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陰雲漸漸從克里米亞半島上的天空散去,綿延多時而且被聯軍將士所集體詛咒的暴風雨終於結束了,太陽重新在這片荒原上露出了自己的本來面目,而這也讓全軍上下都鬆了口氣。

隨著太陽的到來,不光軍心士氣有了極大的振奮,原本因為暴風雨而近乎於停滯的物資運輸,終於又重新歸於正常,源源不斷的運輸艦隊將大量的物資和軍火運上了岸,也讓岸上近乎於空虛的防禦得到了加強,現在岸上的不再是一群泡在淤泥和雨水當中哀嚎的可憐人了,他們被重新激勵和武裝了起來,變成了一支戰意高昂的軍隊,或者可以說——一群饑渴地尋求著殘殺和勝利的野獸。

而他們的渴望也註定將很快得到回應。

就在暴風雨停歇之後,最近一直因為身體欠佳而在戰艦上靜養身體的特雷維爾元帥,終於稍稍恢復了健康,並且帶著自己司令部的隨從和參謀官們從拿破崙號戰列艦當中走了下來,在岸上統帶他的法國軍隊,而英軍的統帥拉格倫元帥也早已經等候在了這裡。

兩位聯軍統帥的匯合,預示著新一輪大規模行動的時機已經成熟。他們兩個經過了短暫的商議之後,馬上達成了共識,要儘快出兵,趕緊去打擊俄國人,同時孤立塞瓦斯托波爾要塞,為拿下它做好準備。

在統帥們達成了共識之後,兩國的軍事機器以極快的速度運轉了起來,並且在短短兩天之後,就做好了出擊的準備。而後,大軍從卡拉米塔灣內的臨時基地當中開始傾巢而出,沿著海岸向南部的塞瓦斯托波爾要塞挺進。

克里米亞半島人煙稀少,道路開發也十分薄弱,不過因為靠近海岸,所以地勢大多平坦,所以聯軍得以展開了隊形,各支部隊以嚴整的軍容向南方壓了過去。

和未來那個時代不同,這個年代的炮火還沒有精準和密集到讓人只想著逃生的地步,因此各國的軍隊都是將虛榮心發揮到了極限,非要將自己的軍隊打扮成閃閃發亮的英雄不可。

在艷陽的護送下,數萬大軍沿著平坦荒原行進,他們的軍服湊在了一起,鮮紅靛藍,構成了一個個方陣。在隊列的最中央,兩軍統帥騎著戰馬聯袂前行著,而在他們和他們身邊的高級軍官們身上,披著奼紫嫣紅的綬帶和勳章,在日光下更是閃閃發亮,而在大軍的前方,是一大群駕著高頭戰馬,身穿著華麗的驃騎兵制服、手握著鋒利馬刀的輕騎兵。

何其盛大的場面!

整個大軍,纓穗鮮明,而且步履輕盈,一掃之前的頹喪之氣,又重新恢復了信心,他們幾乎每個人都深信,在西歐兩個最強大的國家聯合起來之後,地球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他們。

這是半個世紀之後,歐洲國家對俄羅斯的又一次進軍,每個人都深感自己在參與一項宏大的事業當中,好像此時自己的肩頭正在擔負著整個世界的歷史一樣。

而實際上他們也確實是在創造歷史,三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正在兵戎相見,並且決心在克里米亞的荒原當中決一雌雄,勝者將會得到一切榮譽,而敗者只能默認災難的降臨,並且在至少一代人的時間裡面被束縛住手腳,再也無法在歐洲大陸上施展自己的野心,世界史將會永遠銘記上這一刻,他們將在短短几個月,甚至幾天內決定歐洲和世界在未來一代人的走向。

此時的呂西安-勒弗萊爾上校,也正騎著戰馬,帶著自己的部隊向南前進著。他的部隊所屬的法軍第二師,此時正位於大軍的右翼,靠著海岸這邊。

這位年輕的上校,也和自己的部下們一樣激動和不安,體內急速分泌的激素,讓他注意力比平常更加集中,也更加熱血沸騰。他已經從軍很多年了,無論是法國國內還是北非的荒漠都已經踏遍了,而他知道,他此生迄今為止所參加過的所有戰爭,都將不如今天所發生的這場盛大和重要。

然而他更加知道,對一個軍官來說,激情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理智,他身上肩負的不僅是歷史,還有部下們的生命,他只能慎重行事。

此時正是盛夏最為熾熱的時段,之前的暴風雨雖然折磨人,但是也至少遮擋住了太陽,而如今風雨散去之後,熾烈的陽光開始無所顧忌地炙烤著大地。這幾天氣溫開始急速上升,讓他不得不去考慮高溫所可能帶來的危險後果。

此時他的部隊就在夏天的炎熱暑氣當中行軍著,因此根本無法避免熾熱的陽光,中暑像瘟疫一樣在部隊裡面蔓延,好在法軍官兵、包括呂西安在內大多數都在北非呆過,承受過北非沙漠的炙熱考驗,因此大部分人總算挺過來了,並沒有影響到軍隊的行動。

不過,因為之前在軍營當中流行的霍亂等疾病的緣故,部隊的減員幅度還是令人觸目驚心,呂西安現在幾乎有四分之一的兵力無法動用,只能留在卡拉米塔灣的基地裡面休養,就算是現在能夠跟隨他行動起來的官兵,不少人也是面色蠟黃,氣力綿軟,讓人擔心他們能夠一直跟上大部隊的行軍,更別提和敵軍作戰了。

好在,根據聯軍所得到的情報,此時的俄國人也同樣飽受天氣和疾病的折磨,處境絕對不比聯軍更好,而且,因為俄國人官僚機構的拖沓作風,雖然近期他們一直在往克里米亞增兵,但是後勤供應卻十分不暢,以至於新到的部隊馬上就陷入到了困境當中,缺乏必要的補給品和藥品,甚至就連軍械都無法補充完整,只能承受著惡劣環境的折磨,無從發揮自己的戰鬥力。

這些好消息,讓聯軍有了繼續進軍和俄國人交戰的底氣,他們深知,俄國人土地遼闊,潛力巨大,但是辦事也一貫拖沓懶散,所以最好的策略就是趁著他們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給予他們沉重,取得巨大的勝利,逼迫他們儘快求和——否則,回過神來的俄國人就將會發揮出他們龐大的潛力,拖垮他們的敵人們。

是的,必須儘快南下,奪取塞瓦斯托波爾,至少孤立包圍它,切斷它和俄國內地的聯繫,只有這樣才能夠讓俄國人在克里米亞半島失去立足之地,也只有這樣才能夠讓俄國人陷入到難以維持的境地,否則這仗就很難打了。

天氣炎熱,而且思緒繁雜,戴著軍帽的呂西安,額頭上剛剛擦了一次汗,沒過去幾分鐘之後又布滿了汗珠,只覺得口乾舌燥。

他從馬鞍旁邊拿起了水壺,猛然又給自己灌了一口,直到甘甜清涼的液體順著喉管流落到胃中之後,他才感覺舒服了不少。

「我們現在到哪兒了?」潤了喉嚨之後,呂西安馬上轉頭,看向了同樣騎著馬跟在他身邊的人。

這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人,身材高大,皮膚蒼白,表情也十分僵硬。他緊繃著坐在馬鞍上,手緊緊地拉著馬韁,看得出來騎術並不精湛。

出奇的是,他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色亞麻布的襯衣,而且因為炎熱的天氣而敞開了袖口和領口,著裝十分不嚴肅。混在這一大批穿著軍裝的人中間,他卻只穿著便服,而且神態平靜,好像一點也沒有感到尷尬似的。

聽到了呂西安問話之後,這個年輕人不慌不忙地拿起了自己手繪的地形圖,然後仔細地看了看周邊的地形。

「我們已經來到了阿爾馬河附近了。」接著,他用近乎於聽不出聲調的僵硬語氣回答,「差不多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摸到俄國人的邊了——如果您這麼希望的話。」

雖然他的態度和語氣都不太得體,然而呂西安卻露出了笑容,向他表示了由衷的感謝。

「謝謝您,孔澤先生,您真是為我們幫了大忙了……法蘭西將會感激您的,您一定可以為此得到我們的感激,陛下也將會獎勵您。」

「陛下還能獎勵我什麼呢?我倒但願他不要知道我比較好。」孔澤只是聳了聳肩。「陛下原本有機會得到我的效勞的,可惜他錯過了,這是他的巨大損失。」

自從帝國決定儘快對俄國人宣戰之後,夏爾馬上就開始為爺爺做了出兵之前的準備,他將自己的心腹手下孔澤派到了克里米亞,一方面聯絡那些對沙皇不滿的俄國人,竊取俄國軍隊的情報,一方面則實地勘察地形,以便充當大軍遠征後的第一手資料。

孔澤接受了命令之後,馬上帶著一群人前往了烏克蘭和克里米亞,借著經商的名義秘密地執行了僱主的任務。

他以他特有的一絲不苟的精神,老早就已經在這一帶逛了個遍,而在戰事真的爆發之後,他來到了特雷維爾元帥身邊開始作為秘密顧問來使用,充當嚮導,提供情報。

在開始的聯軍炮擊敖德薩的行動當中他就已經大展身手了,根據他提供的情報,聯軍艦隊將敖德薩這座曾經繁榮的港口進行嚴厲的炮擊,連同港口的炮台和艦船一起造成了嚴重的破壞——當然,跟特雷維爾家族有關的那些倉庫和商行則基本上幸免於難,並且準備趁著這個機會獨占市場,將殘忍的戰爭變成一個美好的盛宴。

而在聯軍於克里米亞半島登陸之後,他又充當了嚮導,並且透過自己的朋友們,將對面俄軍的信息也源源不斷地傳遞了過來。總而言之,他已經成為了聯軍不可或缺的幫手,為聯軍發揮的作用幾乎比任何人都大一些。

所以呂西安那麼感激他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過,孔澤對皇帝陛下可能的獎賞十分冷漠,這不是他故作矜持,而是他已經成為了特雷維爾大臣的手下,而他深知這位大臣是絕不會容許自己這樣的手下改換門庭的。更何況,大臣已經為他做了妥善的安排,幫他虛構了一個身份,並且用這個身份在法蘭西海運聯合會裡面占據了一個董事職位,只要他能夠完成僱主交代的工作,那麼未來他就可以以一個平凡的富商身份,在陽光下生活。

所以,他不想要惹起皇帝陛下的注意,讓他預想中的富足優裕的後半生規劃化為泡影。

正當呂西安還想說什麼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了一陣騷動,一大批傳令官騎著馬從大軍的中央向四周飛散而出,其中一位來到了他的面前。

「全軍停止前進。」

在接到了聯軍統帥的命令之後,呂西安對自己的部下馬上下達了命令。

看來,敵人已經近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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