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弊病,非是一朝兩朝的事情了。

先帝即位初年,也是現在這個模樣,一心想要重振大陳,甚至想要打過淮北去,收回故都。

那個時候,先帝重用的官員統統都是朝堂中的「鷹派」,整個朝堂上下都是嗷嗷叫想要跟北齊碰一碰。

十三年前,陳軍越過淮河,與北齊軍在江淮之地迎面撞到,五萬陳軍精銳只打了一個月,便只剩下兩萬多殘兵敗將逃回淮南。

而北齊軍,只戰損了一萬多人。

十一年前,先帝再一次興兵北伐,又在彭城一帶慘敗,積攢了兩年的家底被直接清空,這一次先帝惱火至極,直接夷了統兵主帥三族,數百人被連累,死在了這場大案之中。

至此,建康京城再無一人敢領兵討戰,先帝也漸漸熄了北伐的念頭,朝堂上的「鷹派」也漸漸沒落,以楊敬宗為首的龜派重新在朝堂上崛起,到先帝去世的時候,更是任命楊敬宗為首輔,輔佐年幼的小皇帝。

到現在一轉眼五年多時間過去,楊相公一系在朝堂的勢力已經到了極為龐大的地步,不過小皇帝即將親政,再加上前段時間大朝上,皇帝與楊相公之間發生了直接衝突,這就給了朝野一個很明顯的信息。

當今天子,並不是「龜派」。

也就意味著,蟄伏了七八年的強硬派,要重新崛起了。

戶部的趙昌平,以及趙昌平的學生張簡,約莫還連帶著整個甘泉書院一系,差不多都是強硬派,張縣尊之所以這麼興奮,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己這個派系要重新登台了。

不過現在,被陸夫子當頭潑了盆冷水,張縣尊原本興奮的心情稍稍冷靜下來一些,他坐在陸安世對面,看了看眼前的陸夫子,然後也跟著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朝武力孱弱,這是不得不認的事實,但是斯文在我,正統在我,如師叔所說,再這樣下去大陳遲早要落入蠻夷之手,既然爭亦死,不爭亦死,不如奮力爭一爭。」

「斯文」與「正統」,是陳國僅剩的兩塊招牌了。

不過六十年時間過去,這僅剩的兩塊招牌也岌岌可危,北齊已經不止一次派出學子來到建康,與南陳學子論學,在以前,北齊學子的學問自然遠不如南方,但是近些年,已經可以平分秋色了。

至於正統……

大陳太祖傳下來的傳國大寶,都在世宗南渡的時候丟失不見,北人已經不止一次的提起此事,甚至公然宣稱說南陳是偽朝,北齊才是正統!

「爭亦死,不爭亦死…」

陸夫子長嘆了一口氣,開口道:「但願朝野上下,都作如是想。」

「不然,即便我們想去爭,想去拼,也會有人在背後,替北齊去拉扯,近些年…」

陸夫子冷哼一聲:「建康城裡,替齊人說話的人越來越多,不是還有人想要把建康定為國都,棄了北邊的燕都?」

張縣尊低頭喝了口茶水,悶聲道:「不思舊都者,皆可殺!」

聽到張簡這句話,陸夫子沒有接話,而是默默的看了一眼眼前的張縣尊,心裡暗自嘆息。

他今年已經接近五十歲了。

他出生的時候,大陳就已經失卻故都了,更何況眼前這個才二十多歲的張縣尊?

………………

今年的縣試進行的很順利。

第一場是考帖經,沈毅無驚無險的通過,然後第二場是四書文,沈毅兩三年前就可以通讀四書五經,其中章句可以倒背如流,自然也不會有問題。

第三場試帖詩,也沒有什麼問題,縣試也不會要求你寫出什麼千古絕句,一般只要文詞通順,格律工整就可以通過,沈毅的詩才雖然不如陳清,但是寫一首工整的詩不是什麼大事。

如果他願意,他甚至可以寫一首乃至於好幾首千古絕句出來,直接少年成名,成為大陳的當代詩仙。

不過沒什麼必要。

真要人前顯聖的話,也要去京城顯聖,在江都縣試考場裡,老老實實答卷就是。

縣試每一場是一天,考完之後空兩天考第二場,因此等到縣試第四場的時候,已經是洪德五年的十月初七了。

第四場第五場合在一起,因此這一天就是縣試的最後一天了。

月字第七號考房裡,沈毅拿到了縣試最後一場的考題。

題目是「見義勇為」。

見義不為,無勇也。

語出論語。

這還算是個常規題目,而且因為語出四書,都是先生們反覆講過的內容,並不算難,只要能坐在這裡的,都能就著這個題目,寫出一篇像模像樣的策論。

不過具體怎麼寫,寫的出不出彩,就要看考生個人了。

沈毅這幾個月時間,幾乎都窩在書院裡,除了偶爾出去指點一下許復等人,其他時間都在書院裡,基本上三天一篇策論。

見義勇為這個題目,沈毅雖然沒有寫過,但是在策論集上看過類似的,因此自己弄出一篇出來並不難。

他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略一琢磨,便開始下筆。

大約用了半個時辰時間,一篇六百字左右的策論便被他寫了出來,當然,此時還是寫在稿紙上,並沒有寫在試卷上,需要檢查有沒有犯聖諱,廟諱等等一系列忌諱,還要檢查有沒有錯別字,確定無誤之後,才會謄錄在正式的試卷上。

沈毅寫完策論之後,時間還在上午,他把稿紙放好,吃了點東西,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覺,養足了精神,等到下午之後,才起來伸了個懶腰,將策論謄錄在了試卷上。

大陳的縣試是不能提錢交卷的,要等到衙役敲鑼之後,一個一個考號收卷,不過衙役一共會敲鑼三輪,一直到第三輪的時候,才是必須要交卷的時候。

日落時分,第一輪鑼響。

沈毅把試卷交給路過的衙役,然後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頭提著考籃,大踏步走出考房。

考房門口,已經差不多站滿了人,有些人考生的家人,師長,還有一些擺攤賣吃食的攤販,更過分的是足足有七八個算命先生在考房門口擺攤算命。

算什麼命?自然是算能不能中試!

沈毅是第一批走出考房的,跟他一起交捲走出來的並不是特別多,只有十來個人,這十來個人里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則是破罐子破摔了。

沈毅剛剛走出考房,就看到自家三哥沈陵,大踏步走了過來,上前便拉著沈毅的衣袖,笑著說道:「可算是出來了,你嫂子已經在家裡準備好了吃食,我把小弟也從書院裡叫回來了,今天咱們兄弟幾個好好吃上一頓!」

沈毅看向沈陵,笑了笑:「三兄不問我考得怎麼樣?」

「考都考完了,問他作甚?」

沈老三爽朗一笑,開口道:「為兄只等著發案的時候,再請老七你好好吃一頓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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