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夏洛特回到了宮廷當中,面見皇后陛下,同時以凜然不可冒犯的姿態出現在宮廷的貴婦們的面前時,夏爾也正在同一座皇宮當中,面見了他的恩主。

他陪伴著妻子一起過來,是為了表達特雷維爾家族之間堅如磐石,絕對沒有因為夏洛特突然的意外而出現裂痕,堅定不移地支持自己的妻子,同時也用這種方式來向外界對他們夫婦寵信備至——只要有這種恩寵在,那麼別人在私下裡就不得不對他們夫婦兩個保留幾分忌憚,這個流言也就會更快地過去。

當然,在皇帝陛下面前,他們要商談的就不會只是宮廷內的一些小事了。

在杜伊勒里宮的那間著名的、有拱形窗門的小書房裡面,皇帝陛下悠然自得地坐在胡桃木書桌後面,漫不經心地看著對面這位年輕的寵臣。

今天的皇帝陛下心情極好,精心保養的鬍子似乎都翹了起來。

「看上去俄國人已經相信我們確實沒有和他們武裝對抗的意思了。」他的語氣裡面似乎帶著滿溢而出的自得,更像是透著一股嗜血的慾念,「那位公使在楓丹白露裡面被我們耍弄得團團轉,而他也忠實地完成了他的使命,欺騙了他的君主,這將讓俄羅斯萬劫不復!」

「恭喜您,陛下。」夏爾適時地向皇帝陛下道了喜,為他助興,「從現在所得到的信息來看,俄國人進軍的意願已經無法遏制了,所以土耳其人和奧地利人都驚恐萬狀,深怕被滾滾而來的戰車給壓得粉碎。」

「我們的外交官已經對土耳其人明確表態了,只要他們敢於抵抗俄國人的侵略,那麼我們法國人就會重拾起兩國的歷史傳統友誼,幫助他們抵抗那種邪惡的侵略狂潮……」皇帝陛下抬起了食指,比了一個盡在預料當中的手勢,「所以得到了我們這麼明確的支持之後,他們是有膽量和俄國人拼盡全力的。至於奧地利人……我不得不說,讓他們驚恐是一件好事,只有他們嚇得魂不附體的時候,他們才會放下無聊的固執去面對現實,然後和我們做兄弟。」

按理來說,歐洲各國的君主都會互相稱兄道弟,可是自從拿破崙三世皇帝陛下登基之後,情況就不同了,歐洲各國的君主們,秉持著往日裡的高傲,瞧不起這個暴發戶,寧可稱他為「我的朋友」也不願意於他互稱兄弟,這當然讓他心裡耿耿於懷。

現在看到哈布斯堡的皇帝結果還是要和他互稱兄弟,甚至還要親自過來奉承他,他自然心裡充滿了那種報復的喜悅。

「毫無疑問,為了讓奧國人老實,我們當然要敲打敲打他們,而且要時不時地讓他們感受一下壓力。可是陛下,我想我們應該控制好這種壓力的力度,不至於讓奧地利人對我們產生驚恐的情緒從而離我們而去。」夏爾先是附和了皇帝陛下的話,然後又話鋒一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奧地利是一個很好用的工具,我想我們應該想辦法將他們握在手裡。」

「是啊,我倒是忘了,我們這裡有個鐵桿親奧派!」皇帝陛下微微笑了出來。「夏爾,我們會好好接待下那位皇帝陛下的,他只要和我們做兄弟,我們當然要慷慨以對。」

皇帝陛下以嘲弄俄國和奧國為樂,夏爾雖然表面上附和了他,但是卻還是含蓄地提醒了他應該注重保持對奧關係,不要在奧地利已經暫時低頭的情況下還要再傷害他們的自尊心,要想辦法拉攏奧國。

可是皇帝陛下的回答卻依舊高深莫測,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對夏爾的意見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只是表示會好好接待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好像沒有聽懂夏爾話里隱含的意思一樣。

這種躲閃的回答讓夏爾心裡難以揣度,可是他又不好追問,所以心裡有些驚疑不定。

他可是在理察-馮-梅特涅親王面前做過保證的,以自己的前途來擔保法國對奧地利的友好,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奧國皇帝才會答應前來法國,和法國皇帝和解。這要是法國皇帝過河拆橋,得了面子之後又不肯和奧國交好,那豈不是將他置於一種十分尷尬的境地里?搞不好還要信譽破產。

「陛下,從我們面前面臨的環境來看,俄國已經是大敵了,而普魯士隨時有可能追隨俄國同我們為敵,無論是從恐嚇普魯士的方面來看,還是從限制俄國人的方面來看,奧地利都是極為有用的工具,」正因為這方面的考慮,夏爾繼續勸說著皇帝陛下,「所以我認為我們應該以十足的誠意繼續和奧國來往,這既是在應對現在,也是在謀劃將來……」

「普魯士人有那麼可怕嗎?」皇帝反問。

「我不認為他們特別可怕,但是在現在,他們是和我們接壤的唯一一個軍事強國了。」夏爾冷靜地回答。

確實,因為梅特涅親王的縱橫捭闔,維也納體系做出了特別安排,萊茵河沿岸的德意志領土被交給了普魯士,同時法國東南部則被撒丁王國所阻隔,所以現在,法國的鄰國只剩下了普魯士一個強國,換言之就是能阻擋法國影響力越出國界的唯一大國,夏爾的話不管從任何方面來看都是言之有理的。

「好了,夏爾,這個問題你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意思我都是明白的,我會好好考慮的。」皇帝陛下擺了擺手,表示自己已經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了,「但是我認為,我們應該更加為我們的外交政策留下一些靈活性,而不要現在就把未來限定住。」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夏爾在心裡嘆了口氣。

皇帝陛下,或者說絕大多數法國人,在現在並不認為普魯士人有多麼可怕,也不認為正面臨著他們迫在眉睫的危機,所以他們依舊認為法國是大陸上的頭號強國,根本不需要使用結盟的手段來保衛自己,反而應該為外交留下靈活性。

尤其是,路易-波拿巴更加是一個崇尚權變、甚至可以說多少有些反覆無常的人,他就更加不願意讓帝國的外交限定於某個定數當中了。

所以哪怕夏爾不厭其煩地多少次跟他強調對奧國友好的必要性,他還是模稜兩可,不肯給出明確的答覆,這也讓夏爾有些氣餒。

「夏爾,你現在不在外交部工作,就不要過多地干預你的同僚們的工作了。」也許是看出了夏爾的鬱悶,皇帝陛下又笑了起來,「現在,我們不用去想那麼遠的事情,我們的一切目標就是打贏這場戰爭,而你對此負有重大的責任,你應該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這件事上面。」

皇帝陛下不軟不硬的勸告,讓夏爾不得不中斷了勸諫,他只能點了點頭,「我明白的,陛下,現在我正在盡全力來推動後方的生產和運輸,爭取最大程度地動用國內的力量來支援遠征軍,我相信我能夠為這支遠征軍提供足夠的給養。」

「這就是你對帝國最大的貢獻了,在這一點上我相信沒人能比你做得更好。對了,您的爺爺……最近心情怎麼樣?」在笑了片刻之後,皇帝陛下突然問。「我之前聽聞他的情緒好像有些低落——」

這個問題,讓夏爾心裡頓時一沉。

因為最近勒魯什的事情,特雷維爾侯爵暴怒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在夏爾的勸說下暫時遏制住了怒火,才沒有鬧出更大的事情來,而在消息傳出來之後,爺爺自然要面對更大的壓力了,他也因此而對夏洛特充滿了憤懣,幾乎不肯再和夏洛特見面。

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夏爾最近才會感覺心情沉重。

可是,在這裡他是不能把事情都說出來的,一來他沒必要自爆家事惹得旁人恥笑;二來,更為重要的是,他的爺爺是預定的遠征軍的主帥,原本就有些眼熱這個職位的人私下裡嘀咕說老元帥年事已高恐怕精力不濟,如果他再這麼說出現在的情況的話,那豈不是更讓爺爺的地位受到質疑?

「我的爺爺最近……心情還算不錯。」最後,他按捺住心裡的百味雜陳,低聲回答,「他現在已經躍躍欲試,一心想要為您,為帝國,為他自己建立永垂不朽的功業。」

「是這樣啊?那就太好了,我絕對相信他能夠做到這一點的。」皇帝陛下輕輕點了點頭,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表示了對特雷維爾家族的支持。

「謝謝您,陛下。」夏爾低下頭來。

君臣兩個人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皇帝陛下能夠看出來,現在夏爾的情緒有些低落,他當然知道,這個精力充沛的年輕人此時為何精神低落。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神氣高昂的時候,皇帝陛下心裡會有些淡淡的嫉妒;可是看到這位寵臣如此心緒低沉的時候,他卻感到有些憐憫了。

畢竟這是為他鞍前馬後效勞了這麼久的忠心部下啊,而且他還是如此有能力,為自己做了這麼多事。

「夏爾,希望你不要把某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決定親自干預了,不許任何人汙衊你……和你的妻子。」最後,反倒是皇帝陛下忍不住說了,「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針對你的流言蜚語散布開來的,這種流言不僅僅是針對你的攻擊,而且還是針對帝國的,這肯定是別有用心的人為了損害帝國的形象而做出的醜行,必須嚴厲地進行制止!」

皇帝陛下如此明白無誤的寬慰和支持,倒是讓夏爾有些意外了,他抬起頭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位陛下。

自從他登基之後,一直都十分高深莫測,極少在旁人面前表露態度,以此來駕馭他的臣下們,可是現在他卻如此明確地勉勵了自己。

他畢竟還是念了舊情的啊。自己的辛勞並沒有完全白費。

「謝謝您的支持,陛下……」夏爾再度朝皇帝躬了躬身,而這次他多了幾分真心的感激。

而他的心情也振奮了許多。

……………………

在衛兵的注視之下,夏爾離開了這間書房,準備去找自己的妻子。

而就在他穿越了走廊,準備來到花園的時候,卻不期然間和瑪蒂爾達打了個照面。

「夏爾……」瑪蒂爾達正一臉激動地看著夏爾。「我正要找您呢!」

「瑪蒂爾達……」夏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滿懷驚喜的笑了起來!

仿佛是從心底里升起了一股熱流,讓他頓時感覺充沛的精力又久違地回到了身上。

「瑪蒂爾達……好久不見。」

在他心情低落的時候,能夠見到她,確實讓他驚喜萬分。

他渾然不顧地大踏步向瑪蒂爾達走了過去,想要親昵地摟抱一下她,藉此發泄一下心中淤積的鬱悶。

「您跟我過來一下吧,我跟您有話說。」發現了夏爾的舉動之後,瑪蒂爾達臉微微有些發紅,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夏爾的腳步,然後往旁邊偏了一下頭。

「嗯,好!」夏爾馬上點了點頭,然後跟隨她一起向花園內走了過去。

不過,瑪蒂爾達並沒有把他往,反而把他沿著花園內的小徑七折八拐,帶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面,而夏爾也沒有多說,一直沉默地跟在她後面。

「就在這裡吧,我有話想要跟您說說……」在來到了宮室的牆角邊,並且確定了四邊無人的時候,瑪蒂爾達停下了腳步,「呀……」

她的話沒有說話,因為這時候夏爾已經一把摟住了她,然後將頭放到了她的肩膀上,從側面蹭了蹭她的臉頰。

「這裡確實夠安靜的,可以讓我們好好談談了。」

「先生,您別這樣,這裡是在皇宮裡面呢!」瑪蒂爾達慌忙制止了他,但是又哪裡制止得住,只能在一頓手忙腳亂之後放棄了掙扎,「您……您能聽我好好說嗎……?」

「我能,你說吧。」夏爾摟住了她,然後靜靜地聽著。

「最近……最近因為那件事,我聽到很多人在暗地裡傳您的謠言,我想您最近一定是背負了不少壓力……」瑪蒂爾達艱難地轉過頭來,看著夏爾,鏡片後的眼睛裡面充滿了寬慰,「請您不要把這種事看得太重,他們只是嫉妒您而已……您太閃耀了,他們之前找不到什麼攻擊您的地方,所以現在抓住了機會,當然想要好好利用。」

「旁人想說什麼隨便他們說吧,我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夏爾搖了搖頭,「只要你們還支持我就好。」

「我當然是支持您的!」瑪蒂爾達連忙回答,「我……我碰到她們暗地裡說您的閒話時,我生氣極了……不僅僅是在氣她們,也是在氣我自己,為什麼沒有辦法替您消弭這樣的麻煩,這真是讓我愧疚……最後我只能嚴正地請她們不要再亂說您的閒話了,還請皇后陛下頒布禁令,維護您和您夫人的名譽。哎,要是我能多做點事情就好了!真對不起!」

這句飽含自責的話說得情真意切,以至於夏爾一下子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你沒必要自責……這完全不是你的錯。」許久之後,他抬起手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光潔白皙的面龐,「其實這些事情我都能自己應付的,你沒必要給自己樹敵。」

「當您蒙受這樣的麻煩時,我怎麼能袖手旁觀,我做不到啊!我只恨自己能做的事情太少。」瑪蒂爾達垂下了視線,似乎還在為此而傷心,「不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我將盡全力支持您,這種力量雖然微薄,但是總歸是對您有用的。」

「不用為我擔心,」夏爾繼續,然後貼在她的耳邊說,「不管怎麼樣,我是個贏家,而且能夠一直贏下去。」

「……您就是這樣才讓我擔心啊。」瑪蒂爾達著急了,用力掙扎,轉了過來,正面看著夏爾,「您沒必要強撐自己了,明明您是很不舒服的……您也在焦慮不安,也在憂愁失落,為什麼非要這麼勉強自己呢?好好吐吐苦水不好嗎?」

這個詰問,讓夏爾又呆住了。

被瑪蒂爾達看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幾乎無法按照往常那樣隱藏自己。

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能夠感受到心裡淤積的鬱悶和惱怒到底有多麼深厚。

「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能這樣啊!」沉默了許久之後,他長嘆了口氣,然後頹然看了看遠方的天空,「我必須堅強地站著,否則我無法想像該怎麼收場。」

是的,在夏洛特,甚至在芙蘭面前,他雖然受到了無比的尊敬甚至盲信,但是他也因此背負了巨大的責任,他沒有辦法扮演完美之人以外的角色。

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並不完美,有著各種各樣,也有人們通常所有的弱點,這些弱點只能被掩蓋被克制,不可能被完全拋開。

現在,他就十分焦慮和痛苦。

雖然他知道這些流言蜚語和惡毒攻擊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實質傷害,可是痛楚卻是怎麼也避免不了的。

但是他只能把這些焦慮都掩藏起來,他害怕擊碎她們的這種信仰,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為夏洛特增添更多的壓力了。

因為這件事,夏洛特已經哭過不知道多少回了,而且差點精神崩潰,現在能夠勉強打起精神來,也是夏爾努力撫慰的結果,可是如果就連他自己也展露出那種焦慮的話,天知道她會怎麼樣。

也許是他掩藏地足夠好的緣故,也許是對他根深蒂固的盲信的緣故,夏洛特終究還是找到了精神支柱,重新穩定了下來,旁人也依舊能夠看到那個自信自負的大臣閣下,就連皇帝陛下也只是隱約地感到他有些鬱悶,不過並不認為這種壓力有多大。

而瑪蒂爾達,卻能夠感受到他心中淤積的鬱憤,並且為此憂心忡忡。

「如果在旁人面前無法走下舞台的話……那麼至少在我面前,請您稍微安歇一下吧!在痛苦的時候還要強裝無事,只會讓您的痛苦更加增添一倍,所以您需要一個地方宣洩一下……這裡沒有人,只有我而已,您盡可以毫無顧忌地宣洩,沒關係的……」瑪蒂爾達突然偏開了視線,好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因為……因為我所愛著的您,並不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您,而是一個即使焦慮害怕,即使憂心忡忡,也能夠昂然走下去的您…所以,您盡可以在我面前宣洩,我不會因此小看您的,也不會因此而傷心絕望,相反,我會更加高興,因為只有在我面前您是完全沒有保留的……」

「是……是這樣的嗎?」夏爾睜大了眼睛。

「是啊,難道您以為我需要完人來支撐自己嗎?」瑪蒂爾達反問,「不,我不需要,我的心靈能夠支撐住自己。先生,沒有人是完美的,也沒有人需要一個神來陪伴自己,我早就知道這一點……我喜歡的就是您不完美的地方,當然不是每個人都喜歡這點,只有我而已。」

確實……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了。

夏爾只感覺鼻子一酸,幾乎流下了眼淚來。

他突然伸出雙臂,橫抱住了瑪蒂爾達,然後把她抱了起來。

「欸!」瑪蒂爾達嚇得臉都發白了,「您做什麼呀?這裡是皇宮!」

「我管那麼多!」夏爾大笑了起來,「你讓我高興了,我該給你獎勵啊。」

「……這是兩回事!」瑪蒂爾達更急了,「快放我下來啊。」

「這是一回事!」夏爾直接俯下身來,吻住了她的嘴唇。

直到許久之後,他們才分開。

「有時候您真的跟個孩子似的,又任性又愛胡鬧,完全不管別人說什麼。」瑪蒂爾達的臉已經完全紅了,聲音也斷斷續續的,也不知道是責備還是調笑,「您要是老這麼胡作非為,以後該怎麼辦呀?」

「任性幾回不好嗎?」夏爾反問,「人們總該任性幾回,你喜歡的難道不就是任性的我嗎?」

「偶爾……偶爾是的。」瑪蒂爾達閉上了眼睛。「但只是偶爾而已!」

然後,她輕輕地睜開了眼睛,看著夏爾,「現在好點兒了嗎?」

夏爾重重點了點頭,此時的他又是神采飛揚。「好多了!」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