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陰冷的視線,此時的夏爾毫無所覺,相反他現在感覺極好。

一直以來,雖然身處宮廷那樣的是非之地(或者說的直白點就是慾望橫行之地),但是夏爾卻並沒有和自己的那些同輩一樣,沉迷於招蜂引蝶當中,畢竟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怎麼樣討取皇帝陛下歡心上面。

另外,見慣了宮廷當中的貴婦和小姐們惺惺作態的假面具之後,他對和她們戀愛已經提不起什麼興致了,寧願以表面上的禮節態度,將她們拒之門外。

但是,即使如此,老實說,身為健全的男性,有時候他也不免想入非非。

這幾年來,隨著他年歲增長,再加上長得也相當不錯,許多貴婦小姐都開始將熱切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雖然表面上對她們有意無意的撩撥,他都謹慎地婉拒了,但是內心深處的小男孩兒卻已經開始甦醒。

不過,因為之前沒什麼類似的經驗,所以他對自己到底具有多少魅力值還沒有底,但是看到初次撩撥德麗莎就如此順利之後,雖然不至於就此動心,他多多少少也有點自豪了起來。

看來,我果然還是挺有魅力的嘛……他不禁略帶自豪地想。

這一副想入非非的樣子,更加讓安德烈-卡瓦爾康蒂膽戰心驚,生怕這個貴介公子真的迷上了德麗莎,給自己帶來無窮的禍患。

正當幾個人都各懷心思的時候,大廳的音樂戛然而止。

偏廳的大門隨之打開,穿著一身黑色大衣的基督山伯爵,則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

雖然他的表情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平靜,但是此時他的眼睛裡卻充滿了激動的光,猶如是看到獵物們已經紛紛落入到陷阱當中的獵人一樣。

他走到了大廳中央,然後平靜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賓客們,維爾福檢察長夫婦,唐格拉爾男爵夫婦,都落入到了他的視線當中。

他的嘴角勾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然後向客人們點頭致敬。

「女士們,先生們,真的很高興你們能賞光出席我的宴會——」伯爵以頗為莊重的態度,向在場的客人們躬身行禮,「老實說,在來法國之前,我曾經心裡嘀咕過,懷疑自己能不能被巴黎的社交界接納,畢竟我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而已,雖然因為偶然的幸運,攢到了一點家業,但是相比於富庶繁華的法蘭西,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呢?」

接著,他有意停頓了一下,而客人們也都十分配合地鬨笑了一下。

「沒想到,我失算了。自從我來到巴黎之後,這座偉大的城市的居民們,以他們最大的熱情接待了我,他們親切地問候我,祝賀我的成功,為我開懷大笑,親愛的客人們,我向你們保證,我去過全世界各地,但是在全世界其他地方永遠都找不到你們的這種熱情了,如果說有一個地方可以撬開種族、階級、身份上的差別,讓所有人其樂融融的話,那麼這個地方一定是巴黎!如果巴別塔能在哪裡建成的話,那麼這個地方一定是巴黎!」

「是的,只要有錢,這裡所有人都會把你奉若上賓!」一個穿著制服佩戴著勳章、頭髮花白的名流接過了話,「巴黎,沒有種族,沒有血統,只要你有金磚,你一定能夠堆出巴別塔!讓我們為金磚乾杯吧!」

「哈哈哈哈!」包括基督山伯爵在內,所有在場的人們都被這句妙語逗笑了,然後不約而同地拿起了酒杯。「為金磚乾杯!」

雖然這句話說不上稱讚,但是在人們心中,倒有一種「哈哈哈我們真是太墮落了」的奇異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啊,這就是墮落的年頭。

「有些人可能會嘲笑我,說我只是用金磚買來尊重而已,但是這又怎麼樣呢?我有錢,我花錢,我是金錢的主人,如果錢能換來尊重和地位,那麼為什麼不換呢?」喝了一口酒之後,基督山伯爵放下了酒杯,繼續說了下去,「所以,為了感謝諸位對我親切的招待,我要給巴黎回敬一個盛大的禮物,一個可以讓你們一直難忘的宴會,我希望我能做到!我堅信我能做到!乾杯!」

「乾杯!」客人們再度舉起了酒杯,氣氛也瞬間熱烈了起來。

就在觥籌交錯期間,僕人們將一輛輛餐車推到了餐廳當中,然後宴會也隨之正式開始了。

這種東方式的酒席也只有在阿拉伯童話故事裡才會有,來自中國碟子和日本瓷盤裡,堆滿著來自於世界各地的鮮果,在大銀盆里盛著碩大無比的魚;各種珍禽的身上依舊還保留著它們最鮮艷奪目的羽毛,各種美酒都裝在奇形怪狀的閃閃光的瓶子裡,似乎更增加了酒的香甜純美。

「朋友,我們是在吃金子,這傢伙是真的夠錢。」夏爾在進餐的時候,聽到了旁邊有人悄悄地對話。

確實如此,這些食材和餐具本身就已經十分珍貴,而且將他們從世界各地集齊過來,花費的心血和資金更加會幾倍地超過食材本身,所以說這一頓飯是在吃金子絕對不誇張。

雖然知道基督山伯爵喜歡炫富,夏爾來這裡的時候也做好了對方要炫富的心理準備,但是真正碰到的時候,他仍舊忍不住吃了一驚。

要有多麼瘋狂的人才會這麼花錢啊……

不過想想也是,精心變裝了好幾個身份來到巴黎的人,能不瘋狂嗎?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要玩什麼把戲。

夏爾一邊帶著嘲諷,一邊品味著美味佳肴,而他的視線則一直在大廳各處逡巡,觀察周邊的情況。

他沒有找到夏洛特的身影,看來剛剛被僱傭才幾天的夏洛特,現在只能負責一些打雜的活計而已。

而坐在旁邊的芙蘭,表情有些陰鬱,看上去心情相當不好。

這個金髮的小姑娘,默默地用著餐,她將肉食仔細地切成小碎塊然後送入口中,動作輕柔,細嚼慢咽,讓人感覺這簡直是行為藝術而不是進餐,而且她還時不時以憂慮的視線掃過旁邊的兄長,更加顯得心不在焉。

「姑娘,你到底怎麼了?這麼心事重重的樣子?」夏爾終於注意到了妹妹的異常,所以忍不住再度問了芙蘭,「是身體不舒服嗎?」

一邊說,他一邊順手就摸了一下妹妹的額頭。「嗯……也沒有多發熱啊……」

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親昵的動作,讓芙蘭臉色微微發紅,不過她倒是挺享受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沒有做什麼象徵性的掙扎。

照理說來,大貴族的家庭一向親情淡薄,兄弟姐妹之間都沒有什麼感情可言,不過夏爾這倒是有點不同,畢竟他們的父母早早離開,芙蘭可以說是夏爾親手照看下長大的,兩個人之間的羈絆要比普通兄妹還要深得多——所以夏爾也沒有什麼顧忌,當眾就親昵地摸了腦袋。

「先生,您有心上人了嗎?」猶豫了許久之後,芙蘭終於大著膽子問。「畢竟我聽很多人說,有不少小姐垂青於您。」

「嗯?聽誰說的啊?」夏爾有些驚詫。

「我的同學們啊,不少人私下裡都會談到您呢。」芙蘭小聲回答,「比如瑪蒂爾達就說過,在宮裡有些夫人想讓您做她們的女婿——」

「哦……原來是瑪蒂爾達在給我添麻煩啊……」夏爾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然後反問,「那你怎麼看呢?」

「我……我……」芙蘭支支吾吾地低下頭來,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決定說清楚,「我覺得很正常!畢竟,像您這樣又有家世又有才華的青年才俊,可是整個法蘭西都找不到幾個的,夫人們想要讓您做女婿太正常了!倒不如說她們反倒是不自量力呢,居然想要把她們那些無趣的女兒賽給您……」

「哦!是嗎!?」夏爾對妹妹的回答既感到驚訝又覺得高興。

畢竟,被自己的親妹妹如此恭維,是個人心裡都會有點成就感的吧?

「所以您現在有心上人了嗎?」芙蘭再度追問。

「目前還沒有。」夏爾想了想,然後回答。

「那還好……看來您還沒有被那些無趣的人迷了心智,我真的無法想像您把那些女子帶回家的樣子……」芙蘭眨了眨眼睛,金黃色的睫毛也隨之顫動著。「空有皮囊但是腦子空空的女人,肯定不會給您帶來幸福的!」

妹妹如此表現,讓夏爾大感有趣,忍不住興起了繼續逗弄她的念頭——畢竟,這還是兄妹兩個第一次談到類似的話題。

「那你覺得什麼人最適合做我的心上人呢?」他輕聲反問。

「這個……」芙蘭為難地思索了起來,似乎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一樣。

「瑪蒂爾達那樣的嗎?」夏爾冷不丁地問,「看上去你好像挺喜歡她的,如果是她的話你應該開心了吧?」

「不……不!」出乎夏爾預料的是,芙蘭反應很激烈,猛然搖了搖頭。

然後她自己也感覺不對勁,慌忙又低下頭來,「我……我倒也不是討厭瑪蒂爾達,她跟我關係挺好的。她確實長得漂亮,又有頭腦,而且性格也非常好,只不過……難道您不覺得她有時候太悶了嗎?人太冷靜了也不好呢,以後您如果和她在一起,那麼生活就很難浪漫起來了,各種事情都有條有理的話,該多麼無趣呀!」

夏爾皺了皺眉頭。

他不太同意芙蘭的意見,雖然瑪蒂爾達在絕大多數人面前都是冷漠平淡的樣子,而且幾乎不參與什麼遊樂活動,一副冰山美人的樣子,但是夏爾卻覺得她在外表下隱藏著的是同樣火熱的靈魂,如果她愛上了什麼人的話,一定會非常熱烈吧。

但是這個倒沒必要跟妹妹去分辨了,本質上也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瑪蒂爾達都不行,那在你心目中到底誰適合做嫂嫂呢?」夏爾再度調侃妹妹,「難不成我就沒辦法去愛上別人了?」

「這個,只要……只要您肯慢慢找,總會找到的嘛……說不定其實很好找,只是您一直沒發現而已呢?」芙蘭又支支吾吾了起來,「總之,在那兒之前,我請您千萬不要被什麼庸脂俗粉迷了心竅,那太可怕了,我們特雷維爾家族不能因為您的不檢點而蒙上污點,對吧?」

好奇怪,怎麼一直說這些東西。

夏爾心裡更加感到疑惑了,但是表面上依舊還是不動聲色。

「你說得倒也有道理……不過你也應該相信我吧,你哥哥可是什麼都見識過的人,哪會那麼容易就被迷住心竅?別擔心,我的眼光可高了……」

「那可說不定,再怎麼厲害的人也都有花了眼的時候吧——」芙蘭搖了搖頭,然後抬頭看向了哥哥,「所以您能答應我嗎,以後如果您找了和您不相配的女子,我可以提醒您,讓您驅逐她……」

不管怎麼說這要求也過分了,這不就是干涉我的私生活?

夏爾登時就有些不高興了。

「您能答應我嗎……」眼看哥哥臉色不好看,芙蘭的眼睛裡面浮現出了淚花,滿懷期盼地看著夏爾,「先生,您不會拋開我的,對吧?」

唉。夏爾在心裡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沒辦法對妹妹發火啊。

也對,兄妹兩個人從小相依為命,自己幾乎就是半個父親,那麼她未來的嫂嫂也就是半個後母了。如果這個嫂嫂讓她看不對眼的話,那麼對她來說恐怕就是巨大的精神打擊吧。

所以她緊張也很正常吧。

也許這就是最近她那些怪異舉動的根本原因。

一想到這裡,再看著妹妹泫然欲泣的樣子,夏爾忍不住心裡生出了一股愛憐。

「傻孩子,我怎麼會丟下你不管呢?」他又伸出了手來抹了抹芙蘭的腦袋,輕撫了一下細滑的金髮,「好吧,都隨你吧,你開心就好。」

「真的?」眼見夏爾答應了自己,芙蘭頓時破涕為笑,也不顧這裡很多人,一把就抱住了哥哥,「謝謝您,先生!」

夏爾又哄了一下,總算讓妹妹恢復了正常。

只是他沒有想到,雖然他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但是芙蘭卻當成了一項正式的授權,從今往後她就自覺可以驅逐看不順眼的庸脂俗粉了。

剛剛看到哥哥和那個搔首弄姿的女人談笑風生之後,少女的心裡已經充滿了危機感,懵懵懂懂的她,只覺得自己必須要將這些危險排除掉,不能讓特雷維爾家族的榮耀就此受損。

好不容易把妹妹哄好了之後,夏爾也感覺有些疲憊,於是決定走出客廳到走廊透透氣。

而這時候,他碰到了維爾福檢察長。

這位大人一臉的神秘,直接就湊到了夏爾的身邊,看樣子就是為了追他出來的。

「夏爾,原來你喜歡瑪蒂爾達-德-迪利埃翁小姐?那個書呆子?」他小聲問。「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看不太懂了。雖然那個小姑娘長得還挺標緻,但是太沒情調了……」

「也談不上喜歡吧。」夏爾搖了搖頭,然後回頭看了對方,「另外,她不是書呆子。」

「這麼說你對她還真是有點意思了?」檢察長又是神神秘秘地一笑,「是還是否?」

「您到底想要說什麼?」夏爾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

要是在過去,他對道貌岸然的檢察長還有點尊敬,但是現在,既然對方把柄都在自己手裡,那他也懶得跟對方周旋了。

「如果你真想要和她接近的話,我這裡倒是有點辦法。」檢察長並不因為夏爾的態度而退卻,反而更加放低了聲音,「這姑娘的爹媽,大有問題。」

「什麼意思?」夏爾頓時就來了興致。

「她的父親德-迪利埃翁子爵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笨蛋,雖然外表光鮮,但是實際上什麼都不懂,人家都是看著他父親的面子上才敬他三分的,現在他父親已經老邁退休了,現在可沒人能看得住他了,可是他呢?自我感覺倒是挺好,整天招搖過市,自以為人人都要買他這個宮廷書記官的帳,所以膽子也特別大……」檢察長刻薄地冷笑了起來。

夏爾沒有反駁對方,他對瑪蒂爾達的父親本身就沒什麼好感,再說了,檢察長這說的也都是人所共知的事實——除了那位先生自己本人不知道以外。

「他到底做了什麼?」夏爾再度追問。

「他,現在吃了官司,焦頭爛額,只是因為走了關係,所以沒被外界知道而已。」檢察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旁邊,確定沒人聽到之後,對夏爾低聲說,「有個外省的富商想要做一筆大生意,但是在京城不認識人,所以需要走通關係,然後他跟人打了包票,說自己肯定能把事情辦成……」

「結果事情沒辦成,他被人恨上了?」夏爾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是啊,富商眼看著生意做不成,就恨上了光收錢不辦事的他,然後一怒之下告了他。」檢察長點了點頭。

「以什麼理由告他呢?總不能告他收受賄賂吧?」夏爾反問。

「這個嘛……」檢察長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富商給了他一件珠寶,他轉手送給自己情婦了,但是那珠寶本來是奧地利皇家的東西……你也知道的,我們的皇太后陛下的娘家就是奧地利人,你說如果抖露出去,他該怎麼辦?」

夏爾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噗哈哈……這富商一開始就防著他了啊?」

「是啊,可是這也要怪他自己吧。」檢察長聳了聳肩,「這事現在就在我們的手裡,卷宗我隨時可以給你,我相信如果是夏爾你的話,一定是能夠派上用場的吧……」

「謝謝。」夏爾露出了一個笑容。

但是很快,這個笑容又凝固了。

因為他突然又想到了別的什麼。

維爾福檢察長這等於是拿著上層人物的黑材料來私下裡交易啊。

這是第一次嗎?

肯定不會。

那麼之前他進行這些交易的時候,有沒有把自家的隱私也變成貨品賣出去?

聯想到之前他威脅過自己說要揭穿父親的事情……還真不是沒有可能啊。

一想到這裡,他的視線變得冷峻了起來。「哼。」

「怎麼了,夏爾?」維爾福檢察長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拍到了馬腿上,還有些奇怪夏爾的態度怎麼變了。

「維爾福檢察長,我領你的情,但是有些事我也要說清楚。」夏爾嚴肅地看著對方,「如果我們家的隱私也因為你而受到攻擊的話,那麼一切後果你要自行承擔,我絕不是開玩笑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夏爾!」檢察長頓時大驚失色,「你放心吧,沒有人會去告一位帝國元帥的,陛下可不會允許別人這麼做!」

「最好沒有吧。」夏爾又冷哼了一聲,「所有有關於我們家的案件,你都清查一邊,我都要看看!」

「好,可以。」維爾福檢察長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客廳又重新開始喧譁了起來,顯然基督山伯爵又開始新的活動了。

「我們回去吧。」夏爾伸出手來,拍了拍檢察長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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