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陰雲怒號的壓抑氣氛當中,俄羅斯帝國的外交大臣涅謝爾羅迭伯爵儘管非常驚愕於這個突如其來的通牒,但是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法國大使所提出的任何一個條件,拒絕了這份通牒,並且要求馬上大使和使館人員馬上領外交護照離開俄羅斯國境——這是通行的外交原則,一旦兩國進入戰爭狀態,那麼就不能留難對方的外交人員。

法國人有法國的理由,俄羅斯人有俄羅斯人的道義,那麼,情況就十分明白了,兩國之間只能以兵戎相見,用刀槍來決定到底誰對誰錯。

被伯爵嚴詞拒絕的時候,法國大使倒也不顯得驚奇,他彬彬有禮地跟大臣閣下告辭離開了,而老態龍鐘的伯爵也直直地站了起來,目送這位大使先生離開了自己的官邸。

最初的憤怒過去之後,他已經恢復了慣有的沉著冷靜,雖然一言不發,但是卻給人以毫無畏懼的感覺,盡顯老派外交家的風度。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曾經親眼看見過拿破崙威靈頓等等那一代人的巨星,所以他完全不會畏懼任何撲面而來的暴風雨。

當大使離開之後,官邸重新恢復了寂靜,大使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內,沉默著重新清理了一下桌上的公文,然後抬起頭來,看著窗外的夜景。此時已經是黑夜降臨了,夜晚中的彼得堡還是一片祥和,外面已經華燈初放,倒映在靜靜流淌的涅瓦河當中,盡顯這座城市的魅力。

上帝啊,請您讓這份祥和能夠一直留在俄羅斯吧。大臣閣下心裡默念,然後他搖了搖桌上的鈴線,把自己的秘書叫了進來。

「準備馬車,我要進宮面見陛下。」他以聽不出任何起伏的語氣說,「你去通知一下還在彼得堡的大臣們,讓他們儘快進宮參加重要會議。」

「是。」雖然大臣閣下的要求很奇怪,肯定預示著什麼大事已經發生,但是多年良好的訓練,讓秘書沒有發出半句疑問,馬上點頭應是,然後離開了房間。

大臣重新轉過來,緩緩地走到了窗前,看著窗外的夜景,仿佛要把這副景象印在心頭似的。

他知道,今晚他已經註定無眠,而到了明天,整個彼得堡都將會知道,俄羅斯將會面臨一場註定艱難的搏鬥。

而且必須贏下來。

彼得堡突如其來的慌亂,此時還並沒有傳到巴黎,這個城市仍舊沉浸在夏日慵懶溫涼的黃昏當中。

在夏爾-德-特雷維爾大臣閣下的宅邸當中,奧地利帝國的皇帝陛下此時還在盤桓其間,和夏爾商議著國家大事。當夏爾之前告訴他法國已經將會對俄國遞交最後通牒的時候,皇帝陛下曾經十分惱怒,但是經過最初的驚愕之後,此時他已經至少表面上忘卻了原本的憤怒,以冷靜務實的態度和法國的大臣繼續談起了以後合作。

對皇帝來說,已經發生的事情是難以挽回的,面向未來更加重要。

而在皇帝陛下同夏爾密商的時候,他的未婚妻也並沒有閒著,此時她正跟在女主人夏洛特的身邊,逗弄著對方的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都是男的,大的已經接近兩歲,已經可以奶聲奶氣地說一些短語了,而小的才幾個月大,只能襁褓當中接受眾人的圍觀。

這兩個孩子,一個金髮碧眼,一個黑髮紫瞳,看上去形象差異很大,不過卻又都十分可愛,所以公主在一見面之後就馬上喜歡上了他們,一直都在逗弄他們,簡直是愛不釋手。

「殿下!」在夏洛特的教導下,克洛維斯用清脆的童音對公主喊了出來。

「別叫殿下,怪讓人難受的,叫我阿姨就好了。」公主笑眯眯地抹了抹他光滑的臉蛋,「真可惜今天我沒有給你帶禮物過來……」

「您還這麼年輕,叫阿姨也太不合適了。」夏洛特笑著接了茬,「簡直就像他的姐姐一樣。」

「這可真是讓人難為情……」公主微微有些臉紅了,「我都已經是要出嫁的人了,哪裡還年輕。」

尷尬之下,她將視線往旁邊看了過去,然後驟然發現似乎有個人正在觀察自己。

當發現了她的視線之後,對方馬上將視線收了回來,然後逗弄起了旁邊的那個紫瞳的孩子。

公主殿下楞了一下,她知道這個人是那位大臣閣下的妹妹,但是她十分疑惑,明明兩個人只是第一次見面,為什麼對方卻對自己好像有些冷淡,而且暗中在觀察自己。

不過,正好有件事可以拜託她辦。

正好在這時候,夏洛特夫人離開了孩子們,似乎是監督僕人們準備晚餐去了,而公主殿下也藉機不著痕跡地湊到了芙蘭的身邊。

而芙蘭也感受到了公主湊過來,她連忙重新看向了對方,「殿下?」

「德-特雷維爾小姐,您好。」公主十分禮貌地跟她問了聲好,然後略帶忐忑地問,「請問,您……您是對我有什麼意見嗎?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您為難的事情呢?從剛才一來到這裡,我就感覺到您似乎實在觀察著我,而且……而且好像不是特別高興,是不是我在無意當中給您帶來了什麼困擾呢?如果是的話,我想我需要向您道歉,請您明示我吧……」

「您……您真是敏銳。」芙蘭有些驚詫,沒想到對方的感覺那麼靈敏。

公主殿下的態度十分禮貌,但是卻也暗藏著一些強硬態度,芙蘭當然聽得出來。

「我對您毫無惡感,殿下,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您之前也不可能損害到我什麼。」她儘量以謙和的態度說了下去,「我對您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好奇?」公主更加奇怪了,「我有什麼值得好奇呢?」

「您是奧地利帝國的未來皇后,僅僅因為這一點我就對您十分好奇了,因為社交界已經談論過很多有關於您的事情,而且大部分都是在讚美您……」芙蘭低聲回答,「所以我對您有些好奇也不奇怪吧?更何況,其他人就算了,就連我的哥哥在奧地利見過您之後,都對您讚不絕口,他這個人我是了解的,絕不是那種喜歡吹噓的人,所以這更加加重了我的好奇心。」

「原來……原來是這樣。」公主嘆了口氣。

看來,到處都在談論自己,惹起了她的嫉妒心了嗎?也對,這種家世優越的貴族小姐,各個都心高氣傲,看她這麼漂亮,平常肯定也是被人眾星捧月,所以聽到有關於自己的傳言之後就會心裡不服,然後產生敵意了吧。公主心想。

這種「敵意」,真是讓她感覺有些荒唐。因為她從未期待過成為別人眼中的焦點。

「那麼現在您看到了吧?針對我的傳言都是言過其實的,站在您面前的只是一個迷糊而又羞怯的普通人而已。」她苦笑了起來,「她真的不值得別人過度矚目,只是想要能夠安靜地生活下去而已。」

「如果一個人能夠得到您這樣的地位之後,還能做如此想的話,那麼她就絕對不會是個普通人了。」芙蘭搖了搖頭,反倒恭維起了對方,「您的清醒,證明了您配得上皇后的頭銜。更何況您還有如此的美貌……」

不過,雖然嘴上是恭維對方,但是她心裡還是有些不服的,她覺得自己的容貌絕對不會輸過對方,考慮到哥哥更喜歡金髮碧眼,她應該猶有過之才對——如果公主殿下知道她心裡居然還有這樣的念頭,恐怕會更加哭笑不得吧。

「您這樣的恭維真是讓我汗顏。我請您不要再跟我說這樣的話了,無論是在奧地利還是在法國,這種恭維都包裹了我,簡直讓我喘不過氣來,我倒希望您能夠以平常的朋友那樣對待我。」公主殿下重新嚴肅了起來,「對了,我還有件事,私人的事情要拜託您。」

私人的事情拜託我?芙蘭有些驚詫,不過還是馬上答應了下來。

「您請說吧。」

在她的注視之下,公主殿下從自己身上悉悉索索地掏了一下,然後從自己的身上取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接著,她注視了一下周圍的景象,確定沒有人看著自己之後,她從荷包裡面拿出了一樣東西。

金燦燦的光線馬上就刺入到了芙蘭的眼睛裡。

這是一塊懷表。

片刻的疑惑之後,芙蘭馬上明白了——這不是哥哥以前愛用的一款懷表嗎?

這是……

「這是您哥哥之前在奧地利的時候送給我的禮物。」公主小聲地說,「雖然我很感激他的饋贈,不過我想……以我的身份,最好不要接受別人私下裡送的禮物,尤其是一份來自於某個外國大臣的禮物。」

夏爾在臨近告別奧地利的時候,在美泉宮當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個機會和公主私下會面了幾分鐘,在訴說了自己的熱情之後,夏爾將自己的懷表作為禮物贈送給了對方,並且說這是一個信物,以後公主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儘管跟他說。

而這個禮物也一直成為了公主殿下不安的源泉,她本能地知道自己不應該接受這樣的禮物,所以在一來到巴黎之後,就想著把禮物還回去。

考慮到這位大臣閣下和她自己的名譽,她既不能大張旗鼓地送回去,也不能兩個人私下會面送回去,所以現在,德-特雷維爾小姐恐怕就是最好的人選了。

「所以……我想請您幫我一個忙,把這塊懷表還給他,並且幫我告訴他,我十分感激他的好意,但是這種好意我實在難以消受,我只想請求請他以後繼續致力於兩國之間的友好往來,這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了。」趁著這個機會,公主以極快的語速說完了這段話,然後拿著懷表向芙蘭遞了過去。

居然已經做到這種地步了嗎?真虧你做得出來!

芙蘭十分驚詫,而又有些暗自惱怒。

雖然哥哥幾次說過對公主殿下的欣賞,但是她沒有想到他居然膽大妄為到了這種地步。

惱怒之下,一下子她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小姐?」公主好奇地問。

在她的注視之下,芙蘭終於回過神來了。

眼下倒不是生氣的時候。

「您最好不要這麼做。」她搖了搖手,拒絕了公主的要求。「既然他這樣跟您說,那麼這說明他也許另有深意,您最好還是留著它吧。我是不好做這個中間人的,如果您非要歸還的話,那麼您可以直接還給他。」

「這……這就讓人為難了。」公主殿下有些遲疑了。

在如今的情勢下,她當然沒辦法私下裡去見那位年輕的大臣,而且她本能地覺得,如果通過對方的夫人的話,恐怕更加不好。

正當她還在猶豫遲疑的時候,走廊那邊又傳來了腳步聲,她抬頭一看,她的未婚夫和那位大臣閣下正一起向這裡走了過來,無奈之下她只好馬上又將懷表收了回去。

剛剛收回去之後,弗朗茨-約瑟夫陛下已經走過來了。

公主殿下發現,這位皇帝陛下臉色凝重,好像碰到了什麼大事一樣。

「怎麼了?」她走到皇帝旁邊然後低聲問。

「我們得儘快準備回去了。」皇帝冷冷地回答,似乎還在余怒當中,「能多快就多快。」

「為什麼?這樣不符合禮節吧?」公主十分驚訝。

皇帝陰沉著臉,附在未婚妻的耳邊,靜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上帝啊。」公主殿下睜大了眼睛,然後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夏爾。

就是這群人,在談笑之間發動了一場戰爭嗎?他們真的明白會有什麼後果嗎?或者真的在乎過嗎?

而夏爾此時卻鎮定如恆,他微微笑著朝公主點了點頭,仿佛回到了美泉宮時那樣。

「我們先吃晚餐吧,陛下。前路漫漫,我們應該隨時補充精力,這樣才能直面各種危機,不是嗎?」

……………………

在第二天的清晨,原本因為卡洛娜皇后的生日慶典而一片歡騰的巴黎城,突然換了氣氛,從市民們一上街開始,他們就發現,街道上到處都有士兵在巡邏,空氣當中仿佛都充滿了火藥味。

是發生了新的政變嗎?人們心裡都在驚疑不定。

然而,沒有人有心情來回答他們的問題。

此時,拿破崙三世皇帝陛下,帶著他的親信重臣們,來到了波旁宮當中當中,而就在這裡,帝國立法團的緊急會議已經召開了。

這些被直接召集過來的議員們,此時還是一頭霧水,有些人甚至還是睡眼惺忪,顯然還是沒有從最近的享樂當中恢復過來。

立法團的前身是共和國國民議會,但是經過政變之後,波拿巴家族重建了帝國,而皇帝陛下集權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拿議會開刀。

他重建了元老院,把一大群親信安插了進去,用元老院來分國民議會的權,然後他規定政府的預算立法團無權逐項審議,只能整個通過或者反對——其實就是無權反對。

同時,他規定立法團議員的職位沒有薪水——從事政治其實是一門開銷很大的職業,沒有薪水就意味著這些立法團成員必須仰承政府的鼻息,否則就沒有政府的支持和津貼,也就是說,他把立法團變成了他的御用工具。

在他的一系列努力之下,原本桀驁不馴的國民議會——也就是現在的立法團——已經是皇帝陛下的御用工具了,只要帝國政府提出一項預算要求,基本上都會得到通過。

當然,就算是御用工具,也要擺出國會的門面來,帝國政府需要這枚橡皮圖章來為自己的冒險行動背書。

在眾目睽睽之下,皇帝走上了議會的講壇,然後以傲然的態度面對著自己的這些傀儡議員們。

「帝國的議員們!」他直接就說出了自己的目的,「今天有一項政府的特別議案,我希望你們能夠儘快通過,那就是……對俄國戰爭的緊急撥款。」

「哦?!」聽到了皇帝陛下的話之後,議員們一片詫異。

雖然帝國和俄國的關係很差,但是最近似乎有改善的跡象,他們沒有想到居然這麼快就直接走向了兵戎相見的境地。

「就在此刻,俄國人正在對歐洲進軍,他們以冷酷的決心,施展著他們永恆不變的邪惡野心,妄圖逐步地蠶食整個歐洲。」皇帝陛下繼續說了下去,「經過了痛苦的考慮之後,我認識到,我們無法以理性的和平的宣言讓這些人讓步,也無法以道義上的規勸,使得他們放棄無窮的野心,所以……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只能以最後的手段來制止這種無邊的邪惡,沒錯,我們熱愛和平,但是當危難臨門的時候,我們也絕不會退縮!我深信,我國的軍事傳統和勇敢的官兵們,定能夠保衛法蘭西,保衛整個歐洲,只要我們能夠拿出舊日的精神,重拾我們的利劍,那麼就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我們。」

他抬起頭來,看著所有議員,然後大聲喊了出來,「現在,我國已經面臨著最為危機的時刻,我需要每個國民都站出來承擔自己的義務,保衛祖國,今天我不認識什麼波拿巴派也不認識什麼正統派,我只認得法蘭西人!請你們告訴我,願不願意為了法蘭西貢獻一切?!」

已經醒過神來的議員們,當然明白這是皇帝陛下不容置疑的決定。

會場突然變成了一片歡騰,一些原本就十分擁護帝國的議員們馬上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仿佛是那些見到了拿破崙皇帝的老兵一樣。

「法蘭西萬歲!帝國萬歲!皇帝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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