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老傢伙,在建康盤踞多年,不僅僅是在朝堂里,甚至就是宮裡,也或多或少會有他們的人。

正因為如此,楊敬宗才能在張敬進宮之後沒多久,就收到了宮裡的準確消息,並且急匆匆的趕進宮裡去。

沉毅目送著楊敬宗的轎子停在皇城門口,然後看著楊老頭進了皇城之後,這才轉身晃悠悠的離開,在北城逛了一圈之後,回到家裡逗孩子去了。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沉毅剛從床上爬起來,就聽到張敬即將離開建康的消息。

老頭要走,沉毅不好裝作不知道,好在他現在還在賦閒,不用去兵部上班,便換了一身衣裳,趕去張府送一送老頭。

沉毅趕到張家家門口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張家門口停了四五輛大車,沉老爺有些好奇,湊近看了一眼。

馬車裡裝的大部分都是書。

多半是老爺子大半輩子所藏。

沉毅看了幾眼這些大車之後,正準備進張府看一看情況,他還沒有進張家,就看到老爺子張敬,帶著老夫人一起從張府走了出來。

跟在老夫妻倆身後的,就是張簡的父親張赫以及太常寺丞張簡了。

父子倆都在不停的勸說張敬。

尤其是張簡的父親張赫,拉著自己老爹的袖子,低著頭哀求道:「爹,陛下雖然准您還鄉了,但是也沒有讓您立刻就走,這馬上就到年關了,您跟母親要難不成在路上過年嗎?」

他低聲道:「您要回去,也是開年之後再回去,到時候兒子陪您一起回於潛去…」

老頭很是固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開口道:「什麼時候要你陪了?」

「於潛距離建康,也就五百里路。」

老頭開口道:「我們便是一天趕路五十里,也就春節前後就到家了。」

這個時候,祖孫三人幾乎已經走到了沉毅面前,沉老爺默默看了一眼三個人,然後默默上前,對著張敬拱手,笑著說道:「老相國。」

「是沉郎中啊。」

張敬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開口道:「難得你能來送送老夫。」

他上前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著說道:「沉郎中以後得了空,記得去於潛坐一坐,老夫請沉郎中吃我們於潛的美食。」

沉老爺眨了眨眼睛,沒有接話。

於潛縣,是臨安府下轄的一個縣。

這臨安府,沉毅是去過的,而且還在臨安府住過一段時間,這臨安府地方好,水也很好,就是吃食屬實不怎麼樣。

因此,沉毅就沒有接老頭的話,他咳嗽了一聲,開口道:「老相國這麼急著就要走,不在建康多留兩個月了?」

「非走不可,非走不可。」

老頭面色嚴肅道:「再不走,年關之前就到不了家了。」

說著,他就要帶著老伴一起上馬車。

沉毅默默來到張簡身側,微微低頭問道:「師兄,張相這是怎麼了?這麼急著就要走,連年都不過了?」

張簡勸不住祖父,聞言無奈的回頭看了一眼沉毅,開口道:「本來大父也沒有這麼急,是準備在建康過完年,等明年開了春之後,再動身離京的,只是…」

張簡頓了頓,繼續說道:「昨天大父去了一趟宮裡之後,沒多久,楊相也去了。」

「這個我知道。」

沉毅點頭道:「我還見了楊家的八人抬轎,著實氣派。」

張簡左右看了看,然後把沉毅拉到了一邊,低聲道:「陛下准了大父乞骸骨歸鄉的奏書,但是…」

「但是沒有準楊相的。」

說到這裡,張簡微微皺眉道:「大父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也不知是怎麼了,就非要儘快動身離開建康,說是一天都等不了了。」

「大父跟祖母都這把年紀了,寒冬臘月的,還要趕這麼遠的路,哪裡能讓人放心的下?」

沉毅聞言,目光微微轉動。

本來他估計,張敬告老離京之後,下一個應該就是楊敬宗了,老楊再離開建康,那麼皇帝陛下就可以順手去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到時候朝廷經過新一輪的權力更替之後,就會達成一個新的權力平衡。

沒想到的是,皇帝居然在會放了張敬之後,選擇把楊敬宗留下來!

這個消息,背後有很多意味可以琢磨的。

比如說皇帝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是不是要清理張黨,重用楊黨了?

昨天一天,建康城裡因為這件事,傳的滿城風雨,甚至有人在說,皇帝要重新啟用楊敬宗為相了。

而昨天沉老爺回家之後,就沒有再出門,今天也是睡了懶覺,他的的確確是剛收到這個消息。

不過在沉毅看來,這個消息還另有一個解法。

那就是皇帝願意放張敬離開,給張敬一個善終,甚至可以對張黨的人裝作完全不知道,但是皇帝卻不一定肯給楊敬宗待遇。

皇帝留下他,一來是為了麻痹北朝的齊人,二來是為了將來有一天朝廷上下需要鼓舞人心的時候,皇帝就可以把楊敬宗麾下的那些「龜派」統統清理一遍,到時候,士氣人心也就都上來了。

而張敬,多半也是看到了這一層,所以才會忙不迭的要離開建康,為的就是儘快從建康脫身。

沉毅想了一會兒,然後看向張簡,開口道:「師兄,老相國持國多年,他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理由,如果師兄家裡放心不下,可以讓家裡人跟著,趕路慢一些也就是了。」

說完這句話,沉毅又跟張簡一起說了幾句,這才到了老頭面前,對著老頭拱手笑道:「老相國不等朝廷敕封三師的聖旨下來再回去?」

張敬在職的時候,是太子少師的頭銜,洪德六年從朝廷上退下來之後,便被朝廷封為從一品的太子太師了。

如今,他主動告老還鄉,如果皇帝給面子的話,應該會給個太師的名頭,讓老頭回去面子上更好看一些。

老人家此時好像已經完全看開了,對著沉毅笑了笑:「三師不三師的,有什麼要緊?又不能多長一塊肉。」

說著,他看向沉毅,輕聲道:「沉郎中,三兒這個人有些直,老夫以後不在建康了,有什麼事情,還望你多指點指點他。」

「不敢。」

沉毅微微低頭道:「至多是互相幫扶,師兄這些年也幫我甚多。」

老頭微笑點頭,突然看了身邊人一眼,然後看著沉毅走到一邊,微笑道:「老楊昨天也進宮了。」

老頭笑的眼睛都看不見了。

「他在宮裡跟陛下扯了近一個時辰,陛下愣是沒有鬆口放他離開。」

「哈哈…」

張敬開懷大笑:「這可有趣得很了。」

「可惜老夫不在建康,看不到將來會是什麼光景了。」

張敬看著沉毅,微笑道:「沉郎中多半是能看到的。」

沉毅也跟著微微一笑。

「這就更要恭喜相國了。」

張老頭捋著鬍子,呵呵一笑:「話就說到這裡,老夫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趕路歸鄉了,說起來上一次回去,還是六七年前的事情。」

張敬不再跟沉毅說話,而是很執拗的上了馬車,沉毅與張簡一起,把老兩口送出了城門外,最終張簡的父親張赫還是放心不下,帶著自己的夫人一起跟隨老兩口回於潛老家去了。

張赫夫婦這一走,張簡苦著個臉看向一旁站著的沉毅。

「此番,要剩我一個人在建康過年了。」

沉老爺微笑道:「反正太常寺的事情也不忙,師兄不妨跟卿正告個假,一起回於潛過個年再回來。」

「不成。」

張簡微微搖頭道:「過了年關,我便要去戶部任事了。」

沉毅聞言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

應該是張老頭臨走之前的安排。

他問道:「是戶部郎中?」

「哪有這麼快。」

張簡看了看沉毅,無奈道:「我又不是你…」

他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是正六品的太常寺丞,調到戶部之後,能做個從五品員外郎,就已經非常不錯了。」

「嘖…」

沉老爺幽幽的看了張簡一眼。

「師兄說這話可真讓人生氣,小弟這幾年在東南出生入死,不知道經歷了多少困難,人差點死在東南,至今也不過是個正五品的郎中,師兄在建康優哉游哉,馬上便從五品了!」

「而且大陳的戶部,可要比兵部好得多。」

「人比人,著實氣死人。」

聽到這番話,張簡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拍了拍沉毅的肩膀,笑著說道:「走,為兄請你去歸雲樓喝酒!」

沉毅欣然答應,微笑道:「那可要好好吃師兄一頓。」

……

甘露殿里。

高明正在跟皇帝陛下彙報事情,皇帝放下手中的文書,看了看高明,問道:「張敬走了?」

「是。」

高明低著頭,開口道:「張相帶著夫人還有兒子兒媳,剛剛離開建康。」

皇帝揉了揉眉心,問道:「那張家在建康,豈不是只有一個張簡了?」

「是。」

高明點頭道:「還有張簡一家人。」

皇帝再一次點頭,緩緩說道:「張相還是明事理的,這一次張簡調任戶部,酌情給他高一些罷。」

說完這句話,皇帝又問道:「沉七呢?」

高明低頭:「應該是在跟張簡一起喝酒。」

皇帝聞言悶哼了一聲。

「召他進宮…」

說完這四個字,皇帝又自己搖了搖頭。

「罷了,明天下午再召他進宮罷。」

高明深深低頭。

「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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