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到了冬季,彼得堡的寒風似乎永無止境。

因為處於地勢開闊地帶,所以冬宮的風又尤其大,呼嘯著的寒風穿過涅瓦河沖入到空曠的廣場當中,然後再向宮殿的拱形鐵門和四周的柱廊橫掃而去,將這座皇家宮殿隔絕在塵世的喧囂之外。

天色已經變得昏暗,四處街巷當中行人變得愈發寥寥,而如同他們所預料的那樣,在風聲的伴奏下,如同指尖大小的雪花從陰沉沉的天空慢慢地飄落了下來,一場新降下的早春小雪,又將彼得堡上空的夜幕徐徐拉下。

雪花前仆後繼地落在地面,一點點積累在屋牆上,不管是天生貴胄所居住的奢華宮殿,還是平頭百姓所居住的寒街陋巷,很快都被它細心而又一視同仁地鋪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絨毯——如果今天晚上依舊還在降雪的話,那麼到了明天,這座城市就會變成一片白色的天地了。

這原本是彼得堡每年這個季節的常見劇目,並不足以為奇,可是在如今這個艱難的年份,它又將帶來新的嘆息。

雪花會帶來美麗的景色,但是也會帶來降溫,對有錢人來說這不是什麼問題,因為他們大可以在溫暖的廳堂里坐在壁爐邊靜靜地欣賞雪夜,對那些生計窘迫的普通百姓來說,這就意味著又一筆支出將會煎熬著他們。

對彼得堡的居民們來說,冬天的燃料從來就不是可以輕鬆負擔的支出,而在這個因為戰爭而物價騰貴的年頭,更加是變成了令人痛苦的折磨,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

這種生活上的壓力,自然就讓這座城市變得更加壓抑,因而在夜幕之下,除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整個城市都陷入到了昏暗當中,似乎所有的活力都已經被戰爭之神帶走了。

也正是在這種昏暗陰沉的光線之下,一大群穿著軍服的士兵整齊劃一地向冬宮進發的場面顯得越發有些突兀,這些士兵們各個都神情嚴肅,堅定的步伐中則透一股緊張。夾雜著雪花的寒風吹拂到他們身上,給他們的軍服上面塗了一層白色的薄粉,也讓這支軍隊顯得越發詭異。

天色越來越暗了,昏暗的燈光取代了天光成為了城市的主要光源,城市也異常的安靜,只有這支軍隊行軍時踏過雪花時沙沙的腳步聲迴蕩在街巷當中。

他們所經過的街巷,大部分人對這支軍隊的行動漠不關心,畢竟在這個戰爭年頭,軍隊的調動也十分正常;有少部分人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是只是冷眼旁觀,畢竟又有誰膽敢去阻擋軍隊的行動呢?

隨著他們的行動,他們所穿過的街巷也越來越寬,最終,這支部隊來到了冬宮面前的廣場當中。

這個寬闊的廣場,既是隔絕冬宮和普通居民區的通道,也是彼得堡最重要的集會地點之一,過去在盛大的節日當中,沙皇或者其他皇室成員將會出現在這裡接受民眾歡呼和朝拜,不過在現在這個國運窘迫的年頭,這種場面只能留存在人們的回憶當中了。

從廣場向前看過去,沙皇所居住的冬宮就近在眼前。和平凡的居民區相比,這座經過了精心設計的宮殿,華美而又優雅,旁邊靜靜流淌著的涅瓦河更是給它增添了幾分秀美,哪怕是在這個沉悶陰鬱的夜晚,它依舊被輝煌的燈火妝點得雍容華貴,仿若存在在另外一個世界一樣

在無言的沉默當中,這群軍隊進入到了廣場的邊緣,來到了這個空曠的場地之後,他們原本緊密的陣型頓時就變得鬆散了起來,寬闊的廣場當中這群士兵們以橫隊前行,他們的軍服在光線下顯得有些顯眼,猶如是在白雪當中滾動的狐狸一樣。

很快,這群突如其來的軍隊就落到了王宮衛兵們的眼中。

他們愕然四顧,互相詢問是否有聽過上面調兵來王宮的事情,但是誰也沒有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

「站住!給我站住!」一個衛隊軍官連忙對著這群軍人們大喊,然後帶著自己的幾個部下迎了過去準備攔截這群軍人,「這裡是王宮禁地,不允許擅自闖入!你們是哪個部隊的?趕緊回去!」

然而,令他們更為驚愕的是,這群軍人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大步穿過廣場向王宮沖了過來。

這下誰都覺得情況不對了,看向這群軍人的眼神也由疑惑變成了恐懼。

衛兵們立馬端起了槍來,然後驚恐地向後退,準備退到大門的鐵柵欄後面。

「你們這是謀反!趕緊放下武器!」驚恐之下,軍官的聲音也變得顫抖了起來,「立刻停下來!」

一邊說他還立刻大聲向旁邊的部下下令,讓他們趕緊去宮內報警。

在紛擾的喧囂當中,這支軍隊似乎毫無所覺,已然在向宮殿靠攏,每個人的表情仍舊和剛才一樣嚴肅,他們的步伐毫無慌亂,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樣。

「砰!」承受不住壓力的衛兵們紛紛向衝過來的軍隊開火。

而這支軍隊也立刻開槍還擊,而伴隨著兩邊激烈交火的槍聲,彼得堡這個夜晚原本的靜謐也就隨之被打破了。

「砰!」

不絕於耳的槍聲穿過了宮廷的走廊和弄堂,達到了最深處的禁地當中。

哪怕是沙皇陛下和重臣們商談大事的會議室,一下子也充滿了喧囂,讓陛下和重臣們的會議猝然中斷了。

「怎麼回事?」沙皇陛下驚愕地走到了窗邊,看到不遠處廣場的片片火光,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而重臣們也相顧駭然,人人臉上立刻失去了血色。

槍聲是如此響亮,以至於他們都無法自欺欺人。

這很明顯是一次叛亂行動,只是不知道規模有多大而已,不過從槍聲的密集程度來看,進攻冬宮的反叛軍人數不會少於千人。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著制服的軍官嗆嗆踉踉地衝到了會議室的門口,然後對著門口的書記官們大喊。

「有不明身份的叛軍在進攻皇宮,快讓陛下去安全的地方!」

他的聲音十分悽厲,所以還沒有等書記官回答,這個驚人的消息就已經傳到了會議室當中,也讓這裡壓抑的氣氛變得更加令人窒息。

所有的眼神瞬間就集中到了沙皇陛下身上,有焦急,有憤慨,也有恐懼,而沙皇陛下本人則瞬間漲紅了臉,呼吸也變得粗重了起來,顯然憤怒已經達到了極點。

因為戰爭的失敗,他想像過國內會發生不穩定的動亂,可是卻沒有想到,發生的居然是一次直接針對皇宮的反叛。

對外戰爭的驚人失敗,規模巨大的反叛……這會給他在歷史上留下什麼樣的評價?

「混蛋!厚顏無恥的反叛……邪惡的逆賊!」巨大的憤怒頓時就沖昏了沙皇陛下的理智,他幾乎毫無形象地大喊了出來,「無恥的反叛!我要把這些叛賊們一個個都絞死!!」

狂怒的陛下,更是讓在座的大臣們相顧無言,人人心裡都驚慌失措。

「陛下!請冷靜一些!」年邁的涅謝爾羅迭外交大臣連忙走到了沙皇陛下的旁邊,扶助了他的手,「現在您先去安全的地方吧……」

接著,他轉頭看向了其他同僚們,「會議結束,大家一起行動!」

一邊說,他一邊拖著沙皇陛下往門外走了出去,而其他大臣們也忙不迭地跟著出來了。

一群衛兵馬上就簇擁到了沙皇陛下的身邊,團團將他保護了起來,可是在現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們卻也沒有辦法給陛下帶來多少安心感。

槍聲依舊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子彈穿過空氣擊中磚牆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喊殺聲再配合不住在空氣當中閃光的槍口,讓每個人都心緒極度不安。

「叛亂者有多少人?」他直接問旁邊的軍官,「他們是哪支部隊的?」

「陛下……目前……目前還不清楚他們有多少人。」軍官顫抖著回答,「部隊番號也不明。」

「混帳!」看到對方都這個時候還一無所知,沙皇忍不住又罵了出來。

「你們能守住嗎?」外交大臣直接問。「你們必須堅守,直到援軍到來!」

「我們將為沙皇陛下戰至最後一人,閣下!」軍官慌忙向他保證,「但是,我們現在面臨的壓力很大,我們需要外界的援軍儘快趕過來!」

外交大臣愕然地停下了口。

從軍官的口中,他已經感受到了現在所面臨的危險,他並沒有信心能夠堅守到援軍的到來。

既然敢於直接進攻皇宮,那麼這支叛亂軍隊肯定是有恃無恐的,所以情況可能會比預想中還要糟糕。

羅曼諾夫王朝立國兩百多年來,已經有幾位沙皇死於非命了,針對沙皇的陰謀早已經屢見不鮮,不過這種軍隊明火執仗地向皇宮衝鋒的場景仍舊顯得駭人聽聞。

但是,不管怎麼樣,現在他必須安撫住人心。

「陛下,現在槍聲已經傳遍整個彼得堡了,很快會有軍隊過來鎮壓叛亂的,只需要我們繼續堅守一段時間。」他又轉過頭去看向沙皇陛下,「現在您最好不要親臨前線,我們不能讓您留在危險的地方。」

「不!我要去看看,究竟是什麼無恥的叛徒,敢於對他們的爸爸,對他們的沙皇陛下開槍!」沙皇陛下依舊憤怒,他抬腿就想要走出去,「上帝一定會讓這群叛賊萬劫不復!」

「陛下!」旁邊的衛兵軍官連忙拉住了他,「請不要以身犯險,您靜等城內的軍隊過來平亂吧!」

然後,他和幾位衛兵拉住了猶自暴跳如雷的沙皇陛下,將他往旁邊的一個房間拖了過去。

「快!快去調集城外的軍隊入城,剿滅叛逆!」

雖然被衛兵們制止了衝動,但是沙皇陛下仍舊余怒未消,對著大臣們大喊,「不許放過一個叛賊!」

然而,大臣們卻沒有響應他,只是沉悶地互相看著,在皇宮被進攻的關頭,他們也沒有辦法穿過正在交火的街道去尋找軍隊來鎮壓叛亂。

很明顯,這些叛賊們挑了一個好時機,現在沙皇陛下和幾位重要的大臣們統統聚集在冬宮開會,所以只要進攻冬宮,就可以讓整個帝國首都的神經中樞癱瘓。

挑選這個時機,是叛賊們的運氣太好,還是因為他們蓄謀已久處心積慮呢?

答案自然不言自明。

一想到這裡,隱藏在幕後的敵人也就愈發陰森可怕,他似乎對帝國政府了如指掌,而己方卻甚至連叛亂者們的首領都一無所知。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因而誰也說不出話來,這種未知更加帶來了深重的恐懼。

就在這個黑沉沉的夜晚,涅曼河畔激烈的交火一直沒有停歇,冬宮的衛兵們以莫大的勇氣一直抵抗著外面的進攻,等待著援軍的到來。

而令他們氣餒和恐懼的是,源源不斷地有新的軍隊從別的街道開了過來,匯聚到這個廣場當中,成為他們進攻者的一部分。

巨大而懸殊的兵力差距,讓這些防守者們越來越吃力,他們只能秉著滿腔對皇室的忠誠拚死地抵抗著。

就在這時,已經聽到了城內交火聲的其他部隊也開始在迷惑不解當中集結,並且試圖向冬宮開過去,解救那裡的沙皇陛下,可是這些分散的部隊因為沒有統一的指揮而行動遲緩,他們甚至不知道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就在各支試圖救援的部隊來到了市區當中的時候,他們發現在許多街巷當中突然多了一些簡易的路障,並且還有人在不斷地向自己開火。

開火的人不多,但是卻帶來了十足的混亂,這些部隊馬上試圖還擊,然而突然又有一些混跡在他們中間的士兵向他們開火,又帶來了新的混亂。

就在這些陷入混亂的部隊的見證之下,一場精心準備的叛亂正徐徐展開,黑夜掩蓋了太多東西,也混淆了太多東西。

在毫無防備的攻擊之下,各支試圖前去救援皇宮的部隊都步履遲緩,陷入到了混亂當中,而苦苦等候他們救援的冬宮也變得越發岌岌可危。

就在一陣密集的槍聲當中,一群士兵冒著槍林彈雨沖入到了拱形鐵門前沿,不顧身邊倒下的戰友,直接開火,踏著衛兵們的屍身沖入到了皇宮當中。

原本矗立在入口處的阿特拉斯巨神群像,此時已經因為激烈的交火而變得面目全非,到處都是磚石的碎塊,和呻吟著的傷兵們一同躺落在地上。

天空依舊下著雪,這雪沒有因為塵世的喧囂而變快變慢,依舊以原本的節奏緩緩飄落著,仿佛一點也不為世人所動一樣。

雪花無情地飄落在碎石,走道和屍首上面,給大地均勻地鋪上了白色的絨毯。

天色越來越晚了,守衛著冬宮的衛兵們仍舊勉力支撐著,他們的人數已經越來越少,心情也變得愈發絕望,他們的陣線一直被壓縮,叛亂者們已經衝到了皇宮當中,而他們拚死抵抗所拖延到的時間,卻並沒有換來等候中的平亂軍隊。

隨著時間的退役,他們的最後抵抗也變得衰弱,而那些進攻皇宮的叛亂者們則毫不留情地繼續進攻,將整個皇宮置於了自己的控制當中。

他們一個個房間地清理了過去,把所有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的皇宮僕役們集中到了庭院當中,而那些原本傲慢的皇家官員們,此時都已經渾身發抖,再也不見了平日裡的趾高氣揚。

就在凌晨時分,伴隨著最後一聲槍響,冬宮再度又陷入到了沉寂當中,仿佛又回歸到了之前的靜謐。

只是,它已經暫時換了個主人了。

「烏拉!」

在潮水般的歡呼當中,一大群人簇擁著走到了冬宮裡面,然後踏著走廊向樓上走了過去。

他們之中為首的人,正是垂垂老矣的別祖霍夫伯爵。

此時的伯爵,雖然表情十分平靜,但是他步履輕快,顯得神采飛揚。

是的,這是他一生最為重要的一刻,而從目前來看,他已經占據先機了——他最為一個密謀者的首領,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和漫長的準備,終於製造了一個發動叛亂的時機,並且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它。

不過,他心裡十分清楚,現在只是一個開始而已,甚至連開始都算不上。

控制了皇宮不代表控制了彼得堡,更別說控制整個俄羅斯了。

「快,把冬宮已經被攻占的消息傳出去!」他大聲命令旁邊的人,「讓那些試圖靠過來的軍隊就地回營,等待新政府的改編!否則的話他們將被無情消滅!」

伯爵知道,只要冬宮被攻占、沙皇和重臣們落入自己之手的消息傳開,那麼絕大多數處在猶豫觀望立場的軍隊就會即可地喪失抵抗意志,他們要麼會有保留地投靠到自己所建立的臨時政府手下,接受擁護自己的軍隊的改編,要麼就會拿起武器離開聖彼得堡,流散到周圍的廣大農村當中,而無論他們選擇哪一種做法,他的政變計劃的第一步都已經成功了,聖彼得堡將會落入到他的手中。

然而,這只是第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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