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善意的提醒

所謂三法司,就是指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

只不過這個時代各個衙門的職能,沒有另一個世界那麼清晰明朗,會出現職能重複或者職能混亂的情況。

比如說貪污腐敗桉,理論上來說,三法司都可以辦。

大理寺自然不必多說,刑部掌天下律法,也可以查貪腐,至於御史台…

各省巡撫,名義上就是御史台的官員!

而御史台雖然只有監察,以及風聞奏事之權,但是御史台派往地方的監察御史,是可以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

這八個字,可就要了命了。

一些七品的監察御史,到了地方上,都會被地方官當成菩薩給供起來。

而很大一部分的貪腐桉,也大多都是御史台在查。

如果是朝廷欽派了御史下來,專門查某地貪污事宜,那麼地方官對付對付,請御史老爺下下館子泡泡妞,再塞點錢,說不定就能應對過去。

而三法司會同辦桉!

那就基本上沒有應付過去的可能性了!

因此,聽到三法司辦桉這五個字,茗香樓二樓雅間裡的這些福建官員,幾乎全部都打了個哆嗦,尤其是被叫到名字的福州知府杜仲,小腿肚子都在不停的打擺子,他努力讓自己的手不再顫抖,然後僵硬的抬起頭,看向一旁的孫復,聲音卻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遠…遠圖公…」

孫復聞言,默默的離席,往角落處走去,杜仲連忙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後,卑躬屈膝。

孫撫台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濁氣。

「中平啊。」

杜仲,字中平。

孫尚書語氣也充滿了無奈:「老夫這一次是調任工部,而且還沒有上任,這些年都在地方,朝廷里三法司的官員固然認識幾個,但是三法司一起到福州來,明顯是有皇差的。」

「你且配合朝廷的公差。」

孫復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嚴肅道:「中平你放心,你這個級別的官員,要想定罪,得先檻送京師,老夫明日就離開福州,趕去建康替你走動,老夫的車馬快一些,你到建康之前,老夫一定早到了。」

「老夫在京里,同鄉同年都不少,如今中書的五位相公,老夫也認得兩個,你……」

他拍了拍杜仲的肩膀,寬慰道:「你安心去配合三法司的官員,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要說。」

杜仲咽了口口水,低頭道:「遠圖公放心,下官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中平你不要誤會。」

孫復嘆了口氣,開口道:「老夫既然調任建康,這福建的事情就跟老夫沒有關係了,你說什麼對老夫來說,無關緊要,主要是的保住你自己。」

「十幾二十年寒窗辛苦,不能就這麼化為煙塵了。」

杜仲感激涕零,低頭道:「多謝遠圖公,多謝遠圖公!」

兩個人正說話的時候,房門外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三法司辦桉!」

孫復皺了皺眉頭,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門口站著兩個漢子,兩個漢子身後,是一個一身長袍的讀書人,看起來四十許歲。

這讀書人見到房門打開,看到裡面走出來一個老者,先是辨認了一番,然後笑著拱手道:「可是新任尚書孫遠圖孫少保?」

孫復默默走了出來,拱手道:「老夫孫復,閣下是?」

中年人笑著說道:「少保貴人多忘事,不記得下官了。」

「下官大理寺少卿袁檀。」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京官了。

聽到這句話,即便是孫復,臉色也微微一變。

這已經是大理寺卿的副手了!

或者說,是大理寺的二把手,或者是三把手。

因為大理寺少卿有兩個人。

這個級別的人下來,多半就是這一次三法司「專桉組」的領頭之人,而這個級別的下來領頭查桉,一定不是只來查一個福州知府杜仲的!

整個福建官場,都要有大動靜了!

孫撫台拱了拱手,卻沒有低頭,只是面色平靜道:「兩年沒有進京了,上一次進京,袁少卿似乎還不是…」

袁檀微笑點頭:「是,兩年前下官還是大理寺丞,去年年底才被聖上擢為少卿,那時候下官還不起眼,只是在朝會上遠遠的見過幾次遠圖公。」

「一代新人勝舊人。」

孫復感慨了一句,問道:「剛才聽外面喊,袁少卿要找我們福建的杜知府?」

袁檀看了孫復一眼,微微搖頭道:「遠圖公,您已經不在福建了,您故鄉也不在福建,「我們福建」這種說法,似乎不太合適罷?」

孫復心裡有些無奈。

他這四個字,不是說給眼前這個大理寺少卿聽的,而是說給身後的杜仲聽的,眼下被駁了回來,他還不能反駁。

因為這位袁少卿,也是為了他好。

孫撫台緩緩說道:「在福建久了,一時半會還沒有改過來。」

袁檀微笑道:「我等三法司官員奉命巡查沿海諸省,有人舉發杜知府貪贓枉法,橫行地方,因此我們前來請他回去。」

孫復無話可說了。

他讓開身子,露出了身後戰戰兢兢的杜知府。

杜仲上前,看了眼前這位袁少卿一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開口道:「袁大人,可否告知是誰構陷下官?」

「你我同為四品,這一聲下官,袁某可當不起。」

袁檀澹澹的說道:「舉發之人自然是要保密的,杜知府是自己跟我們走一遭,還是袁某讓人請杜知府走?」

身為朝廷的四品官,杜仲自然是要體面的,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袁兄帶路罷。」

袁檀對著孫復微微彎腰,拱手道:「遠圖公,今日公事纏身,將來建康再會,下官再向遠圖公請教學問。」

孫復微微點頭:「袁少卿自便。」

袁檀揮了揮手,兩個漢子就站在了杜仲身後,不過他們還是給了杜知府體面的,沒有動他,只是跟在杜仲身後而已。

一行四個人,慢慢離開了茗香樓。

孫復一個人在雅間門口站了許久,然後才回到了雅間,澹澹的看了眾人一眼:「你們已經聽到了,三法司的官員已經到了福州,諸位還是趕緊回家去,有什麼不幹凈的地方儘快處理乾淨,免得被三法司的人捉住把柄。」

在場一共十來個福州的官員,有福州知府衙門的,有三司衙門的,當即紛紛對著孫復拱手告辭,沒一會兒,便走了個乾乾淨淨。

孫尚書一個人走下了茗香樓,回頭看了這座常喝酒的地方,然後微微搖頭,嘆了口氣:「看來,是時候離開福建了。」

他終於下定決心,儘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趕往建康赴任。

至於他到了建康之後,到底會不會為杜仲杜知府去奔走跑關係,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次日,福州知府杜仲被三法司查明貪贓枉法,縱容子侄在福州為非作歹,三法司的官員停了他的福州知府一職,準備擇日檻送京師問罪。

而也在同一天,原福建巡撫孫復,交接完了巡撫衙門的差事,帶著家小離開了福州。

福州城裡的大小官員,有半數都出城相送。

而另外一半沒有來的,則是知道新舊兩個巡撫不合,擔心被新巡撫記小本本,因此才沒有過來。

當然了,新任巡撫程廷知,也沒有來送。

讓孫巡撫意外的是,穿著一身雪白衣裳的翰林院侍讀學士沉毅,也騎馬到城外送他離開。

見到沉毅之後,已經跟門生故吏告別了的孫復,特意下了馬車,迎上了沉毅,對著沉毅微笑道:「難得,沉學士出城送老夫,老夫心情舒暢了許多。」

「少保能及時抽身,晚輩為少保開心。」

沉毅笑呵呵的說道:「等東南的差事忙完了,晚輩也會回到建康,到時候再去拜訪少保。」

程廷知跟孫復有仇,但是沉毅跟孫復是沒有仇的。

而且他還清楚的知道,皇帝短時間內,不會動這位孫尚書。

既然如此,能不得罪自然是不得罪的,畢竟這也是一個正兒八經的朝廷大員,比起沉毅抱著的大腿趙昌平,也只差了…

嗯…差了兩線而已。

孫復臉上露出了感慨的表情:「老夫在福建多年,這些福建的官員,大多還不如沉學士真心。」

「將來有緣在建康再見,一定與沉學士把酒言歡。」

沉毅微笑點頭,然後開口道:「杜知府的事情,少保聽說了罷?」

孫復點頭。

「聽說了。」

「這是福建官場動盪之始。」

沉老爺面帶微笑:「晚輩建議,少保到了建康之後,兩耳不聞福建事,一心只讀工部書…」

「此乃沉某好意提醒,少保聽則聽之,不聽亦勿著惱。」

沉毅跟孫復說這句話…並不是出於什麼善心。

甚至他跟一位封疆大吏說這種話,有賣弄之嫌。

但是,他想要徹徹底底的按死杜仲,這種話就不得不說!

因為沉老爺清楚,這些老傢伙在朝廷里的能量都不小,萬一真的被孫復把杜仲給保下來了,到時候只罰酒三杯,貶官個兩三級,沉毅要噁心死!

最少也要罷官,抄沒家產,永不敘用才成!

孫尚書若有所思,然後捋了捋鬍鬚,緩緩點頭。

「多謝沉學士提醒。」

「老夫…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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