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一章 牢不可破的枷鎖

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位朱撫台給出的方案,是相當合理而且完整的。

只要以市舶司的名義加稅,再用多出來的這些錢,去打理各級官吏,不需要給太多人錢,只要讓合理的知府知縣拿到好處,那麼這些地方官吏就會轉而去支持市舶司。

甚至到後期,這些官員打通的市舶司的關節之後,還會用自己的特權,給自家的商船或者是收了好處的商船開捷徑,少收錢或者是不收錢。

那時候,就真是鄉紳的錢如數歸還,百姓的錢三七分帳了。

而在這個過程中,沉毅既不需要出力,也不需要承擔風險,只要廣東的巡撫衙門去把這件事情做成,到了年底,廣州市舶司就會交上去一份漂亮的「成績單」,而沉老爺的功勞也會穩穩落袋。

至於幾年之後…廣州市舶司變成了朝廷的「惡政」,那也跟沉毅沒有太大關係,到時候沉老爺大可以說,是下面地方上的人念歪了經。

與他沉毅無關。

所有的責任都可以推的一乾二淨。

而且,這位廣東巡撫,是張相國的門生,沉毅自己與張家交好,更沒有跟朱圭衝突的理由。

用朱圭的話來說,他們是「自己人」。

而接下來,沉老爺只要在廣州休養幾個月,年底回京復命,他在東南的差事就算是徹底完成了。

這對於當下的情況來說,無疑是最優解。

也是最理性的選擇。

沉老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咳嗽了兩聲,然後有些虛弱的說道:「中丞,下官在趕來廣東的局勢,染了風熱,現在還虛弱得很,腦子裡也有一些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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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是不宜談公事。」

「那就改天再聊。」

朱圭笑呵呵的站了起來,開口道:「回頭我讓人請個大夫過來,再給沉賢弟好好診診脈。」

「沉賢弟安心養病,本官就不打擾了。」

沉毅起身相送:「我送撫台。」

「不必不必。」

朱圭擺了擺手道:「賢弟染了病,就好生休息,我自己離去就是。」

沉毅咳嗽了一聲,開口道:「中丞,老相國遞給我書信的時候交代過,要閱後即焚,中丞既然看完了那封信,還請交還給下官,下官稍候把它燒了去。」

朱圭腳步停了下來,他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伸手把懷裡的書信取了出來,有些詫異:「恩師在信里並未說要燒去啊。」

「老人家年紀大了,忘事並不奇怪。」

沉毅微笑道:「中丞如果不放心,那就當著你我的面,燒了這封信。」

「好。」

朱圭沒有再猶豫,從懷裡取出火摺子,然後很懂事的把信里的信紙抽了出來,讓沉毅確認是張敬的書信之後,當著沉毅的面燒了去。

這封信化作飛灰之後,朱撫台面帶感慨之色:「說起來,已經數年沒有見過恩師了,本來想留著一份恩師的手跡,思念的時候便拿出來看一看,沒想到這份手跡也沒有留下。」

沉毅微笑道:「中丞將來回了建康,再去尋老相國墨寶就是,以中丞與老相國之間的師徒關係,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困於地方,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回建康。」

朱圭長嘆了一口氣,對著沉毅拱了拱手,告辭離開。

沉毅一路把他送到了前院,快到大門口的時候,才停了下來,然後目送這位廣東巡撫離開。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

張敬並沒有囑咐過,讓他把這封信毀了去。

但是他還是這麼做了。

目的是在有限的範圍內,儘可能斬斷張家跟朱圭之間的牽連,這樣一來,將來如果他跟朱圭之間真的有了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也不至於會把張家給牽連進來。

不過廣東的問題到底要怎麼做,沉毅還需要認真考慮這兩天。

因為現在有一個問題,擺在了他面前。

他一路走到今天,是為了做官,還是為了做事?

如果是為了做官,那麼廣東的事情就不必要考慮了,直接按照朱圭的做法,到時候自己在廣東住上個兩個月,拍拍屁股走人。

要是注意官聲,朱圭給的好處也可以分文不取,這樣對於他沉毅來說,就沒有任何風險了。

可如如果是後者…

不得不承認的是,沉毅最初考學,一路從生員考上來,努力進取的時候,那時候他的目標很單純也很明確,就是為了做官,為了階層躍遷,為了扳倒當時懸在他頭上的范家。

可是,從范侍郎倒台,到後來沉毅跟隨李穆南下之後,他心裡肯定還是想做點事情的。

最起碼要為天下做點什麼,留下一點什麼。

這才是沉老爺真正猶豫的地方。

一個人默默愣神了許久以後,然後才緩緩轉身,回了這座宅子的正堂。

他剛坐下沒多久,蔣勝便端著一晚白粥一疊鹹菜,還有一碗湯藥,擺在了沉毅面前,問道:「公子,您是先吃飯,還是先喝藥?」

「先吃飯吧。」

沉毅看了一眼幾乎深黑色的湯藥,無奈搖頭:「這碗藥一喝下去,哪裡還有胃口吃飯?」

說完他端起白粥,喝了幾口之後問道:「薛威去哪了?」

蔣勝連忙低頭:「公子,薛將軍今天中午出門去了,說是要看看廣州城長什麼模樣,您要是找他,我這就派人去尋。」

「去吧。」

沉毅微微低頭道:「我有事情吩咐他。」

「是。」

蔣勝連忙點頭,然後轉身一路小跑,派人去找薛威去了。

約莫小半個時辰之後,薛威才喘著粗氣,出現在了沉毅面前,他對著沉毅恭敬抱拳道:「沉公,您找我?」

這會兒沉毅剛喝完湯藥沒多久,整個人的精神更加萎靡,他坐在椅子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薛威,緩緩點頭。

「你這兩天,就先離開廣州城,派人在珠江沿河,各個碼頭看一看,看看哪裡適合建立廣州衛大營,尋到了合適的地點之後,便派人報給我,儘快把廣州衛大營建起來。」

薛威恭敬低頭抱拳:「是!屬下明日就出城尋找合適的大營駐地。」

沉毅點了點頭,繼續說道:「調派五十個廣州衛精銳進城,給我做貼身的護衛。」

薛威聞言一愣,他抬頭看了看沉毅,然後低頭道:「是,屬下親自遴選精銳,明天就能送到沉公身邊。」

「暫時就這些事情。」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實在是沒有什麼精神,不然也不會這麼急著叫你回來,你也是第一次到廣州府,也不必明天離開,可以後天再走,這兩天在城裡四下轉轉。」

薛威低頭道:「屬下先安排好了廣州衛的事情,再逛廣州城不遲。」

「隨你罷。」

沉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虛浮,離開了正堂之後,一個人走到了書房裡。

他坐在了主位上,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還是開始磨墨。

沉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裡默默自語。

「我不能跟那些官沆瀣一氣。」

「哪怕所有的官都是這樣,哪怕所有人都覺得這麼做才合適,我覺得不對,便不能這麼去做。」

「不然,便是隨波逐流。」

他終於磨好了墨,喃喃低語。

「我兩世為人,可不是來隨波逐流的。」

「廣州市舶司,不能這麼辦。」

「其他幾個市舶司,也不能這麼辦。」

他緩緩下筆。

「需要給市舶司以及地方衙門,套上一個不容打破的枷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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