,斷開了這個似乎有些危險的話題。「不過,您初來乍到,肯定勞累了吧?等會兒就要午餐了,我希望您能夠在我們的招待當中得到足夠的休息。」

「謝謝您,陛下!」大使也知趣地停下了自己的鼓動,他知道欲速則不達,而且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麼一直煽動下去也不好。

接下來,皇帝準備去給第一場獲勝的騎手頒獎了,他走下了高台,沿途當中都是一片歡呼聲,身穿著禮服佩戴勳章的皇帝陛下光彩奪目,成為了眾人的焦點,就像奪冠的人是他一樣。

「您看,陛下應該對我的話挺滿意的。」看著皇帝陛下遠去的背影,大使對夏爾說。

「我也有這種感覺。」夏爾點了點頭,「不過……您對英國似乎太言辭激烈了。」

「對這些英國人我無法客氣。」大使回答,「他們對世界擁有無窮無盡的野心,偏偏他們又虛偽至極,什麼都不肯承認。」

「是嗎……」夏爾笑了笑。

接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大使聊著天,視線卻四處漂移,最後落到了一直坐在台上的皇后陛下身上。

這位年輕的皇后陛下,正一個人茫然看著前方,視線漂移不定,皇帝陛下走到人群當中時山呼海嘯一般歡呼,她卻仿佛沒有看到皇帝陛下一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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