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了艾格尼絲的住處之後,芙蘭並沒有再做停留,直接去另一個地方拜訪她的兄長大人,而這時候的夏爾,因為昨晚和下屬們喝酒暢談到凌晨的緣故,現在也才剛剛從旅館最好的套房裡面甦醒了過來。

因為宿醉的緣故,他的腦袋在醒過來的時候還有些發昏,呆了片刻之後才重新清醒過來,然後才起來洗漱,接著才出來見了等候了好一會兒的芙蘭。

「早上好,小姐。」他朝妹妹笑了笑,打了個招呼,然後直接大喇喇地坐到了她的旁邊,往後仰靠在靠背上,一副慵懶不堪的樣子,現在就他們兩個人在,他可沒必要多顧忌形象。「最近真是辛苦你了。」

「您才是辛苦了呢,到了現在才爬起來。」芙蘭也沒什麼規矩,略帶譏嘲地看著哥哥,「和您的部下們花天酒地可真是勞累您了……」

「這確實是一個辛苦活,不過為了國家我會默默承受的。」夏爾笑著回答,然後再問,「對了,工廠那邊怎麼樣?」

「艾格尼絲一下車就直接去了工廠。」芙蘭乾脆歪過頭來,靠在了哥哥的肩膀上,然後舒服地眯起了眼睛,「然後她把負責人們都召集起來了。」

「這麼說來,艾格尼絲已經接管了工廠?」夏爾不動聲色地問。

「是的,依照您的命令,這些負責人很配合她。」芙蘭馬上回答,「當然,好在我們在最後一刻之前,把一切文件都準備好了,不然還真不能這麼順利就交給她……」

「她沒有說什麼嗎?」夏爾意有所指地問。

「她並沒有說什麼,」芙蘭也意有所指地回答,「她帶過來的人把文件都收走了,不過我認為倉促之間這些人也沒辦法從裡面看出什麼東西來……」

「哎。」沉默了片刻之後,夏爾忍不住嘆了口氣。

平心而論,他確實不希望跟妻子和姨媽也搞這種背地裡的勾當,隱瞞財產,可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他說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了。吉維尼的工廠事關他事業的命脈,也是特雷維爾家族產業的最核心資產,他必須把這裡都掌控在自己的手裡,哪怕要欺騙他也必須做下去。

他一點兒也不想跟夏洛特鬧到決裂,可是他沒有辦法再容忍夏洛特用決裂來威脅自己了。

看出了哥哥心情不好,芙蘭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斜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閉著眼睛,享受著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

「艾格尼絲姨媽……有沒有跟你再說別的話?」過了許久之後,夏爾終於振作了一點,然後再問。

「當天沒有,我沒有在工廠裡面見她,因為我怕她懷疑我暗中作梗。」芙蘭仍舊眯著眼睛,「不過我剛才求見了她……」

「啊?你去見她了?」夏爾的眼睛睜大了,然後轉過頭來看著她,「怎麼了?」

「別緊張呀?我見她不是為了和她吵架,而是為了試試看,看看我們有沒有希望和解……我認真地懇求了她,請她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了,我會盡我的一生來感激她……」

夏爾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因為他不用再問也知道艾格尼絲會怎麼回答。

果然,芙蘭繼續說了下去。「不過她拒絕了我的要求,並且說我厚顏無恥,叫我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很不客氣地叫我離開。」

夏爾繼續苦笑,因為他知道到底是誰占理,所以他倒也不怨恨艾格尼絲。

「她要是繼續討厭我,這沒關係,可是她現在是在做一些妨礙您的事情,不是嗎?」芙蘭突然睜開了眼睛,「現在您看,一切都脫出常軌了,夏洛特有了她的支持,現在也在跟您添麻煩,您本來就已經身負重任了,結果她們還要拆您的台……我想要讓她們結束這些舉動,她也不肯,恐怕在她看來,只有協助夏洛特把我趕走,把吉維尼握在手裡,才能夠把您栓在身邊……」

她的語氣雲淡風輕,但是這些話卻是精心組織的,沒人比她更為了解兄長了,所以她有意選擇了一種最為觸痛他的方式,不動聲色地刺了一下夏爾。

果然,夏爾皺了皺眉頭。

平心而論,他確實對夏洛特有所歉疚,可是在現在的情勢下,夏洛特帶著艾格尼絲,以自己的財產來壓迫夏爾,既讓他的自尊心受損,也讓他大感厭煩。

「……確實是有些……不識大體。」片刻之後,夏爾皺著眉頭說,「要是她們能夠多體諒我一下就好了……哎,算了,事情既然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多說也沒有意義。」

就在這時,夏爾隨手拿出了懷表看了看時間,然後輕輕動了一下肩膀,脫開了妹妹的秀髮,「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我們一起用個午餐吧?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忘掉吧,艾格尼絲對你確實有些成見,以後你避開一下她就好了,她已經答應我了,不會再對你暴力相向。」

「好的,先生。」芙蘭眨了眨眼睛,然後順從地站了起來,跟著哥哥一起走了出去。

芙蘭心裡暗自略微有些失望,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反應,哥哥雖然很不喜歡夏洛特和艾格尼絲拆他台的舉動,但是卻也沒有憤怒到對她們怒不可遏的地步,以至於要懲罰她們的地步。

這也在預料之中,看來這兩個人的地位在他心裡非比尋常,還得慢慢來對付她們。

不過她並不著急。

…………………………

當兄妹兩人吃完了午餐之後,夏爾的精神已經變得十分健旺了,他和妹妹一起來到了工廠區當中,而旁邊隨同的人們除了工廠內的管理人員們之外,還有他邀請過來的歐仁-施耐德等一群商人。

在這個微妙的時刻,夏爾知道自己必須親自出面一趟,才能安定住人心,讓工廠的負責人們明白,他依舊是一切的掌控者,特雷維爾夫人的風波絕對不會影響到他的既定路線。

此時,夏爾一身黑色正裝,手裡拿著手杖,仿佛像是前來遊玩的旅人一樣,態度輕鬆從容,而芙蘭也手裡打著一把小陽傘,慢慢地跟在他的旁邊,宛如之前夏爾和夏洛特一起視察工廠的做派。

雖然有夫人派出使者過來查帳的風波,但是特雷維爾家族這些工廠的管理人員們,之前就受到了芙蘭的嚴厲告誡,也都已經做出了繼續追隨大臣閣下的站隊立場,所以夏爾在這裡受到的接待一如既往地殷勤——甚至比之前更加殷勤了,這些負責人們生怕被大臣閣下看做有背叛的嫌疑,所以唯恐招待不周,以至於夏爾還要叮囑他們優先回到崗位。

而旁邊的這些商人們則神情各異了,他們在廠區當中四處張望,看到這裡繁忙而又興旺的景象,心裡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當然他們並不敢將後面一種情緒給表露出來。

尤其是歐仁-施耐德,他更加是百味雜陳,他心裡一直有一份雄心,一直都想要讓自家的企業發展成為全國最大的工業企業,讓自家變成法國最頂尖的實業家族,之前也一直按照這個計劃穩步運行,已經構築了一個龐大的企業體系,並且在政界也構築了一個龐大的關係網。

可是好景不長,正當他正春風得意的時候,七月王朝的坍塌給他送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驚喜,特雷維爾家族突然崛起,並且以毫不留情的風格,成為橫亘在他面前難以逾越的障礙,硬生生地將他壓下了一頭去。

要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看到這一大片工廠,他當然會禁不住去想:要是這些訂單都交給我那該多好啊……

不過,他本質上也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在原本的路線已經被證明走不通了之後,他當然也知道應該順應現實,按照現在能走的路繼續走下去。況且,特雷維爾兄妹都已經證明了,他們絕對不僅僅是靠運氣才能走到今天的,和他們為敵對自己並沒有任何好處。

正因為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歐仁-施耐德選擇了對特雷維爾家族低頭,並且加入到了他們的體系當中,好在大臣閣下確實頗為慷慨,在他低頭之後就對他百般照顧,於是施耐德家族的企業也走出了之前的低估,重新開始興旺發達。

看到了其中好處之後,他也愈發支持特雷維爾家族,在各種場合下公開或者暗地裡為他們搖旗吶喊,成為了被他們所倚重的人。

以後,施耐德家族也能擁有這樣一片龐大的基業吧……那時候自己就算死也沒有遺憾了。

「施耐德先生?」正當歐仁施耐德還在遐想的時候,夏爾打發走了工廠的管理人員們,然後冷不防地轉過頭來看著他,「很抱歉特地又把您叫了過來……」

「欸?」歐仁-施耐德馬上反應了過來,然後立馬堆出了笑容,「能夠得到大臣閣下的召喚,是我的榮幸,請您不要這麼說……」

「作為實業界的前輩,我十分尊重您,所以從來不願意對您有所失禮。」夏爾溫和地笑著,讓人如沐春風,「而且,我和我的妹妹都十分感激您對我們的幫助,也正因為您的努力,我們才能夠那麼容易地將計劃最終實現。」

「為國家,為陛下,為您效勞,這原本就是我應該做的。」歐仁-施耐德滿面笑容地回答,「我很高興自己能夠幫上您的忙。」

作為一個發明家,原本他不喜歡人際交往,可是在哥哥死後他挑起了家族的大梁,在多年的商界闖蕩之下,這種交際語言他已經說得十分順溜了,再也看不到那個青年發明家的影子。

看到對方如此服帖,夏爾也十分高興。

「我知道,光是口頭感謝是沒有的,現在是該酬報您的時候了。」

「您不用如此費心……」歐仁-施耐德連忙推辭,心裡則在期待對方給出的好處。

「戰爭就要來臨了,我打算施加影響,大部分把軍用物資的訂單交給您的工廠來生產……您能吃下多少,我們發多少。」夏爾當然無視了對方的推辭,「請您盡全力來幫助帝國。」

終於來了嗎?歐仁-施耐德在心中竊喜。

他為特雷維爾家族鞍前馬後,當然是為了對方的報酬,之前一直都沒有得到確切的承諾,心裡早已經惴惴不安,如今眼見終於變成了現實,自然心中竊喜。

「為國效勞,這是我們每個人應盡的義務。」他微微躬下了身,頗為謙恭地回答,「如果能夠依靠我們的工廠讓國家更接近勝利幾分的話,那麼這將是我畢生最大的驕傲。」

「我很高興您能夠如此熱愛國家,」夏爾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只要您能夠全力開工,一定能夠讓帝國的軍隊更好地在前線作戰,而您也將因為您的貢獻,得到帝國政府應有的報償,不過……」

夏爾話鋒一轉,「考慮到訂單的數量和工期的急迫,我想這對您是一個挑戰……」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從您這裡借調一些技術工人,協助我們生產軍火,其他的勞工我們能夠自己招募。」歐仁-施耐德很快就已經進入了狀態,思索著自己擴大生產所面臨的問題,「廠房不是問題,之前我們已經開始擴建了,機器也在從外訂購,預計很快就能到貨,不過資金問題還需要一些支持,畢竟一開始的話貨物需要大量占款。」

自從歐仁-施耐德接受了特雷維爾家族小部分入股,兩邊的工廠經常交流人員,尤其是軍火方面,他們特別看重吉維尼工廠的新式武器生產經驗,所以借調特別多,在預計將要接受大量訂單的情況下,歐仁-施耐德請求繼續借調一部分技術人員倒也不算奇怪。

「人員和資金這倒不是大問題,我能夠幫助您。」夏爾把手杖垂了下來,輕輕地敲了一下地面,「但是我想您需要勞煩的不僅僅是這裡而已。」

「還有什麼呢?」歐仁-施耐德有些不太理解了。

「我先強調一遍,這是一次前所未有規模的遠征,因而軍隊所需要的物資和軍需品也將是規模龐大的,您想像一下,我們能夠以過去的那種懶懶散散的方式來支持它嗎?尤其是……預定的戰場是可憐的荒原,我們的軍隊都沒有辦法去搶劫,就地解決一部分補給問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夏爾已經放低了聲音,「考慮到物資供應對我們提出的嚴峻挑戰,我們必須以一種更加職業化、更加全新的態度來面對它,然後嘗試解決它。」

「您打算怎麼解決呢?」歐仁-施耐德心裡覺得大臣閣下說得有道理,但是心裡又害怕他是借著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暗地裡耍花招,所以心裡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考慮到戰爭的規模和損耗,我們必須以最有效率的方式來組織起物資的生產,然後用最有效率的方式來將它們供應給整個大軍,所以,這要求我們不能是以一個企業一個企業獨立生產的方式來組織後方工作,而應該以統一協調的方式來組織整個物資的調配、運輸和生產。」夏爾拿起了手杖,然後在虛空當中輕輕地揮舞了一下,「是的,全面性地進行統籌和輸送,我打算把這種方式命名為——工業動員。」

「工業動員?」歐仁-施耐德迷茫地重複了一遍。

這個詞在現在這個時代還太新鮮了,雖然他是一個優秀的實業家,但是聽到這個詞的時候他還是免得了有些迷茫。

「在可敬的大革命時代,共和國面臨可怕的危機,然後拼了命,一口氣組織了數十萬軍隊,然後擊敗了各處的敵人,挽救了國家……這就是統籌規劃之下的軍事動員。所謂工業動員正是同樣的道理,通過統籌管理的方式,將整個運輸系統和生產體系結合起來,然後以最快的方式武裝一支大軍並且持續地供應它,這就是我的意思,而這一次的戰爭將是我們最初的實踐。」

「是……是這樣嗎……」歐仁-施耐德點了點頭,雖然他還是有些雲里霧裡,「那麼您需要我做什麼呢?」

「我想請您接受我派駐的代表,來協調您的工廠的生產,同時協調您和軍方之間的溝通。」夏爾馬上說出了自己的意見,「為了實現構想中的工業動員,我在我們部里成立了一個部門,暫時由我的堂兄菲利普負責,這個部門將會成為運輸和產生系統之間的橋樑,並且協助我們互相統籌規劃勞動力、原材料和生產物資的流向,最終讓我們實現高效的大規模軍需生產。」

「接受您派駐的代表……?」歐仁-施耐德還是沒有聽得太明白,但是他聽到了最為關鍵的部分。

大臣閣下搞了一個部門,而這個部門是他的堂兄親自負責的,這個部門聽上去權力很大,而且將會派駐人到他的工廠裡面。

這確實讓人有些不安。

「您不用擔心。」仿佛是知道了他的心中所想似的,夏爾馬上安慰了他,「我不想干涉您的經營活動,我一再強調地是,我只是想要讓整個生產體系更有效率地運行,同時讓軍備生產能夠在整個工業界的支持下迅速地滿足軍隊的需要……除此之外,我不需要再多做什麼了。」

說完之後,他攤開了手看著歐仁-施耐德。

歐仁-施耐德縮了縮脖子,仿佛是突然被冷風吹拂一樣。

他明白了,這是不容置疑的要求。

平心而論,這個突然的要求讓他感到意外,也感到不安,可是在這個年輕人面前,他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說到底,當初如果他堅持要打壓自己的話,自己的企業又怎麼可能從低谷當中走出來?如果想要對自己不利,他不需要做出這麼曲折的規劃。

而且,訂單實在太誘惑人了,他拋不開。

更何況,雖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這個年輕人卻從未讓人失望過。

在片刻的權衡之後,歐仁-施耐德做出了決定。

「好的,大臣閣下,我遵從您的決定。」

「很好,帝國會感激您的。」夏爾重新笑了起來。「那麼,接下來請您盡全力安排您的工廠,為帝國生產軍需吧!記住,數量是第一的,不管怎麼樣,也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滿足訂單,哪怕稍微粗製濫造一點也沒關係。」

「粗製濫造可不好吧,那可是軍需……」歐仁-施耐德倒是有些猶疑。

「正因為是軍需,所以才要偏重數量,」夏爾笑著回答,「畢竟,軍人們很難去抱怨什麼,就算抱怨也少有人聽,而且——很有可能一大部分人已經沒有辦法來抱怨了。」

「可是這還是有些……」歐仁-施耐德還是想要再說什麼。

「盡最快的速度,生產出足夠數量的軍需品,這就是對軍人們最大的支持。」夏爾再度跟對方強調了一遍,「再好的東西,送不到他們的手上那也是空談。當然,我不是說只要有數量,隨便應付一下就行,而是要您儘量以簡單的模式快速地將軍需供應出來,如果在保持最基本質量的情況下,可以減少某些工序的話,那麼就儘管減少吧,速度才是最大的力量。」

「這樣說來,倒是挺對不起他們了……」想了一下之後,歐仁-施耐德苦笑了一下,「好吧,我會按您的建議形勢的。」

「您看,最初的動員已經在我們兩個中間實現了……」夏爾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和您這樣聰明的實業家交流就是這麼讓人愉快。另外,您也不用想那麼多,當和平來臨之後,人民就會忘記在戰爭當中所受的苦,因為在戰爭當中受到最大創傷的人都死了——那時候他們能記得的只有萬丈榮光,年輕人會血氣方剛地讚頌戰爭,仿佛因此就能夠揮霍他們多餘的青春一樣。所以最重要的是打贏,只要打贏,只要勝利,怎麼做都是有理的,沒人會追究我們為了打贏而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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