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世早年曾經出仕,乾了幾年之後便辭官不做了,回到故鄉甘泉書院專心治學,雖然因為聲望甚隆,被推上了甘泉書院山長的位置,但是平日裡除了偶爾給書院的學子們講學,或者私下指導學問之外,對於書院的雜務並不是如何上心。

與其說他是院長,不如說是一個榮譽院長,更多的像是一個講學的先生。

正因為如此,對於前幾天書院裡發生的命案,這位陸山長並不是如何清楚,此時見一個年輕人跪在自己面前,陸安世微微皺眉,伸手就要將眼前的沈陵扶了起來,一邊攙扶一邊開口道:「沈公子,陸某無官無職,亦不是你的師長,當不得如此重禮,你起來說話罷。」

沈陵依舊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他對著陸安世深深低頭,哀聲道:「先生,吾弟乃是甘泉書院的學子,您的門生,求您救他一救!」

陸安世微微搖頭:「沈公子,老夫無官無職,只是一介書生而已,既然官府已經將人帶走了,這件事自然要官府去管,老夫如何插手?」

「若由江都縣衙去管,我弟必死無疑!」

沈陵抬頭看向陸安世,從懷裡掏出沈毅在牢里寫的那張紙條。

「先生,此乃吾弟於牢中所書,字字血淚,我沈家勢單力薄,此時連縣衙都進不去,整個江都府,此時恐怕只有先生能救他了!」

陸安世從沈陵手中接過寫張有些枯黃的草紙,看到紙上的字跡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但是還是可以見到一些筆法根底,再見到紙上的內容,這位甘泉書院的院長微微低眉,看了一眼沈陵,低眉道:「沈公子,這深更半夜的,門口不方便,咱們書房裡說話罷。」

沈陵聞言,心中大喜,立刻站了起來,對著陸安世垂手道:「多謝先生…」

陸安世沒有說話,默默轉身,沈陵跟在他的身後,進到了甘泉書院,很快,在陸院長的帶領下,沈陵進入到了陸安世的書房之中。

這位江左大儒進了書房之後,先是在自己的書房裡坐下,然後低眉道:「沈公子也坐。」

沈陵深呼吸了一口氣,垂手道:「先生,晚輩站著聽就是。」

陸安世也沒有強求,而是把沈毅寫的那張紙放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借著書桌上的燭光,他又看了一遍,然後才抬頭看向沈毅,開口道:「沈公子,一面之詞恐怕不足為信。」

沈陵臨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說辭,他低頭道:「先生,這樁命案是發生在書院裡,那麼大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他們幾人在場,先生在書院裡尋幾個證人問一問,自然清楚,況且…」

沈陵咬牙道:「吾弟自小瘦弱,蒙學的時候還有人叫他「瘦乾柴」,這兩年雖然稍好了一些,但是比起同齡人依舊差上一些,他一個人如何毆殺比他還要年長一歲的同窗陳清?」

陸安世沒有說話,目光繼續看向眼前的這張草紙,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草紙上寫著的「范東成」三個字,於是這位陸先生微微嘆了口氣,開口道:「范東成,江都范家…」

他抬頭看向沈陵,低眉道:「范家的老五,在京城做侍郎。」

陸安世口中的這個老五,是范東成的五叔,十幾年前高中,其後在官場平步青雲,現在已經是六部侍郎了。

這個官職,聽起來沒什麼,但是落在江都府,落在沈家,甚至是落在甘泉書院身上,已然沉重到無邊無際了。

正是因為這位范侍郎,江都縣衙才會這麼急著把這樁案子坐死,把罪名落在沈毅頭上,這件事辦的好了,原本在官場上平平無奇的馮縣令,就有可能抱上范侍郎的大腿,過幾年說不定可以撈個知府的差事乾乾。

沈陵右手顫了顫,他抬頭看向陸安世,聲音也跟著顫抖了:「先生您…也畏懼范家的權勢麼?」

陸安世微微搖頭,開口道:「老夫在甘泉書院治學,一不犯國法,二不想做官,不會懼怕任何人,關鍵是你們家。」

「有這麼一位侍郎在,即便這張紙上寫的是真的…」

說到這裡,陸安世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低眉看了一眼眼前的這張黃紙,淡淡的說道:「今日已經太晚了,這樣罷,明日老夫在書院裡走一走,問一問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你所言不虛,老夫……」

「老夫便去一趟江都縣衙,看看能不能見這孩子一面,至少…」

陸山長長嘆了一口氣:「至少盡力保住這孩子的性命。」

沈陵二話不說,「撲通」一聲跪在了陸安世面前,叩首道:「先生如能救得吾弟性命,便是沈家上下的大恩人,沈家上下,定當竭力報答先生。」

「但行一些正事而已,用不著你們報答。」

陸先生微微搖頭,起身攙扶沈陵,嘆息道:「只可惜,陸某人微言輕,能不能幫到你們,還是未知之數。」

「現在已經過了子夜了,我讓人給沈公子安排住處。」

沈陵聞言,再一次低頭致謝。

很快,在陸安世的安排一下,沈陵被人帶到了甘泉書院的客房居住,安排好了沈陵之後,陸安世並沒有回臥房歇息,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書房,重新點亮了書房裡的蠟燭。

他今年已經年過半百,被吵醒之後便很難再睡著了,況且現在已經丑時,再過一兩個時辰就要天亮,今天他不準備睡覺了。

兩個時辰很快過去,外面的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陸安世書房被人敲響,這位院長放下手裡翻了一半的一捲地理圖志,起身伸了個懶腰,推開了房門。

房門口,一個十六七歲,容貌清麗,穿著一身藍色長裙的少女,手裡端著一盆熱水,對著陸安世輕哼了一聲:「聽說您昨晚上又沒有睡覺,再這樣熬下去,把您的身體熬壞了。」

陸院長兩隻手背在身後,看向這個端著熱水的少女,微笑道:十幾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青雀你這麼勤快,怎麼,又看上什麼衣裳沒錢買了?」

被稱為「青雀」的姑娘,正是陸安世的獨女,自小帶在身邊的陸姑娘。

陸安世少年娶妻,但是一直沒有子嗣,到了三十多歲,夫人才給他生下這麼個女兒,生下女兒之後沒幾年,夫人就染病離世,只剩下他們父女相依為命。

而這位陸山長之所以辭官,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沒有子嗣,因此才熄了在官場上奮鬥的動力,乾脆辭官回鄉,專心做一些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陸姑娘端著熱水,放在了書房的桌子上,有些靦腆的說道:「原先不是有蓮兒做這些事嘛,爹要是喜歡,女兒天天給您打水洗臉。」

「還是算了罷,累壞了青雀,為父可是要心疼的。」

陸安世哈哈一笑,走到了水盆前,低頭用熱毛巾擦了擦臉,然後放下毛巾,抬頭看了看自家閨女,似笑非笑的說道:「這樣獻殷勤,有事求爹?」

陸姑娘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父親。

「爹,咱們書院有一個姓沈的學子,前幾天被官差抓去了。」

陸安世佯作不知,瞥了一眼自家女兒,淡淡的說道:「然後呢…」

「女兒聽說,縣衙要砍他的頭…」

陸姑娘低頭,聲音低微了起來。

「爹,聽書院裡的人說…他是被人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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