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來到了洪德九年的十月份。

溫州府市舶司開市的日子只剩下兩三天時間了。

不過在市舶司開市之前,沉老爺的沉園提前一步落成,為了慶祝這座園子建成,沉毅在新建成的沉園擺了三四桌酒酒席,請抗倭軍百戶以上的將領,以及溫州府本地的官員吃了頓飯。

不過這頓飯,薛威並沒有到場。

因為上一次戰死的將士們,有不少是他老家台州府的人,而且住的地方都各不一樣,薛威現在已經返回台州府,去挨家挨戶發放撫恤去了。

這其實是一件有些殘忍的事情。

因為薛威自己就是台州府臨海人,這一次陣亡的將士,有些還他親自在臨海招募的,作為一個臨海人,他去這些老鄉家裡,用鄉音發出一個個的「死亡通知」,非常殘酷。

且不說這些人家會不會原諒他,單就他自己來說,也是一種精神折磨。

除了薛威沒有到場之外,他麾下的兩個千戶也都跟著去台州府去了,所以也沒有到場,其餘還在樂清的百戶們,都給了沉老爺面子,到場吃了這頓酒。

除了抗倭軍的將士之外,溫州知府蔣友德,連帶著溫州府的官員,基本上也悉數到場,這位溫州知府與沉毅一起,參觀了一下這座園子,然後嘖嘖稱讚。

「這園子雖然不大,但是卻與尋常的園子大不一樣,沒想到沉相公年紀輕輕,對於園林竟然也別有一番研究。」

這句話就是純純的拍馬屁了。

這個園子的設計圖,的確是沉毅自己畫的,但是充其量也就是加入了一些這個世界沒有出現過的建築元素,弄的奇奇怪怪了一些,說沉毅對園林有研究,只是高情商發言而已。

不過雖然這座園子,占地足有二十多畝,在沉毅看來已經非常之大了,但是在蔣友德這些地方官員看來,的確不是很大,畢竟這裡的選址是在樂清城外。

要知道,一些從朝廷退下來的官員,回到故鄉之後,有時候隨隨便便修一座園子,就有可能占地四五十畝地,乃至於上百畝地。

而那些園子,可都是在城裡修建的。

雖然沉老爺已經自覺得自己這座園子有些奢侈了,但是在這些文官看來,沉毅這個欽差,簡直可以說是「勤儉節約」的楷模了。

沉毅也是第一次參觀自己這座園子,帶著蔣友德一群人看了一圈之後,午宴就差不多開始了,一行人正要落座吃飯,沉老爺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蔣友德,笑了笑:「蔣府尊先不急著落座,等一會為好。」

蔣知府有點不明所以,他抬頭看著沉毅,笑著問道:「莫非還有什麼貴客不曾到場?」

「府尊稍等一等便知道了。」

蔣友德這個人,在溫州府已經做了四五年的知府,在溫州府的勢力,可以說是根深蒂固,他脾氣也有點不太好,如果是溫州府其他人這麼跟他說話,蔣老爺多半是要發一發火的。

但是沉毅在溫州府,手握五千兵馬,就讓蔣府尊的脾氣一下子好了很多,他對著沉毅笑了笑,開口道:「既然沉相公開口了,那咱們就等一等。」

兩個人說完話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聲唱名聲:「浙江巡撫周義山周撫台到!」

聽到這句話,蔣知府直接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的身體都抖了抖。

他勐地抬頭看向沉毅,苦笑道:「沉相公,周撫台要來,你怎麼不提前知會下官一聲?下官好出城迎一迎…」

沉毅微笑道:「周撫台既然沒有提前知會知府衙門,那蔣府尊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不知者無罪,周撫台想來是不會怪罪府尊的。」

「你我現在出去迎一迎,也不遲。」

蔣知府嘆了口氣,他一邊低頭整理衣著,一邊看向沉毅,緩緩說道:「周撫台這個時候到樂清來,恐怕是為了過兩天市舶司落成罷?」

沉毅呵呵一笑:「這個我也不知道。」

「還是要看周撫台本人的意思。」

蔣知府若有所思,他跟在沉毅身後,朝著沉園門口走去,心裡卻泛起了滴咕。

周撫台來了。

省里的布政使,按察使呢?

他們怎麼沒有來?

不過這個問題,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因為說話間,一行人已經走到了園子門口,迎面已經看到了一位神情似乎有些疲憊的小老頭。

沉毅笑著上前拱手行禮。

而蔣友德等一眾溫州府官員,則是一路小跑上前,畢恭畢敬的對著這個老頭恭敬作揖,深深彎下了腰。

「下官溫州知府蔣友德,見過撫台大人!」

周義山周撫台此時只穿了一身便衣,沒有準官服,他臉上還帶著疲憊之色,多半是一路趕路過來的。

見到蔣友德等人,他微微抬了抬手,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本官也是來赴宴的,諸位同僚不必多禮,都起身罷。」

眾多溫州府官員這才直起了腰,蔣友德滿臉笑容,跟在了周撫台身後,說自己有失迎的罪過云云,周撫台隨便應付了他幾句,然後左右看了看這座園子的風景,對著沉毅笑道:「沉相公這園子真是不錯。」

「等過幾年老夫告老還鄉了,也要在故鄉起這麼一座園子。」

說這話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到了酒桌上,沉毅先是請周撫台落座,然後他坐在了周撫台旁邊,笑著說道:「周撫台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候,一二十年之內,恐怕是退不下來的。」

周義山這個年紀,十年之內不退下來,多半就已經是更上一層樓了,這句話算是官場日常的吹捧。

兩個人互相吹捧了對方几句,沉老爺微微靠近了一些,低聲問道:「中丞,怎麼不見藩台跟臬台兩位大人過來?」

周義山低頭,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們要到十月十五開市的那天才能到樂清。」

說到這裡,他抬頭看了一眼沉毅,默默說道:「本來老夫也是要那一天才會來樂清。」

周撫台默默的看著沉毅,壓低了聲音:「沉相公在信里說,陛下有旨意在樂清,讓老夫到樂清來聽旨意。」

他悶哼了一聲:「可不要哄我!」

「我豈敢矯詔?」

沉毅微笑道:「吃完這頓飯,我便帶中丞去看陛下的旨意。」

周撫台顯然有些心虛,他自嘲一笑:「莫不是把老夫檻送京師的旨意?」

「要真是檻送建康。」

沉毅笑著說道:「那旨意就不會是送到樂清來,而是直接送臨安去了。」

聽到沉毅這句話,周撫台也鬆了口氣,正巧這會兒已經開始陸續上菜,這位浙江巡撫夾了口菜,放進嘴裡咀嚼了幾口之後,卻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他看向沉毅,嘆道:「這段時間,為了沉相公的市舶司,老夫嘴皮子都要磨乾了。」

「中丞話可不要亂說。」

沉老爺給周義山倒了杯酒,笑著說道。

「這不是我的市舶司。」

他意味深長的微笑道。

「而是陛下的市舶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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